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走到仙官旁边,也没看出仙官在找什么,就问道:“我们当初不是检查仔细了吗,不该有疏漏才是。哪有问题,我和你一起补。”
仙官叹气道:“你帮我找找段玉楼的命书罢。”
司命抬头看了一眼,笑了:“你是不是忙糊涂了,段玉楼的命书是咱们按照他的一生编的,不是直接就写完归档了吗?你在结束的那边找啊。”
死去的生命,走完了命书记录的一生,那卷命书的使命就宣告完成,封存后转去完档的部分保存。但仙官找了半天,还是在现世存续的这部分里找的。
仙官皱眉,目光转向司命道:“我知道,那边找过了,我确认没有。”
司命原先还散漫的表情,此刻立刻严肃了起来:“你确认没有?”
仙官沉声道:“我确认。”
那本就是一本假的命书。是她为了帮彤华造假,按照段玉楼每一日真实的人生,所记录写下的命簿。因为是假的,所以并非由命盘推动驱使,即便看上去与其他无异,但那就是一本普通的假书。
扔在了完档的柜子里,永远都不该有任何变动。
但它现在消失了,这就意味着,这个并不在命盘记录里的生命,有可能产生了自我的意识,并且继续延续下去,所以才会离开完档的柜子,转而出现在现世存续的这部分记录里。
真是如此,那问题就大了。
司命一句话没再多说,立刻铺开神力,整座楼阁中的命书倏然与她神力相连,被她迅速感知翻阅。
她的瞳仁变成近乎于白茫茫一片的浅金色,散发着有些诡异的光芒,只是这般翻查许久,仍然不见她停下。
仙官隐约觉察到了不对,拧眉问她道:“找不到吗?”
找不到!
如果产生了自我意识,就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既然在此世之中,怎么会找不到!
司命终于确认整座天机楼里都查不到相应的部分,眼睛微闭一回,睁开后又是从前的样子。她目光沉静下来:“如果找不到,但又影响了其他人的命书,就说明他不在六道之中,但所在所为,已经开始影响现世之中了。”
第179章
剧变 此日之后,音尘永绝。
关于段玉楼的真实身份,她不是没有想过六道之外的可能性,但人人都有秘密,她答应了彤华要帮她遮掩,就没有不知趣地多问。
他从前没有闹出什么麻烦来,就说明,彤华也知道命数精妙,不便参与搅扰,否则必有祸患临身,所以一直管控着他,没有让他随意行动。
但现在不是了。
要么,是彤华已经管束不住他,要么,是彤华故意要利用他去干扰现世。
司命沉声吩咐仙官道:“此事应允过彤华保密,且先一直关注,不要声张。她应当已经从定世洲出来了,你再传密讯给她知会一声,让她尽快过来相谈。”
仙官称是,正要去办,却听外面骤然起风,那些几乎从来不曾响起的铜铃,突然发出急促而明脆的响声。
“又怎么了!”
司命烦得牙痒,怒气冲冲走到正中间一望,却见头顶光线穿透云霭,缓缓露出一个圆盘的轮廓。
命盘示警,世间即有大动。
司命知道事情严重,立刻想要开眼窥视,只是刚一运力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回,险些将双眼逼出鲜血。
她忍着痛扶住手边的仙官,想如今能有什么麻烦,不就是长晔谋划着要打仗了吗!
她拧着眉,想要叫仙官去提醒长晔一句,却突然想到彤华,想到段玉楼那本消失的命书,立刻抓着仙官问道:“彤华如今在哪儿呢?”
仙官哪里知道这个,但立刻便道:“我去找。”
“罢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来不及了。她咬了咬牙,道:“我去找长晔,你在此处盯着,如果再有变动,立刻传讯给我。”
司命没有耽搁,当即迈出天机楼向凌霄殿去,在殿外就看到仙臣聚集,听了一耳朵便知道谷晴则在东方反了。
她心下微沉,避开众仙,从殿后而入。长晔座下仙官见这多年不出天机楼的司命神君居然亲自来到此处,连忙来迎:“见过神君。神君若是来找帝君,需得稍候,帝君正在前殿与众仙臣议事。”
司命径自打断了他:“我没时间等他议事完毕。你即刻进去替我通传,请帝君来此。”
仙官见她这般严肃着急,心下也知利害,便往前殿去请。不多时后,长晔便负手而来。
“如此急迫,何事?”
“谷晴则打过来了?那边还有谁?”
她顿了顿,想起长晔的性子,干脆又直接挑明道:“彤华参与这些事了吗?”
长晔听见她点明了彤华的名字,想这满天神仙无人知晓,偏她能叫得上来,必然是出了问题,便道:“她去阻谷晴则了。”
司命得到确切的答案,立刻沉声道:“命盘显形示警,恐有大祸将至,但我难辨未来,分不出是什么问题。你可有可用之人?速速派去,或可挽救一二。”
无论是什么事,无论是谁出了事,在这个时候有能力干预的也就只有长晔。
长晔目光倏然锋利起来,转头对仙官道:“先去东海知会五太子。”
而后又回头对她道:“高逸正在殿上,若有不妥,我会立刻要他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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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已成僵局,在听到彤华下令的同时,倾城毫无犹豫,直接闯入使官法阵。她身形快如疾风,人未到而长鞭已迅发制敌。
她左右不了陵游或是谷晴则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她意料之外的突然闯入,直接打破了他们之间相持不下的那种平衡。
倾城守在彤华身边,倾城为了彤华去绊丹诸,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倾城不是彤华放在自己身边守护的那一道防线。
但包围设阵的那些使官却不惊讶。除简子昭以外的余下七人,迅速便随同倾城入阵之势改换了位置,径自便将简子昭排除在外。
他们甚至没有片刻收势,从一开始,简子昭在此阵中的联系便是可有可无,从一开始,彤华就没有真的想要启用过简子昭。
而陵游也显然同样知道这个安排,非常冷静地利用了倾城这一场破局之势,朝着谷晴则只在瞬息之间露出的隐秘破绽攻了过去。
高手对战,容不得一点疏失,只这一招,谷晴则灵脉立刻便受了重创。
他气息立刻逆涌,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可是手下招式居然全然不乱。
他谨慎又强横地顶住了陵游紧随而来的第二剑,而后立刻拉开距离,在旁人以为他是要闪避的时候,却扬手甩出了一个青金色的法器。
只这倏然之间,此界内光线骤熄,阴翳满布,由那法器所在中心铺展开来,压迫十足地发出山崩地裂的轰隆之声,甚至有落石飞灰,狠狠地砸了下来。
神器镇山鼎,自创世之初由创世神所铸造的法器之一,由他执掌,传承至今。
丹诸看到这一幕,先是眉眼舒展,却立刻又严肃地紧绷起来。这种有毁天灭世之能的神器,也要遵循世间的规则,有它必然要存在的缺陷。
镇山鼎只可开启三次,三次之后便成无用之物,先前它已在神魔之战中开过两次,这一次原是要留给重启的,谁料今日成了如此境况,谷晴则为在此翻盘,不惜祭出最后一次镇山鼎。
彤华也是有些惊讶的。她原本以为,谷晴则被逼入绝境,却不一定会用,因为这最后一次开鼎,应该要留到战场之上,以便他为自己和夫人赚得最后的立身之本。
但他居然真的用了。
他今日万分迫切地要回去寻找自己的夫人,所以一时一刻也等待不得,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他其实尚有其他的办法摆脱陵游。
彤华眉目一凛,在他抛出镇山鼎的瞬间,便用力将丹诸推开,转身冲向陵游,口中同时大喊道:“回来!”
陵游听见了。
但他没回头。
他知道镇山鼎的厉害,知道自己绝然无法直面开鼎的力量伤害,也万分清楚地知道,鼎开之后,此地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当年战场上镇山鼎开,曾经夷平一处战场,是真的彻底抹杀过一位天生神的。
彤华的灵囊已失,神体因此破损,体内根本无法存贮神力,这也是她从前必须守在定世洲休养的原因。即便如今她做了神主,用了些手段可以调用希灵氏本源灵脉,以助她在此短暂地唱一出空城计,等鼎开罩世,一切假象都会被倏然剥离。
他们今天一切行动,建立在谷晴则不会因一时冲动祭出最后一次镇山鼎的前提之下,但事已如此,在镇山鼎冲击之下,彤华必死无疑。
即便她受天道垂爱,真的侥幸能够在镇山鼎下活下来,此战之后,她便是与地界撕破了脸皮,如果未全长晔之心,她将是真正的腹背受敌。
陵游脑中思绪万千,在那一瞬间都匆匆滑过脑海,只是尚未得出明确的结论,身体却没有丝毫犹豫,扬起重剑便立即冲向了中门大开的谷晴则。
还有机会!
鼎开不在瞬息之间,谷晴则已经受伤,此刻无力防御。只要他能趁此机会除掉谷晴则,镇山鼎不能完全启动、又失了号令之人,便不会能发出应有的效力。
他就在最近之处,他有能够杀他的速度。
一切还有机会!
重剑裂天,自可劈山倒海,又岂惧此刻暗云飞石。陵游坚定无惧地冲了上去,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劈出了自己最为强悍的一剑。
简子昭持剑立于一旁,没有人顾得上他,没有人在乎他会做什么,他们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彼此的行动,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他。
无论是彤华与陵游,亦或者是颂意和今日一起设阵的这几个使官,全部都是彤华的心腹,全部都是自从前便一直跟随到如今的人,全部都是曾与简子昭做过同僚,在月下风中一起喝过酒的交情。
他曾经也拥有过那般亲密无间的信任,但在他背叛彤华、亦或者更早、在他离开了中枢离开了璇玑宫的时候,他们就和他划清了界线。
又或者说,是他自己,选择了一条和他们不再相同的道路。
他的命足够好了。他有那么多个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每一次,只要他选择了彤华,也许都能走到最后。
但他的命也足够差了。他有着极端的、狼狈的、被人摆弄而无法挣脱的不甘,所以永远也无法低头选择正确的道路。他舍弃了自己的友人,也就等于舍弃了自己苦苦以求的东西,他永远都走不到他的终点。
简氏仙族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却也不算完全捏在他的手中。彤华厌恨着他的背叛和自负,用紫暮和简氏来折磨他,而这是他唯一在意的东西。
紫暮离开了,最好是此后永远,都自由自在地活着,而不是捏在彤华的手里,继续做一枚随取随用的棋子。
在这一刻,简子昭突然想,还好他已经背叛彤华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还好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友人、而是相互厌恨的对象。
所以既然已经如此,那么他再做什么,都不该再继续悔恨,也不该再会令她失望了。
他望着面前毫无犹豫为了保护彼此而奔命的彤华与陵游,眼中一定,提着剑走了上去。
他想起那些年的种种好时光,他们在长辈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放纵之下,心惊胆战地将她从规矩森严的内宫里偷偷带出来。
那夜好月色,好景象,小兰山的风光清丽又秀美,将他们忍耐得极低却又依旧忍不住流泻出来的所有激动和快乐,全都温柔而安静地好好包裹。
那时候大家在,大家全都在,一个不少,一个也没少。
他心里念着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最后念到了紫暮,念到了陵游,念到了彤华。
原来少年时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分别,居然被时光世事残忍地拉长了直到今日。
再见了。
他在心里说。
此日之后,音尘永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