其中好点的、家里还顾恋亲情的,是去乡县一流;差点的,无甚跟脚的或是敢搏命的,则是去残酷的村镇一流。
黑水镇地处偏僻,正是当中较差的一种,村镇级别。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当年之事了。
余列行走在街道上,慢慢将这些念头全都甩出了脑袋,心中仅仅保持着喜意。
他漫步着,发现接近日暮,潜水郡中人流更大,白日间就放光的各种灯笼、招牌等物,此时显得更是流光溢彩、色泽鲜明。
各种俊俏的马匹、精致的车厢,也在街道上嗒嗒碾碾的来往,各种哥儿姐儿、一家老小,也都在热闹的集市中寻寻觅觅的。
余列独自一人走着,倒是显得有点憔悴和孤独。
他在热闹的城中走着,趁着繁华,干脆走到了城池中卖卖杂货的地方,将自己囊中一些药材、妖物材料等等给出手了。
并一同的在杂货市场购置了不少诸如衣物、水囊、食盒、辟谷丸等各式的杂物。
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余列提熘着新衣服,兜兜转转的就走到了城中一家老字号的澡堂当中。
闭关完毕,杂事处理完毕,接下来他自然是要返回潜郡余家中一趟,探亲访友,给族中一个交代。
而在返乡时,人靠衣裳马靠鞍,余列在静室中闭关多日,虽然出关是用了净衣符咒,身上不算污秽,但是临近过年,按照潜水郡中的传统,他还是得找个手艺地道的老师傅,修修仪容,打理一番发髻。
否则的话,他若是寻寻常常的回去,指不定族中人还以为他是逃荒而来,会平白的惹些闲话。
就此,余列在潜郡的老字号澡堂中,一待就是待了一整个晚上。
澡堂中吃喝酒水都有,还有说书的、唱曲儿的,牌九骰子等物也是应有尽有,比之一般的客栈旅店还要安逸,他留宿在澡堂当中,倒也算是舒服。
就在他歇息沐浴的当晚。
潜水郡氤氲在浓郁的龙气中,龙气丝丝缕缕,千条万条,将整个郡城都覆盖,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人气即龙气,临近年关,潜水郡中贸易繁华,人口众多,龙气也是旺盛。
夜气深沉时,龙气还以道箓院、城皇庙、衙门大堂等几个节点,缓缓的涌动,传递着城中的人口出入、钱粮车马等消息,勾连着全城的鬼神和道人。
其中某一缕龙气,在道箓院中落实后,就经由道箓院中人的祷祝,汇总到了每日传信的龙气中,次第的进入城皇庙等地,互通消息。
如城皇庙中的鬼神们,在获得了道箓院的龙气传信后,当夜就会进行梳理,并一一勘验校核。等到龙气在整个郡城都走了一遍,又会沿着龙脉,送往十万里之内的州城。
忽然,一道轻咦声,在城皇庙某处当值的神龛中响起。
只见一个小老头模样的鬼神,它咀嚼着道箓院分流过来的龙气传信,讶然的滴咕:
“黑水镇的那批小道童们,这么快就有人在野外凝结了道箓,晋升为八品了?”
鬼神慨叹着:“好个缘法啊。”
它滴咕着,并没有言语太多,只是立刻就将这一道被自己注意到的龙气传信取出,然后直接传向潜郡城皇等几个鬼神:
“遵城皇令,今有黑水镇道童入城,此人已成八品,凝有道箓,及时禀告。”
滋滋!
几丝龙气无声的涌动,立刻就分发出去。
几乎是立刻的,偌大的城皇庙正中央,那尊盘坐在高大殿堂中、齐屋高的金甲神像,就收到了麾下鬼神的禀告,它面目上浓郁的神光略微闪烁,也是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知道了。”
顿了顿之后,这尊金甲神像又亲自发出了一道敕令:
“以城中良职接待此人,留他在郡城中,若是留不住,千金买骨,以修善缘。”
并有似笑非笑的轻声,直接在某几个鬼神的神龛前,响动了起来:
“诸位,当初与小儿辈争食,如今人家跑到咱们地盘上了,就勿要再利令智昏,做出下等手段了,当个好东道主才是聪明之举。
须知似此人这般的,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接下来还会有不少。”
这几尊神龛中的鬼神,正是当初跟随潜郡城皇一起,赶往黑水镇中庇护镇子,结果又盯上了恐蜥血肉,动手捉拿一众黑河道童的八尊鬼神。
收到了城皇的敕令和交代,八尊鬼神的神龛寂静,然后纷纷震动,传出应声:
“是,谨遵上神法令!”、“大人且放心,某等知道轻重。”
并有一人主动请缨的,阴神直接从神龛中跳了出来,传音:
“城皇,贫道久居南城,愿亲自走一趟,以示某等之恩宠,还请大人赐下铅丹汞丸,容贫道显形出游。”
高大的城皇庙中,金甲神像面目上浓郁的神光,又是微微一晃,就传出了敕令:
“可!准许出游显形。”
哐哐!请示的那尊七品鬼神,当即朝着城皇神堂所在的位置稽首还礼:“多谢大人。”
不多时,就有一粒铅丹被城皇庙的当值道童奉着,恭敬的送到了这尊鬼神的神龛跟前。
七品鬼神悬浮在铅丹上,动用法术,像是点燃香丸一般,将整颗铅丹都点燃,然后它的面庞凑到铅丹跟前,用力的缓缓吸取。
一道道深黑色花纹,立刻就出现在了它的阴神躯体之上,形成玄妙诡异的符文,也使得它的身躯更加凝实,逐渐的从半空中落到了地面上,形成了实体。
等到神躯彻底的凝实,这尊鬼神大喜,当即出声:
“走!点起人马,出行贺礼!”
它的话声一落,一具具的纸人纸马,就从神堂上空飘下,落地之后纷纷摇身一变,变成了活人活马的大小,并且浑身金光闪闪的,都穿着金甲、刷着金漆,显得耀眼威武。
七品鬼神落座在了为首的一头纸马上,它领着身后的队伍,操控人马打起了旌旗、罗牌,并夹杂着金瓜银枪等仪仗器具,耀武扬威般的从城皇庙中走出,缓缓的走向南城的所在位置。
此时恰是凌晨时分,它们一众鬼神、纸人纸马,行走在阳光初照的街道上,不仅没有半点的鬼气森森,反而显得皇皇堂堂,极具官家气度。
诸多早起的人瞧见了这一幕,纷纷口中滴咕,并退避到一旁。
就这个时候,余列也是摇摇晃晃从澡堂子中走出了,他骑着澡堂用来送客的毛驴,打着哈欠,慢悠悠的往南城余家所在走去。
第175章 城南旧事、二娘
晨曦的日光照射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像是泼过水了一般,显得亮堂发光。
余列骑在澡堂毛驴上,跌跌撞撞一般的闯入到了城南地界。
此时出游的行人尚且少,即便是忙活生计的,似乎也因为年关将至的原因,都像是要入冬的熊罴,变得懒洋洋的。
街面上的店铺们,该开张的倒是还开张了,但是除了那些早点铺子一类的,不少店铺中都没人。街面上连厮混的闲人都没有。
也就余列这个时隔多日,终于又回到了城南地界的人,才一大早的就东瞅瞅、西逛逛。
其中让他心中又诧异又欣慰的是,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城南的一应景象,全然都没有发生变化。
卖豆腐脑的依旧是夫妻档两人,豆腐西施看起来还是白嫩丰腴,豆腐也一颤一颤的,质量上好,惹得早起的人哈着气儿购买。
说书茶堂中的老翁一大半年纪了,也还是一个人大清早的就坐在门口晒太阳,旁边还有一条老狗,正懒洋洋的咬着狗肚子上的跳蚤。
人没有老,狗也没有太老。
城南口子的这一处地界中,余列仅仅是感觉自己像是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陌生了。
他仔细一想,发现也对。
他离开潜郡拢共也才三年的时间,虽然在这三年之中,他自己发生了大大小小诸多的事情,辛酸苦辣皆有。
他自以为这三年,是决定一生的三年。三年不成道徒,则终生难望真正的道途。
但是对于旁人来说,与他们无关,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日子是照样的过。
或许除了余列自己之外,会在意这点的,也就那些和他亲近的人了。
如此遐想着,余列骑着毛驴,嗒嗒的就走到一个石板桥附近。
几株枯瘦的枣木栽种在板桥两侧,虬曲苍老。
毛驴到这儿就不走了,余列从驴背上翻下,新衲的鞋底踩在石板桥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从袖子中取出了几枚符钱,往驴肚子上挂着的褡裢上一扔,然后道谢一句:
“多谢。”
咦呃!
毛驴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肚皮上印着澡堂名号的褡裢,听见里面儿的响,然后才昂着脑袋,清脆的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澡堂的驴子虽然没人牵,客人也不用花钱雇它,但是乘坐之后,客人也是得给些赏钱的。
否则的话,下一回进入澡堂中,澡堂的掌柜伙计们倒没啥意见,但驴子却是可能使坏,故意的凑到你的跟前,驮着你回家,然后半道上使出驴脾气,给你使坏。
这些家伙记仇,又是畜生,客人往往也不好发作。
余列放走了毛驴之后,站在石板桥上,瞅看着石板桥的对面,面上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桥对面正是余家的所在地界。
在潜水郡中,不仅仅每一坊市都用水道隔开了,每一个稍微有点名号的人家,也都不是以围墙来区分府邸的,而是用水道。
越是阔气、越是大户的人家,其宅院和家族围外的河道也就越是粗长,有的甚至是如同一条护城河一般,恍若城中之城,河中甚至还会喂养凶恶的灵鱼灵蛇。
石板桥前,余列盯着桥上的“有余”二字,瞅了几眼,终归是迈开步子,往石板桥里面走去。
他初时是拢着袖子,踩着小步,但走了几步,顿时感觉不妥,遂将步子迈大,两手也负在了背后,甩着袖袍,大踏步的往前面走。
他如今可算是衣锦还乡,而不是落难而来的,得拿出点道人的风采和仪态来,省得被族内的人瞧见了,见他陌生,以为是贼人混入进来,乱棒将他打了出去。
不过等通过了石板桥,进入到余家的内里,又多走了十几来步子,余列想象中的族人往来景象,一直没有出现了。
他脚步放缓,心中讶然:
“咦……我记得就在这一方石板桥附近,以前是支起了几个早点摊子,供早起外出的族人购买早点的。其价格便宜,不用去城中买吃食,质量上也有保证。这几个活计也能照顾族中的一些老弱……怎的不见了,是换地方了?”
余家院落的桥梁自然不是只有一座,但是余列所走的这一座,正是他年幼时来来往往,风里雨里跨过了不知道多少回的一座。
特别是他家的二娘,曾经也是在这里支起个早点摊子,撑起了一大家子。
心中诧异着,余列继续的走向内里,发现了些许的端倪和变化。
石板桥内里的道路,路面上虽然干净,但是转过一个弯道后,彻底的进入族中地界,外面的人看不见了,路面就变得残破起来。
其和余列记忆中平整的景象不同,现在的道路是坑坑洼洼,青砖一块残一块破的,毫不成体统。
等他再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内里的院落走去,发现虽然是年关了,但是路过的几个院落门户上,丝毫没有年关将至的感觉,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