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雪心头一紧,这人看体型便知是个力气不俗的练家子,如此孤男寡女的境地下,他若有意想抢她什么东西又或是心怀不轨图谋什么,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戚雪下意识攥拢手掌,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跟着一道往后退了几步,并朝他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一进一退之下,他朝她摊开手掌示意。
戚雪自是不会乖乖给他,与之对视,敌不动我不动装傻道:“嗯?”
“手。”
“……嗯?”这次是真有些愣住。
他又重复了一遍摊开手掌的动作示意,戚雪这才发觉,他目光之所向似乎并非腕上的佛珠,而是她攥紧的拳头。
戚雪心里一松,为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面颊有些微微发烫,慢慢试探着摊开手掌,“我的手有何不妥吗。”
他的视线落在戚雪掌心半干涸的疤痕上便没再挪开了,饶有兴致的双臂环胸,来回转了两圈,甚至弯下腰来,近距离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不明所以跟着一道看,解释道:“这伤是日前我自己拿剪刀划的。”
“怪不得那些雾气不近你身。”他原来如此般点着头,“姑娘这血,作驱邪用,估摸着比赤朱砂的效果都要好些。”
戚雪瞬间回想起被狐狸下聘的那日晚上,一推之下,风息后幻觉也随之停止。或许真的就是这只划破的掌心,她才幸免遇难。
戚雪有些惊奇地转过手掌瞧着,“真的吗?”
人一高兴,警惕性便跟着降低,她眼角眉梢都露着笑,对面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了一瓶粉末撒在她掌心,那微微的刺痛感传来戚雪才反应过来,手指微微一屈。
“真。”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轻敲着瓶身,让粉末撒的均匀些,“不过在下还是奉劝一句,阳气再为充沛之人,长久的破口泄气,那也是有损气运的。此法虽有效,但慎用为妙。”
戚雪听懂他的意思,盯着自己的手掌,任他用刚才的眼罩,给她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做完这些之后,男人轻轻吹着口哨,转身大咧咧往藤椅上一躺,双臂枕着脑袋,一双长腿搭在外头懒散将自己晃悠着,一副压根没在担心这严峻形势的模样。
戚雪张口欲言又止,但有求于人不好干巴巴开口,便挽起袖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道:“公子也饿了吧,你先歇会,我去弄些吃的来,很快就好。”
她做饭的手脚还算快,简单蒸了些现成的甜薯和栗子,又切了腌好的酱肉,生火抄了两个小菜,一道端了出来。
从大清早冲去翠翠家中便是滴水未进,一直到现在,腹中早就饥肠辘辘,只是一直惊险着才勉强压下,此刻闻着饭菜香味,也是食指大动。
戚雪在小桌对面坐下,将筷子递了过去,“山野里粗茶淡饭的,公子且尝尝,能不能吃得惯。”
这男人看着像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嘴倒是不挑,摁开了几个栗子扔进嘴里,眼睛一面又再去看别的吃食,“好吃。”
她放心下来,“那多吃些。”
二人面对着面,她也算好好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撇开其他值得夸赞的地方,尤其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垂眸时候显得狭长,与眉骨的弧度配起来,说不出的隽秀。
尤其眼角下一颗浅粉的小痣,于他凭添了三分妩媚。
戚雪头一次在男人身上看见这两个字,是金龙寺外,那遥遥一瞥的荣亲小王爷。
但那一眼到底不真切,只觉整个人的气质尊贵之余,更多的是妖冶。而面前这人则明显不同,媚而不妖,许是她的印象抬了分,看他眉宇很是周正。
她的目光引了对方察觉抬眸,戚雪赶紧低头去夹菜,用笑来缓和气氛:“小女戚雪,还不知公子名讳?”
“阿巳。”
“肆意的肆?”
“巳蛇的巳。”他看着她道。
戚雪愣了愣,“这名字倒是特别。”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来,眉眼弯弯显得狡黠。
用过饭,戚雪将东西都扔进了厨房里,便又重新开始为外面这些妖雾发愁。
阿巳还悠闲躺在藤椅里,一脚点着地,眯着眼,有节奏慢慢将自己晃荡着。那模样只缺点太阳,便是非常完美的午后打盹了。
他能坐得住,戚雪不行,思虑着犹豫怎么开口问问,“阿巳公子。”
他一只眼睁开了一条缝看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可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还真有。”他就起了身,坐在藤椅上冲她招了招手。
戚雪凑过去蹲在了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男人的眼珠很亮,盯着她的时候,明明眉眼未动,但戚雪却看出了一丝笑意来,他说:“你认路的本事不错,一会再蒙上眼,有我带着,试试能不能问到出镇下山的路。”
他一个外人,自然是不想掺和镇上这些离奇的麻烦事,戚雪能理解,但她却不能就这么只求自保跟着他走了。
戚雪沉默半晌,阿巳就打量了她半晌,他微妙扬起眉梢,“不走,要跟这镇子共存亡?”
第12章
朱砂血
◎“他是冲你来的。”◎
戚雪说不出话来,她自个几斤几两重的骨头心里有数,说什么共存亡,留下来一起死罢了。
但且不论这镇上一百多条人命,有谭叔和酒庄其他的伙计,还有与她一同长大的发小玩伴,戚雪整个人的根都在这了。即便她真的狠狠心,做个苟且偷生之辈,也尚且还有留在身上的烙印。
连金龙寺都镇不住的邪祟,她能逃到哪去?
“公子,此事说来话长,我早就跟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脱身的。”
他啧了一声,“也是,指不定就是冲你来的,自然不会放过你。”
“什么意思?”戚雪心里猛地一跳,“冲我来?”
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剧烈反应后,他往后撤了些,手臂向后撑着自己,微微歪着脸,“不对吗?”
戚雪看出他大约也只是猜的,但迫切想得到答案,即便只是些揣测也好:“为什么这么说?”
他却耸耸肩,“猜的。”
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到关键处便避而不答,她知道这是个聪明人,她若不拿出点交谈的诚意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戚雪重新郑重道:“阿巳公子,你是高人,我也就实不相瞒了。我们镇上是从几日前的晚上开始发生怪事的,镇上的大户媳妇生下了一只狐狸胎,从那之后每天清晨都会有两户人家门前收到死鸡死鸭,街坊们都传,这是狐狸下的聘礼,当晚便会带走那户人家的女儿。”
“我家也有,我是镇上唯一从狐狸聘中活下来的人。若真像公子说的,‘他们’是冲我来的……是因为我有何不同之处?”
他坐在那,好整以暇,唇角挽起点点笑意,投过来的视线笼罩着她,“刚刚在雾里碰见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有朱砂血,身上应当还有些先天的东西。寻常人‘问路’不过一个模糊的方位,须得七拐八绕,费上好几个时辰,能问到目的地都算是成功了。而你,随口而来的两句,便能直接送到大门口。”
“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被盯上,对吧。”戚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
男人不置可否,接着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大雾之下,应当是还伴随着幻觉的,困住了其他所有人。姑娘在其中分毫不受影响,啧,了不得。”
戚雪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公子你也未受影响。”
“多谢姑娘的饭菜,就此别过了。”阿巳笑了笑,却是没准备再接着浪费时间了,利索的起了身,步态潇洒往草棚去牵马。
他走得如此干脆利落,若说到刚才为止戚雪心中都还留有一丝警惕的疑窦,提防这人真是居心叵测前来下套,那么现在她才算彻底相信这真就是一个误入的高人。
戚雪生怕他上了马就追不上,飞快冲上了前去,“公子留步!”
她撵上去拦在他的马前,目光恳切:“公子懂的这么多,可否救救我们镇上这一百多条性命,大恩大德戚雪永世不忘,当牛做马必定偿还。”
说到当牛做马,旁边那匹大黑马正好晃着脖子打了个响鼻,戚雪靠得近,冷不防被吓一跳。
阿巳哈哈一笑,“你瞧,说要给我做马,它都不乐意。”
她拍着马脖子将它安抚下来,拽着缰绳不放,“只有你能帮我们了,公子若愿意施以援手,戚雪当以命相酬。”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扬着眉,复又微微一笑,在她张口辩驳之时示意稍安勿躁。
“姑娘这话非也。能救这镇子百姓的,不是我,是你。”
他的眼神温和凝视着戚雪,深邃到足够扰乱人的心神,竟像一个宽容温厚的长者。她在这种目光下有些呆怔,“我?”
阿巳将缰绳拿过来,单臂倚着大黑马,下巴往上扬了扬,是问询也是邀请。
戚雪看着他,定了定心神,踩蹬上了马。
他又再带着她慢慢走进了大雾里。
这雾气冰冷,比刚才更加浓稠了,仿佛冬天扑面的冷风,让人窒息。
戚雪被冻得直哆嗦,缩在马前,忍不住就想往后面的热源靠。
那怀抱宽阔温暖,她克制着,保持在能感受到温度的距离停止,没再冒犯。
忽的一声清脆的金铃将戚雪的思绪震回,阿巳的掌心随之覆在了她的眉眼上。那只手温暖干燥,她瞬间僵住不动了,这才想起来之前他给她蒙眼的物件,现在包扎用在了她手上。
又是一声铃响,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冻得戚雪神思恍惚,好像听见了他在问话,又好像没听清,嘴里嘟囔的连她自己都不知在说甚。
这种感觉像极了困顿之时的半梦半醒,戚雪眼皮压在他的掌心之下,马下有节奏的慢慢晃悠,像被泡在温水里,舒服极了,就想沉沉睡去。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才忽地一下又激灵着醒了过来。
正好听清了耳边传来的阿巳的声音:“哪边?”
“……左边。”
身后的男人顿了片刻,“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啊。”戚雪有些心虚转了转被他按住的眼珠,虽然很像,但又不信自己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形下睡着。
她的眼睛还被蒙着,后面没了声,安静了半晌后,才听稀奇道:“睡着了都能找着路。”
那手在同时间松开,戚雪的眼睛被温热照顾久了再回到寒雾中颇有几分不适应,她鼻梁酸酸睁眼,看见大雾的尽头缓缓浮现身影的明府的大门。
戚雪心中对这地方多少是打颤害怕的,回头磕巴着看他:“我、我们、”难道要进去吗?
阿巳还沉浸在睡着了都能找到路的惊讶中,“当然,就你这天分,要学点本事,直接让他滚,他都得滚。”
“真的吗?”她更惊讶了。
“当然假的。”这男人顶着那张很有说服力的脸胡说八道,得逞了还要笑话她,劣根性十足。
戚雪悻悻抿了抿嘴,转过头去没再搭理他。
其实镇上被大雾笼罩着,大多数地方看不真切都差不多,但戚雪心知一切时段皆由此而起,这明府的大门口于她而言便是整个镇上最为阴森恐怖之处。
黑马在门前停下,戚雪心中仍在打鼓,直到身后人搡了她一下催促,才反应迟钝的,不情愿下了马。
明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还挂着两个惨白的纸糊灯笼,阿巳下马后上下打量了几眼,将马套在了门口石狮的石柱上,便很有礼貌的上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