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辞温和,动作雅致,没露出半分的乡野之气。
可见慕容峙是真喜欢她,将她养得像个高门小姐似的。
慕容峙领着彤华上前,云秋月看见了,便起身与彤华见礼。
待听得慕容峙介绍说,“这是上京来的繁记祝当家”,云秋月一时面色还露了些慌乱,生怕自己的身份给他添了麻烦似的。
彤华看云秋月说话都轻声细语,便也没摆谱吓她。
她虽不大爱笑,却十分会装笑,此刻便笑得温温柔柔的,像个十分好说话的漂亮姑娘。
她从袖带里取了枚护身符出来,笑道:“来时特意在上京定世观求的,娘子临盆在即,戴上图个吉利。”
若是金玉,云秋月必然推脱,但是一个小小的护身符,便没必要了。
慕容峙先接到手中,摩挲一下,确认里头没什么东西,又没闻出什么味道,才递给了云秋月,给她松松系在了腰带上。
云秋月性子单纯,哪里知道慕容峙防备来人的这些弯弯绕绕,将护身符拿在手心瞧了瞧,笑着谢过彤华。
彤华同云秋月笑道:“云娘子身体康健,舟车劳顿便不至于太过辛苦。过几日回上京去,将军也好放心。”
云秋月闻言一怔,茫然看向慕容峙:“上京?”
慕容峙没有多提上京的事,只解释道:“上京的万国会是大事,我这次回去,可能会多留些日子,到时候只怕会错过孩子出生。上京有不少太医,你留在上京生育,我也更放心些。”
云秋月听他含糊其辞,又知彤华是上京来的,想他兴许另有公务,此刻便十分懂事地点头,不再多说了。
三人又说了两句话,慕容峙看云秋月不自在,便寻了个借口,请彤华出来。
“回京前我要先料理北地事务,要动身还需等两日。我叫下人去清个院子出来,祝当家休息两日罢。”
彤华婉拒道:“我在北燕城有个小院儿,来前已命人打扫出来,就不给将军添麻烦了。”
慕容峙想到她身边一贯有个近身的护卫,这一路倒是没跟着,估摸着就是去打点了。
于是他也不多挽留:“那我叫人准备马车,送祝当家去。”
彤华称谢。
居所中早有人准备好了平常用度,此刻待她回来,也没有谁来打扰。
她阖上门,满面寒霜,颇不痛快地把袖筒往旁一扔。
而房间另一侧的桌边,陵游偏着头觑她脸色,心中发笑。
桌上的茶已经泡好。茶具是从璇玑宫带来的,茶叶也是特供璇玑宫的犀羽翠。他按她往常的喜好泡好了,倒入杯中递给她暖手:“脾性越发大了。怎么人都回来了,气还没消?”
她忍了一路,脸上冷冷,将接过来的茶盏啪地放在了桌面上。
衣袖微动,她袖间忽而爬出一尾浅金色的小蛇,也就一尺长,鳞片极是精致光滑。它嘶了两声,瞧着和它的主人一样生气。
陵游挑了挑眉,立刻演起来,夸张道:“真是反了。我们彤华君自小金尊玉贵,何时被人这般不放在眼里?我立刻传信给纯肆,叫她找门路去席家煽风点火,保准叫慕容峙回京之后,一日都不得安生!”
他面前,这位气得不轻的彤华神女,淡淡瞥了他一眼,自己平静了一会儿,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坐下端起来茶盏,慢慢啜饮起来。
彤华此行北地,找慕容峙不过只是顺路。陵游见她如此反应,只当此事过去了,打算等她喝完了,再说别的。
他把桌上的油纸包拆开,取出还热气腾腾的栗子糕,拿出一块喂小蛇,剩下的都推到彤华面前。
她倒忽然把茶盏放下了。
“就这么办罢。”
陵游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彤华道:“让席家去闹他啊。”
她睚眦必较,冷声道:“扣了我那么久,不亲自来请我,还跟我对着干。等回了上京,谁也别想保他。”
陵游没忍住笑了出来。
彤华瞥了他一眼:“别光笑。我让你查的事,你查明白了吗?”
他们今日来时,撞见士兵带着几个猎户的尸体回城,一瞬便嗅到从那几个猎户身上传来的妖气。
彤华让陵游循着味道去追,原想着妖物大多狡猾,得费些时间,没想到他这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陵游立刻把唇角笑意收回来,向她回复道:“我循着踪迹往山里找了找,发现西面远些的山坳里,有个小村子,妖气很是浓烈,还有个禁制提防人靠近。我先派了两个使官去附近探探,等晚间就有信儿,你且等等。”
彤华点头。
陵游琢磨道:“也是奇怪。苍北的大妖不多,一个白狐王,五百年前死了,一个灰狼王,一百多年前也死了。璇玑宫未听得有什么大妖来此,就剩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应当是不敢杀人的。”
彤华想了想,问道:“小狐狸找到了吗?”
五百年前,白狐王留下一个后裔便离世,奈何小狐狸是个红眼,被视作异端,苍北狐族因此分崩离析。
小狐狸自小受族人追杀,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幸得为狐王从前一家臣所救。后来那家臣离开,是灰狼王受托继续看护小狐狸。
陵游愣了下,答道:“灰狼死后就没见过了。她难以在苍北立足,应当是去了其他地方。若是不在我们辖下,也未可知。”
彤华伸手,托着爱宠小奇的三角脑袋,轻轻点了两下,道:“为防打草惊蛇,先不必彻查,但要盯紧。”
陵游说好,又问道:“你可见着嘉月仙君了?她那边可有不妥?”
彤华道:“一切正常。我给她留了护身咒印,便先走了。”
这才是彤华此来的真正目的。
日前,定世洲二位护殿仙君下世历劫,均落在她管辖的苍洲之地。这位嘉月仙君落在云秋月的身上,命劫将至,不日便要归位。
定世洲尊主特命她来苍北,确保嘉月归位万无一失。
只是那慕容家的匾,是人皇亲笔提的;门口那两尊狮子,是前朝镇守卫王宫的;慕容峙手里那杆传家的长枪,战场上不知取了多少敌人性命。
这些东西在北地放了三百年,全都见过血。
将府这般凶煞之处,哪个不长眼的妖邪敢来?
她想到嘉月,便嗤了一声:“她由来薄情,才要渡情劫。如今温言软语的,倒叫我不大适应了。”
陵游闻言便笑:“待得了闲,我也去瞧一瞧。她先时还说,小儿女矫揉造作,谁料如今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这位嘉月仙君性子冷僻严肃,两人小时候都吃过她的苦头,此刻看起热闹来,挖苦讽刺毫不嘴软。
彤华偏头看他,好奇问道:“她还说过这话?”
陵游顿了一下,道:“记不清在哪儿说的了,可能是说内廷的仙官侍女罢。”
彤华看着他埋头到杯盏里,道:“心虚什么?不会是撞见你和赤芜说话罢?”
陵游立刻反驳:“少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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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官探查需要时间,彤华午休过后,便跟着几个掌柜出去,拿捏起祝当家的款,装模作样地查起了账。待晚间收到陵游消息,才坐车回去。
她数够了钱,心情不错,眼睛也亮晶晶的,谁知看见了陵游,他的神色却十分难看。
彤华看他半晌没开口,玩笑的心思也没了:“怎么了?”
陵游认真道:“你等会儿瞧见了,先莫要冲动。”
彤华定定看了他一阵,伸出手将他拨开,一步一步往后院走。
院里站了十个使官,是随同她一起来的,都站在客房门口。彤华走进门内,便看见两边床上躺着两个人,拿黑布裹着,安安静静的。
气息微微一探,不必去看,便可想是个什么惨状。
陵游心下惴惴,站在了彤华身侧,防备她万一要做什么,自己好方便去拦。
她却什么也没做,连脸色都平静极了,只是眼睛深如寒潭,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查清楚那山里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还没——”,陵游立刻道,“我亲自去查。”
彤华微微抬眼,望向遥遥仙居山。
先是猎户,又是使官,在她的地盘上如此放肆,未免将她太不放在眼里了。
“我亲自去。”
第6章
雪山 此地凡人皆在饲妖。
眼见天色渐暗,少年阿江掂量了木柴的重量,满意地笑了笑,拎起手里两只兔子的耳朵,往家走去。
正想着这兔子毛色不错,便忽然看见面前有两个骑马的身影,裹着厚厚的大氅,戴着风帽,隐约像是一男一女。
此地在苍洲之北仙居山脉深处,正值冬日,又才经历了一场大雪,按理应当无人来此。阿江停下脚步,有些防备地看向两人。
可马上的人看见他,却仿佛很欣喜似的。
右边那个从马上跳下来,招着手跑过来:“小兄弟!”
这人一边跑,一边摘下了头上的风帽,长发用发带束起了高高的马尾,面目明俊,行动间看到他大氅里裹得一身利落蓝衣,颜色通透又漂亮。
“小兄弟!”
他招着手跑到了阿江面前:“瞧小兄弟这样子,想来是山里的猎户?”
阿江退后一步,没说话。
来人摆摆手,笑容很是温和亲切:“小兄弟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和我妹子要北上找我姑姑,没想到仙居山这么大,昨夜那场大雪一吹,我把地图丢了,一时也找不到方向。走了一天一夜,水食也不多了,可巧遇到了小兄弟。眼看着天要黑了,我受苦也就算了,实在不想让我妹子跟着遭罪。若是小兄弟家在附近,可否让我们两个暂住一晚?”
阿江偏过头去看看马上的另外一个人,那人带着风帽,裹着毛领,看不清脸。
他问面前这青年:“北面就是冰原,你上哪里寻亲?”
青年笑了笑,道:“我姑姑是军属,住在北燕城。”
阿江家住仙居山,知道追云关,也知道北燕城:“你们走反了,北燕城要往东走。”
面前这公子瞧着也不超过二十岁,没比阿江大多少,闻言脸色不大好看,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阿江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马上的那个姑娘,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天黑了,我带你去我家。明天你们再走。”
青年连连道谢,模样十分真诚,问:“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
阿江豪爽地抹了抹鼻子:“叫我阿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