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色回应了她。
“我记住了。”
第273章
隐瞒 她既然爱他,又何妨输他。……
定世洲两宫动荡,对峙之局再盛几分,已有不少仙官夹在其中叫苦不迭,奈何这都是昔日使官被杀和灵息被盗的后续,中枢不叫停,都得陪着她们继续。
步孚尹不放心彤华的身边人,始终在背后替她绸缪转圜,倒真是有几回拉住了她们之间的剧烈冲突,但大势终究也是拦不住的。
由此过段时间以后,昭元暗暗命部下为步孚尹递了一个消息,邀他往封地一叙。步孚尹没有耽误,避开耳目低调前往。
昭元甚至提前为他安排好了相见的环境,即便他走进了封地之中,也不曾与多余的使官或者仙侍相见。他们相见的那个房间里门窗紧闭,便是引路的使君也是走到近前便退了好远。
她替他斟好茶,道:“这种时候,本不该寻你来的,不过我瞧着,彤华近来行事倒也不避你了,所以我这里有桩要紧事,便想着,与你提前通个口风,要你予我一个方便。”
步孚尹点头道:“你说。”
昭元道:“我得了消息,说她集结了部下,打算攻我两仪山腹地灵阵。”
此事确实无误,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也还没有张扬出去。步孚尹下意识抬眼瞧了她一回,却也没有避讳反驳,问道:“如何?”
昭元笑道:“不瞒你说,她排兵布阵,我大约也清楚。她如今根基不深,部下散在外面与我对峙,费心费力,再来攻两仪山,必然力不足备,再若想我掉以轻心,恐怕来时并不多人,只等着我露出真实守阵之力了,才要等你为她调派援手罢。”
她一一说准。
她没等步孚尹的回应,继续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待她那日来了两仪山,你便与她切断联系,不要给援了。”
步孚尹面目不动,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些荒谬之色,落在昭元眼中,倒觉得有趣得很,想他与彤华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不知是谁像了谁,倒是越来越像对方了一般。
她想起自己方才知道的那些事,又看着这个眼神,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长又颇具趣味的笑意。
她半开玩笑地与他道:“她胡闹些便也罢了,我若不知分寸,尊主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我没有惹祸上身的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倒不如与她决一死战,定个结果出来才好,也免得长久僵持,费心费力,倒让外面看了笑话,你说呢?”
步孚尹道:“我同意尽快落定,解决此事,但并不觉得你让我弃她不顾,是什么上乘高明的建议。”
昭元听出了他的讽刺,但也听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笑道:“你与她之间的矛盾,却也不在这一件了罢?债多不愁啊。”
步孚尹打量着她轻松的表情,手指摩挲着瓷盏的边缘,忽而道:“你不是会胡言的性子,此时叫我来,不能是只为了开玩笑罢?”
“当然不。”
昭元扯了扯唇角,笑意还在,但明显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一个表情而已了。她道:“彤华这些时候怒气滔天,觉得她璇玑宫折损了许多,见谁都满怀怨气。但我这边也已先后失了四位随侍仙君,也是与我一同长成的挚友,没道理恨的只有彤华,我却无动于衷罢?”
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了,口吻也低下来,继续道:“中枢这几次三番对待彤华的态度,包括这一次突然兴起的轩然大波,实在是让我觉得太过于奇怪了。内廷这般声势浩大的整顿,哪里像是整顿,倒更像是借故灭口一般。我的友人死了,我也有了三分反骨,便去查了一查,倒还真叫我查出了一些事来。”
她说出来,总不能是白说一句,步孚尹由此问道:“什么?”
昭元没有立即明言,而是道:“你先好好考虑考虑罢。我的确是想借此事与你合作,但我思来想去,尊主这般程度的秘密,怎会让我如此轻易得知?怕不是已经料想到了我会与你分享的决定,所以才故意给我露了些门路,叫我瞧见。你若问了,便是自愿入彀,莫说我不曾提醒过你。”
步孚尹哂笑道:“说罢。我虽厌她行事手段,但她算定了的事,到如今,却还没有未成的。你已说了知道,我为彤华行事计后果,总是要问的。”
世人棋盘博弈,黑白之间总是有输有赢,偏偏平襄坐在了局前,从来是不输不赢。这般的手段,只怕比长胜不败还要境界更高些,又哪里能容得了他的脱逃?
也不是这一回了,听了又如何。
昭元沉沉地看着他分明无知无觉的姿态,静默片刻后道:“大荒与天岁覆没,另有隐情。”
步孚尹面色倏然一变。
大荒,天岁,这是他此生无论如何都难以渡越的关口。他一次又一次要为了它拼命,又一次一次地为了彤华而容忍下来。当年所言之分道而行,其实早就走到了道别之时,是他一次又一次拖延下来。
杀长晔,屠天界,此事绝难成功,他劝了自己许久,以使自己卑鄙地逃脱了两百年的责任,到如今,又被人当头一棒,清醒地说出了大荒与天岁这两个名词。
昭元道:“彤华与你分明有情,这些年却相处尴尬,兴许是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难从容。我可以告诉你此间隐情,但你必须在两仪山对我退步。”
步孚尹咬牙道:“可以。”
昭元见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微微怔了一下,又想到自己所见,心中轻嗤一声,口中道:“那就等两仪山事毕以后,我再告诉你。”
她起身道:“此时情势紧张,我不留你多坐了,请罢。”
步孚尹站起了身,却没有迈步。他与她对面而立,沉声道:“两宫相争是上位逼迫,但你我之间,不必虚言。”
“自然不会。”
昭元平静道:“我与彤华无仇无怨,即便战起来,也绝不会到取对方性命那步。我有需要达成的目的,也有需要验证的事情,此事之后,自然会将所知尽数告知于你。”
步孚尹点头,迈步走到门边,昭元站在那处,手扶在门框之上,便要拉开房门送他出去,他却忽然伸出手来,将房门重新按住。
他目光里十分深沉,纠结了几番,还是没忍住问她道:“与彤华有关吗?”
昭元想了想,道:“未知全貌,你只能自己判断。”
他难免有些失望,迟滞地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走出门去,从昭元的封地出去,又走进璇玑宫的宫苑。归来时,他不曾如去时那般掩人耳目,于是在夙夕殿内见到彤华的时候,他分明看清了她有些微冷又讥诮的眼神。
她知道了。
他想。
这定世洲是个黑暗的洞窟,所有的阴损和恶意都被团团包裹在其中,谁也看不见,谁也逃不掉,但它也是个透明的牢笼,所有的神啊仙啊,在此处不过都是猫儿鸟儿,供笼外的恶主取笑逗弄,满足趣味的东西。
她是神主。
但她也是囚徒。
她在这般痛苦地折磨着他又审视着他的时候,她也是个可怜的玩意儿,她不承认罢了。
慎知和飞翎此刻应当是在与她回话,所以都侍奉在一旁,见到他这般面色冷肃地踏进来,一时都噤若寒蝉。步孚尹顾不得她们在,就只看着面前的彤华,问道:“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二位仙官觉得不对,匆忙退下了,还不忘将殿门闭好,给他们留下一个密闭的说话的空间。
彤华在这种静谧到诡异的环境里看着他,他用一种让她心中狂颤的目光看着她,让她皮囊之下的血肉筋骨都为之恐惧得震颤,但她面上依旧是漠然而冷静的。
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惧意,甚至仍能摆出一番与他往日里冷战吵架一般的高傲姿态,半分不低头,半点不认输,起身将腰背肩颈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去,反问道:“你质问我?”
她冷笑着道:“你有多干净清白,你会将万事都告诉我吗?这样的话说了几遍了,肯定的答案说不出,一次又一次地问,你自己倒不觉得生烦生厌吗!”
步孚尹也觉得疲惫了。
他极少在这样的时候,如此轻易又快速地对她败下阵来。他的目光软了下去,弱了下去,他看着她,用生出些希冀和祈盼的眼神看着她,再问了一遍道:“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他特地放宽了条件与界限,又重复了一遍问道:“关键的,重要的,涉及到底线上的,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彤华再一次因为他的柔软而心软了。
吵架的时候,他们都硬气,都不肯低头言和,你强三分,我便要强五分,可若是他流露出示弱的意味,她就要无可奈何地被自己心里那些不争气的爱意摧毁。
她从前想,她既然爱他,又何妨输他。
可惜时日长了,可惜她变了。
她看着面前这一张英俊却也温柔的脸,看着他将她圈住的眼睛,想,她为了得到他而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必须是值得的。
她的心在固执不堪地呐喊:你当然爱他,你当然爱他。
不爱否决的不止是他们之间的过去,也否决了她一路走来做出的所有决定,以及付出的所有代价。
她要将那些念头都驱离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当然爱他”,才能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离心之中剥离自己所有的错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痛苦的爱人,而不是一个残忍又生疏的加害者。
所以,此刻伸出去的抚在他颊侧的那只手,那些怜惜又挣扎的抚摸,是种种罪恶与难堪之下塑造的不堪,还是说……我依旧深深地、不可抵抗一切吸引地、那样地爱着你呢?
而他因为她的伸手,将她重重地拉进怀里,在紧密相拥的那一刻,生出一种暌违如刀、此刻又反复来回研磨的爱与痛苦。
“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与她这样说,也是反复地对已经动摇了的自己在说: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我会永远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的。
绝不会有散尽的那一天。
这誓言也绝不会有反悔的那一天。
绝不。
房门关闭了,没有人能看到,她见过日月难得的同天而现,也再次迎来了这个温暖的拥抱。她原来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贪恋。
这一日他拥抱着她,忽略了她的沉默,也忘记了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答案。
第274章
成败 今晚月色暗,正合丧命时。……
一切都如安排好的那样进行:颂意在人间生事,彤华由此而离开定世洲,再借此机会绕道而归,带着部下暗中摸进了两仪山内。
两仪山也是定世洲界内的一处仙山,其中的灵源有极强的塑成之力,离昭元封地边境并不太远。当初被平襄赐给昭元以后,昭元便在彼处设立一道灵阵,引之与封地相连。
她的使官出去办事,总会有受伤的,再有修炼难进的,或有瓶颈之处,请示过昭元以后,昭元大多会同意他们借此来疗伤突破之用。
而除此以外,另有灵药灵武,经由此地生长洗练,也总是更好一些,所以这一处封赏给了昭元,其实是一道相当大的助力。
也正是因此,在盗灵案爆出以后,菁阳宫下效忠仙族,或有被牵涉进此案的,也常以此为由做出辩驳——他们若有所图,求昭元引两仪山灵源便罢了,何需如此铤而走险,去盗取中枢的本源灵脉。
彤华的目光盯住两仪山,正有关于此的打算,若是两仪山不出事,那么菁阳宫那边的处置就算不得完全的名正言顺,早晚会生出麻烦来。即便她不来,平襄也恐怕很快就会来提醒她。
但现在,除却这个理由,彤华一想到因为昭元贸然去查,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乱子,所以才闹得她们彼此之间损失这样惨重,便越发恼恨,非要摧毁了她两仪山灵阵,好好杀一杀她使官的势头不可。
她带一行部下收敛灵息潜入两仪山,暂且藏身在一处隐秘之地,派出几个使官当先前去探查。她仰头看着黑暗夜幕里昏黄的月色,低头时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警戒的娄延。
探查的使官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她打发着时间,问道:“不想留在人间,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娄延原本是侧身对她,听到她开口,就转过了头,答她道:“颂意办事稳重,人间事务虽多,但我瞧他一人足以处理妥当。我若两边开口,反倒不好。”
彤华道:“你是九弥少君,又是我随侍仙君,他可受你差遣。”
娄延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忽然眉宇之间展了展,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少主一直有心提拔颂意,予他机会多次立功以服众奠基。我若此刻去指派起他,岂非太不长眼了吗?”
彤华有趣地打量着他。大概是,他从前知道她防备他,所以从来都将自己藏得泯然众人,此刻突然不装了,隐隐露出些犀利的锋芒来,倒叫人觉得有趣起来了。
她道:“功劳自然是谁有本事谁去拿,你若胜得过他,替他又何妨?”
娄延抬起眼来看着她,即便是晦暗的月光,也能照得出他眼中那些燃烧得炽烈的野心。他道:“所以我今日才要来两仪山的。”
他和旁人分功劳又有什么必要?他若真是那种愿意一步一步苦熬资历的少君,这些年就不会对她的权力核心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