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湖皱眉,瞪他一眼道:“她吸了旁人那么多年的修为,真挡不住我那一剑吗?”
“许是为了藏锋。”
“她是会藏锋的人吗?”
三太子看着霜湖眉心紧蹙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你若是担心她身体,直说也无妨。今日宴上她没接南帝那杯酒,也许就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怕和药性撞了。”
霜湖皱着眉反问道:“她辖下三洲,信众虔诚。她既为人神,受人供养,怎么可能一直好不起来?”
三太子轻易看穿她的心思,直白道:“你是想问,她身体怎么会那么差劲?为什么那么多人供奉她,也养不好?”
霜湖板着脸道:“我没这么说。”
三太子点头道:“行,是我会错意了。”
霜湖转头就走,觉得自己就不该多这一句嘴。
终归是她有病,看彤华一直憋着不痛快,送上门去陪她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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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固看着这二位神女同时、分别离开,心里想,闹成了这样,长晔和纯圣也没派人来,难得这二位闹完还能自己收拾好烂摊子,给他少添些麻烦。
现在,只要盯着这二位收拾好残局,再把该赔的赔了,就完事了。
项固顿了顿,把云瞻推了一把:“去跟着。”
云瞻:“我?”
项固痛心道:“总要经历的。”
云瞻沉默了一瞬,分辨项固是像刚才喝酒时那样装模作样,还是真的不想再面对彤华。
而项固已经满脸愁容地迈步去无尽池了。
云瞻无法,在彤华身后不远跟了上去。
青羽得了信,特地来接,正巧在半路见着她。
彤华淡淡道:“这几步路用不着将军护送,今日也不会窜出第二只妖兽伤人。”
她驾云快,很快落定上天庭边境。
青羽已命人收拾了边缘一处清静亭楼,亭楼四面有墙,关上了门,便只有临近云海一道大窗开着。
青羽请彤华入内,又指了自己亲自带来的两位凤族女官进去侍奉彤华。鱼书在一旁拦下婉拒,青羽于是又命她们退下。
彤华临窗而立,从发上取下那枚黑金长簪,扬手扔了下去。长簪急速下冲,幻化为剑,带着锋利的星光,带起燃烧的火焰,迅速掀起巨大的水浪。
彤华回头看一眼青羽,道:“刑官在这站着呢,将军去忙罢?”
青羽行礼离开,彤华看陵游一眼,陵游会意走了出去,果见青羽就守在亭楼之外。
他笑嘻嘻走过去,道:“青羽将军,我好久没来上天庭了,你陪我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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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楼中,彤华对着面前的八角棋盘,拿着一个玲珑的四角骰掷在桌上,手指轻轻一挥,便有黑白子轮流落在棋盘上。
这种玩法是天界许多女仙喜欢的,简单有趣,不费脑力。
彤华显然是为了打发时间,头一把想让黑子赢,凡是轮到白子掷骰,都是一点,而黑子四步一轮,很快就布到对面棋盘边缘。
第二把,又轮到白子胜一轮。
云瞻看了看底下云海。他修炼多年,目力长进,能看到那把长剑如主人一般散漫,飞快地绕着流水打转,只见流光闪过,积水便被炙热的剑气收拢,聚积到一处。
但那样广袤的云海,只用两局棋的时间,还不足以收拾干净。
云瞻上前一步,拱手道:“彤华君若是无趣,小仙愿献丑,陪您打发一局。”
侍奉的鱼书微讶,抬头看他一眼。
彤华也放下了杯盏,瞥向他。她目光淡淡注视他许久,他只保留着行礼的姿势,头也未曾抬起。
最后,彤华道:“坐罢。”
彤华坐在白子一方,此刻干脆让云瞻执黑子先走。
云瞻运气不错,开局摇出三点。他执棋,二子并排,另一枚放在斜上。
他落子没有犹豫,落定后抬眼望向彤华。而彤华面色淡淡摇着扇子,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手指一动,那玲珑骰子翻了个身滚动几下,转出了二点。
云瞻心想,看来她还没打算靠作弊来玩这一局。
云瞻掷骰的运气寻常,但好在之前在师门时,从师父到师兄弟,弈棋皆有奇巧。他不算聪慧,但也算个好手。
第一盘赢了。
云瞻不知道冒险赢她一局应不应当,但好在一直悠悠摇扇的彤华,面上也没露出什么不满。
她扇子轻轻一扇,棋盘上的棋子归位。她点点下巴,让云瞻继续。
云瞻抬手掷出一个三点,仍按上把的开局放了。
鱼书心里琢磨着自家主子兴许要觉得无聊,便偷偷看了一眼。彤华面上不显,扬手就将骰子翻出个四点。
鱼书心道:果然是无聊了。
她连着翻了三把四点,反倒是对面的云瞻运气平平,三个回合便显了颓势。
云瞻不急,仍按自己的布局稳稳落子。
这一局好生难缠,比上局多费了不少时间。彤华无论如何作弊,都被云瞻的棋牢牢困阻。最后硬是作弊给云瞻连转三个一点,才把白子布到对面。
云瞻岂能不知道彤华在捣鬼,只是淡道:“彤华君棋艺精湛,小仙佩服。”
彤华冷哼一声,将棋子扇了回去,道:“继续。”
接下来的开局,云瞻摇骰的点数不定,但总体仍是先前那一套法子。难得彤华没翻脸,一胜一败地硬是下完了六盘。
只是即便彤华赢了的棋局,也是靠作弊,且艰难异常。
第七盘,云瞻拿起骰子,正要掷出,彤华忽然开口道:“你若还是先前那一套,就不必来了。”
云瞻道:“小仙棋艺不精,凡有一招能赢,便无妨多用几次。”
四角骰落定,他拿起棋子,布上棋盘,道:“此起手之式,名为燕起,是小仙师弟段云停所创。每走一步,可续万变,凡用此式,未尝败绩。小仙只懂皮毛,又兼玩法不同,出手拙劣,让彤华君见笑了。”
他抬眼望向彤华,不退不避,终见锋利。
第19章
长梦 少年时的段玉楼,已是凤表龙姿的……
彤华看着这隐含着挑衅的神色,没有掀桌走人,手指一翻,骰子又转起来。
这一次,鱼书看出来,即便是没作弊,她也认真了。
她的棋路忽然变得莫测诡谲,掷出一点,便出其不意,掷出四点,便长驱直入。云瞻靠起手式多番变幻,她便直面其变,迎难而上。
云瞻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却仍是不思考般快速落棋。
这一盘棋走得精彩,却输得很快。
云瞻输了。
他拿起骰子,手指间停留许久,却掷不下去。大局已定,他如何落子,都已无济于事。
“我认输。”
彤华没有多言,站起身便要向外走去。云瞻却快速起身,大步迈到她面前拦住她去路。
鱼书吓了一跳,伸手要护彤华,却见云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道:“小七,果然是你。”
彤华立在原地,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露出任何一点惊讶的神色。但她也没有否认什么,只是目光颇深地打量起他的面目来,仿佛是直到此时此刻,才头一回看清了他的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故人,随着时间逝去,他们的模样都不再清晰。
而他老了。
他飞升时,已是两鬓斑白。
彤华的的确确是有些陌生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记起过故人,只是不久之前,她从风急雪冷的苍北回来,曾久违地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那一场梦里,他们都还是她记忆里,年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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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山间幽寒,飞雪簌簌。
古朴的几排屋舍寂静地藏在青冥深山之间,黝黑的瓦片上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少女白沫涵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她此刻不过十三四岁,却已是少女初成、漂亮至极的模样。此刻她穿一身艳丽的红衣,衣裳虽然剪裁简单,却仍显得她一派娇美风致。
可惜她眉眼里没有笑意,尽是无聊。
“有看雪的功夫,你那篇策论早抄完了十遍。”
屋内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悠闲旁观的无辜。
白沫涵扁扁嘴,把窗户合起来,回头撒娇道:“师父啊,这策论讲得什么,我都还没懂,抄再多遍,也记不顺畅。不如等明日小师兄有空了,我去让他讲给我听,待我懂了,再来寻师父考校?”
她笑意甜甜,又是自小在身边养大的。白及不必抬眼,也知道她是如何狡黠的模样。
今日年关,她就是不想学了。
白及把手中书册一合,抬眼看她,故作严肃道:“这一篇我早给你与小五讲过。他昨日来寻我背过,又交了感想,今日才能痛快去玩。你自己不用功,还要去祸害小六?”
白沫涵见他抬头,立刻挪到了他面前,道:“小师兄聪明嘛。我去问他,正好是给他复习,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呀。”
她拉着白及的胳膊摇摇晃晃,白及受不了地挥挥手,她便兴高采烈地呼了一声,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白及看着她背影,又气又无奈,最后也只喊了一句:“小涵,穿衣!”
白沫涵抱着厚厚的袍子出去,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
绕过回廊向外,经过教习的房舍,就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地。虽然早晨才由师兄们扫过,此刻仍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薄雪之上,有少年月白轻衣,长剑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