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倾回眸,认真地看着他:“可是我想去看看。如果地下有通道可以横穿内外城,那总有些相对安全的区域吧?我就去那里,不去危险的地方。”
云奈看着姜扶倾乌亮漆黑的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唇畔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淡笑,妥协地拿起一件防风防水的厚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好吧,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让我跟您一起去。”他道。
姜扶倾眉眼一弯笑了起来:“好耶!云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云奈笑着摇头,又拿起一双短靴,两双毛袜子,俯身弯腰给她穿上。
穿完短靴之后,云奈又在她本就厚实的外套上,套了一件类似军大衣一样的厚风衣,戴上戴护耳的帽子、过滤口罩、护目镜、手套、一层套一层严严实实的裹着她。
姜扶倾试着双手合
十,发现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她,手掌根本靠不拢,简直像极了被姥姥觉得冷的小孙女。
“云奈,我穿成这样会不会太厚了?好热。”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去了地下就不冷了,那下面温度很低。”说话间云奈拿出一条浅蓝色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还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姜扶倾:“......”有一种冷,叫云奈觉得她冷。
她们在夜色中踏着雪前行,来到一个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久的下水口前。
阿舍尔先下,其次是姜扶倾,云奈断后。
此时外面的温度大约是零下十几度,但一进入下水道,姜扶倾就感觉一道寒气扑面而来,比基兰用来冷冻虫茧的地下室还要冷。
下水管道大约有高两米,宽两米的空间,地面上覆盖着不知道淤积了多久的积水,大约淹没到她的小腿,散发着强烈又阴湿的臭味,彻骨的湿冷阴寒像要穿透她的衣裳,钻进她的皮肤里,让她瞬间汗毛倒竖起来。
甚至于她的护目镜上都迅速地结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冰晶,她摘下眼镜飞快地抹去,眼镜就感到一股刺痛,让她猛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别摘。”云奈在她身后小声道,将护目镜重新给她戴上:“这里的气味很冲,会熏坏眼睛。”
阿舍尔在一旁看着姜扶倾只摘了片刻,就被刺得微红的眼睛,让人看不出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黯然的神色。
姜扶倾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事的,阿舍尔,继续走吧。”
阿舍尔缓慢地点了下头,继续带着姜扶倾走。
下水道里臭气熏天又盘根错节,除了本就生活在阴暗沟渠里的虫子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活物。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这条废弃水道的尽头,尽头处有一道上了自动锁的井字钢制栅栏门,一旦被外力撞开,系统就会自动报警。
但就在管道的顶端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阿舍尔灵活地钻了进去,然后朝着洞下的她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足肢,像是要伸手拉她上来。
“王,我抱您上去。”云奈环住了她的腰,随手挥开了阿舍尔的足肢,轻轻一跃,就带着姜扶倾跳了上来。
这上面很黑,几乎隔绝了任何光源,姜扶倾不得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灯光照亮石壁的纹理,也照亮了云奈的浅蓝色的眸子,他与阿舍尔对视着,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但那清浅温和的笑意中却没有一丝温度,可即便这样,也依旧叫人一眼难忘。
阿舍尔默默收回了足肢,看着自己扭曲的,没有一点类人的足肢,越发自惭形秽起来。
“这里不是下水道......是洞穴?天然洞穴?”姜扶倾举着手电筒打量着四周,一条狭窄而悠长的洞穴在她面前展开了冰山一角。
阿舍尔听到姜扶倾的声音后,骤然从自卑中清醒了过来。
它注定无法和云奈一样,得到王的宠爱,但是它至少要完成王交代的事情。
它开始继续带着姜扶倾往前走,洞穴越走越狭窄,有些地方还有90°的垂直落差,让她不得不俯下身子,在洞穴里艰难地爬行,转来转去。
溶洞隧道复杂无比,仿佛某种动物的巢穴,有些隧道的尽头是冰凉刺骨的湍急暗河,一旦被卷入就很难存活。有些隧道尽头则存在着致命的毒气,或是极度缺氧,让人瞬间失去意识,所以很多地方,连兽人中最顶尖的地质专家们也不知道。
姜扶倾一边爬,一边将这些复杂的路线刻进脑子里。
大约爬了三个多小时,姜扶倾忽然听到了一股仿佛瀑布般的巨大水流声。
“什么声音?”她问。
阿舍尔停了下来,足肢在坚硬如铁的石壁上刨了几下,石砾泥尘滚滚落下,一道细小的光照了进来,和光一同进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水声。
姜扶倾凑到阿舍尔刨出的只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窟窿前看,无数条被简单处理过的污水,正滔滔不绝地从她的正下方流过,最后在一个宛若万人体育场的圆形中央污水中心汇合,溅出哗啦啦的水声。
这里不同于废弃下水管道的萧条,有许多工人正在忙碌,圆形的巨大污水处理器仿佛神话传说中永远也填不满的归墟。
这些污水都是从这里排进了大海,也就是说阻拦异种的防护网就在附近。
“王,我们回去了吧。”云奈说道。
姜扶倾在低氧、狭窄、空气污浊的地下待了太久,他担心她的身体。
然而姜扶倾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云奈的担忧,黑眸凝视着阿舍尔:“阿舍尔,你知道柳家在哪儿吗?”
阿舍尔垂着头,似乎有些苦恼。
姜扶倾瞬间明白过来,她用手指在挤满尘埃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写出了‘柳’字,并画出了柳家如风摆柳的家徽图案,这些都是她这些日子从光脑上查询到的。
“这个图案,你认识吗?”
阿舍尔看到柳家家徽,瞬间想起自己曾经看见过这个图案,它立刻激动起来,连连点头。
“王,柳家正在到处追捕您,我们避都来不及,您去柳家做什么?”云奈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杀人。”姜扶倾黑眸如墨,墨汁在洁白的纸张上晕着冰冷。
她向来笃信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从受了柳家这窝囊气,她每天都在琢磨让柳家人付出代价。
“王,尤利西斯就快到了,您何必为了这些虫子去冒险?”云奈柔声劝着,并且委婉地提醒她,这个世界的虫子并非她真正的子民,不要为了它们而冲动。
姜扶倾置若罔闻,冷凝的神情如同日光下冷冽得耀眼的冰川冻雪:“基兰既然叫我一声王,我就要让那些人重拾对虫族的畏惧。”
第20章 柳赪玉柳赪玉
柳家老宅坐落于一片湖泊内孤立的岛屿中,若从天空中俯瞰,有种与世隔绝感。
倒上生长着茂密的棕榈树、凤尾竹、红姜花、朱蕉、凤凰木、软叶刺葵等森森密密的亚热带风情植物,连吹拂过的风都是暖热的,像温水流过手背,留下一片燥热又黏腻的痕渍。
一座吊桥将岛屿与陆地连接了起来,暮色四合,霞光如溶金碎日,粼粼地斑驳在湖面上。轿车耀眼的氙气灯飞快地疾驰而过,惊起几只白鹭。
老宅内隐隐传出大提琴低沉悦耳的声音,黄鹂兽人优雅的歌声若隐若现,穿透玻璃花窗,缭绕在蒸发腾腾白雾的草坪上,又在最高亢嘹亮处戛然而止,掌声四起,赞美声此起彼伏。
姜扶倾抹了把额上的汗,抬脚踩在了一旁阿舍尔的足肢上。
阿舍尔圆洞洞的大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略显呆萌。
姜扶倾指了指头顶上方两米多的井盖,道:“送我上去。”
阿舍尔听话的抬起足肢,像自动升降的云梯一样将姜扶倾送了上去。
她双手一抬,撑开了沉重的井盖,对着阿舍尔撂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哦。”然后就爬了出去。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柳家的草坪里,散尾葵的纤脆莹碧的叶子随着燥热的风摇曳着,景观池塘里睡莲静静开放,不远处的老宅的百叶窗上映着隐隐绰绰的的宾客身影。
姜扶倾将井盖复归原位后,回忆着阿舍尔曾给她绘制过的地形图,朝着后院小跑着过去。
后院琥珀色的玻璃上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玻璃中的她穿着女佣的黑白裙子制服,腰间系着围裙,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薄薄的空气刘海垂在额前,眼眸是淡淡的灰色,清秀却毫无记忆点的一张脸。
姜扶倾抚摸着这张陌生的脸,心中赞叹:不愧是云奈呀,人皮面具都搞得出来。
她穿过后院的长廊,来到主屋门前。
门口红外仪扫过她的面部和瞳孔,核验身份,短暂两秒之后,红木大门缓缓打开,机械女声响起:“身份验证通过,请通行。”
姜扶倾提着裙子走了进去,柳家老宅有着浓厚的南洋风情,薄荷绿的游泳池
边生长着茂盛的红棕榈树,姜红与墨绿的大胆撞色,鲜艳明丽,神秘而复古。
“芭芭拉,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们都要忙晕过去了。”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了姜扶倾。
姜扶倾镇定回头,看着面前的女人,脑子里飞速调取着她所冒充的‘芭芭拉’的人际关系图,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玛索。”
玛索将两瓶香槟酒交给她:“快去端给宴会上的客人,我还要去后厨帮忙。”
“好。”姜扶倾说。
她像侍应生一样端着香槟酒,推开海棠纹玻璃门,穿过一片灰绿色玻璃墙裙,踩着洋红色的花纹小砖,在一群衣冠楚楚的宾客中穿梭着。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曾经叱咤一时的诺曼家族会灰飞烟灭呢。”一个大腹便便的鬣狗兽人咬着雪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
“可惜了那位诺曼家的大小姐,至今下落不明。”一头公猪兽人惋惜道。
鬣狗兽人嗤笑一声,道:“谁知道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官方到现在也没有个准确说法,不过他们应该巴不得她死了吧,毕竟没有继承人,诺曼家族的那些产业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被柳家所蚕食。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孤女,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记得她长得挺有姿色,活下来只会更痛苦吧。”
说完,鬣狗兽人夹着雪茄往正端着香槟路过的姜扶倾的身上掸了掸烟灰,还带着热温的烟灰落在她的裙子上,瞬间烧出了两个不规则的洞。
姜扶倾抬眸看了他一眼,鬣狗兽人对着她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并用指甲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手中酒杯的杯壁,傲慢地提醒着她给他的酒杯续酒。
姜扶倾垂了垂眸,低眉顺眼地斟酒。
一旁的公猪兽人和鬣狗兽人对视一样,玩味地笑了起来,仿佛刚才捉弄‘芭芭拉’的动作,是令人回味无穷的小游戏。
“话说回来,基兰他真的死了吗?”公猪兽人突然问道。
姜扶倾斟酒的速度慢了一些。
鬣狗兽人优哉游哉地翘起了二郎腿,道:“管他的,就算基兰还活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今天宴会的主菜可不是他,而是那些美味的......”
此时,鬣狗兽人才防备地看了眼姜扶倾。
姜扶倾识趣地抱着香槟酒退下,女佣的裙摆随着她的行走而晃动摇曳,裙上那烧糊的两个洞就像花瓣上被虫蛀掉的两个窟窿,直洞洞地注视着他们。
‘主菜......’姜扶倾在心里嘀咕:‘什么主菜要搞得这么神秘,柳家人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她端着已经空了的香槟酒瓶往回走,夜风拂过走廊上清透的纱幔,在燥热的空气中她隐隐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
紧接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纱幔内伸了出来,像极了恐怖故事中冷冷阴森的鬼手,一把抓住了姜扶倾的手。细白轻柔的纱幔扶住了对方的脸,让他的五官显得极为朦胧,若隐若现的轮廓却有种破碎又残缺的美感。
“扶住我。”那人与姜扶倾隔着一层薄纱,却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气息微弱,指尖冰凉。
姜扶倾手中的香槟酒瓶在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碎了一地,玻璃残渣上沾着酒液,像一条亮晶晶的陆地河流。
姜扶倾并不想跟柳家宅邸内的客人有过多接触,害怕引人注意。但身为女佣,对一位遇到麻烦的宾客置之不理,显然更加引人注意。
“小心点。”姜扶倾不得不扶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客人’在长廊边的藤编漆木椅坐下。
没有了薄纱长幔的遮掩,姜扶倾这才看清了他真实的样子,是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黑色的短发柔顺的垂着,容色清冷而精致,纤长的眉眼轻垂,睫毛在眼底落下了一排淡淡的阴影,眼梢天然晕着一抹墨色,仿佛浑然天成的水墨一笔,阴沉沉地,眸光流转间透着一抹阴郁凄清的韵致。
但最让姜扶倾注意的还是他的嘴唇,是典型贫血的淡紫色,之前她卖血后差点晕过去时,嘴唇就是这种颜色。
“您好些了吗?还需要什么吗?”大约是同病相怜,姜扶倾一时心软,半蹲着身子仰眸注视着少年。
少年指了指不远处掉落的书籍,姜扶倾立马跑过去捡起,在合上书的过程中,她不小心瞥见了书的扉页上被人用铅笔精心素描出了一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