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晔着急安排玄沧归位,只怕就是为了帝子英的苏醒和神魔之战的重启提前准备。
昭元定了定心,重新落座,暗暗思忖多时,开口道:“只怕是因玄沧归位一事,发现了长晔急于准备开战的意图,所以她才会着急安排你来即位。”
她原以为平襄是有心将位置交给彤华的,如今看来,却也不是。
“当初大战之时,始主保持中立,若要重战,两界必会设法拉拢。如果此战不开,禁制不解,那么由你来统领定世洲,自然可以和长晔针锋相对。如果此战重开,那么始主直接从你体内苏醒,有她把握定世洲,当可保得无虞。”
她说着,眼中流露出暗暗的厌色:“她打的是这个算盘。”
彤华早已见识了平襄的狠心,此刻似乎也不觉得如何了。她甚至还能姿态悠闲地顺着昭元的话向下去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长晔一直防着定世洲,只怕也对始主是否会借此重生存疑。你当日之后流落在外,平襄君却不管不顾,基本就可以排除你的可能。他再想一想从前平襄君对我的维护,多半是猜测始主落在了我的体内。”
她轻笑一声,道:“若始主在我之身,提前杀了,以免我与地界交好,开战之后站到敌方。若始主不在我身,那杀便杀了,正好留个名义迎玄沧回来,又免得玄沧来日与我纠缠,何乐而不为?”
昭元转头看向她,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如今有更要紧的事,自然不会在步孚尹的身上浪费时间。他知道你们有仇,正好放出来,由他就可替他解决掉你。”
她目光向外头原景时所在宫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他阳寿有多久?”
她这回的态度变得很快,和之前在关城要彤华救人的姿态一点都不一样。
“反正长晔想要他回去,这统一南方的帝业不过是个由头。你早日将他阳寿勾掉,让他早日归位。凭玄沧对你之心,一可在长晔面前保你,二可在步孚尹面前护你,还留他在这里做什么?”
彤华听得一怔,笑了出来:“姐姐未免变脸也太快了些,不是前些时候还和我谈条件,让我一定要救他吗?”
昭元道:“那时候是为了他好顺利归位,既然长晔铁了心要让他回去,那他留着也是多此一举。”
她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更何况,你是我妹妹,旁人怎么能和你比?”
彤华并不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实际上,只要回想过去的那些事,就会发现,如果没有平襄插手,昭元的确是足够回护她和文宜这两个妹妹的。
她心中微软,眼睛亮亮地看着昭元笑。
她那双眼睛实在太漂亮,这么瞧着昭元,昭元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她们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候,倒反叫昭元有些不适应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干干咳了一声,伸手掩在彤华眼前将她推回去一些,口中道:“你自己斟酌,权衡轻重。他是否归位,都有可以利用之处。”
她心动意转,因想到了神魔大战,便由此生发想到了许多细微之处。
“长晔当初的部将损失太过,十二上神一直抽身事外,如今也难以利用,遗留的臣子安稳惯了,未必肯随着长晔去拼。他手下长日没有可用的神君,现在又突然要召玄沧回去,可见地界那边有所行动。”
她毫无保留地将两种选择的利处都讲了个明白:“地界先有动作,想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本就与地界交好,玄沧又迟迟不归,长晔投鼠忌器,既已与地界为敌,恐怕不会再对定世洲宣战。”
彤华与昭元都是在权力平衡里斗争了多时的掌权神女。昭元能想到的种种,彤华自然也能想得到。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却又道:“不过姐姐说错了一点。”
这些事,原本彤华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既然昭元已经脱了神籍,本没有什么了解的必要。但她既然主动说了,就是想找个人交谈,昭元也不至于推三阻四。
她微微挑眉望向彤华,等她下面一句。
分明有结界作挡,但彤华声音还是压低了些:“姐姐可还记得,东帝有一位夫人,原先是鹤族的女帝,她弟弟堕魔,如今是薄恒部下右君。”
昭元点头。
彤华道:“东帝与夫人下凡历劫,这右君将他姐姐的魂魄私自带走了,约莫之后还要想办法去东方天宫抢她的仙身。这件事,薄恒是事后才知道的。”
昭元闻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薄恒管不住地界了?”
彤华眼尾上扬,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肯定了这句话。
当日长暝被迫陷入沉睡之前,命薄恒暂时代他掌管地界。但当日跟随长暝堕魔的二代神,无一不是一身反骨、个性鲜明,虽然因信服长暝而暂时听命薄恒,却未必能一直受缚。
薄恒为等长暝复生,这些年收敛锋芒,但这些不服管教的诸魔,恐怕是已经不愿一忍再忍了。
地界一旦生乱,那长暝复生便有变故,长晔自然会趁虚而入。薄恒自知无法管束,自然要在地界彻底失控之前,使长暝复苏重掌地界。
彤华一身轻松,颇有些想要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定世洲眼下还继续关着呢。照我所想,且就这么一直关下去,关到开战时,或者关到开战后也可。薄恒我是许久没见了,长晔那边,我再等一等他的态度。横竖天地两界都急,但唯独我不急。”
世情常是如此,越见大事,越要沉着镇定,稳坐泰山。谁先急于动作,谁就露怯,这一怯之下,便见输态。
但定世洲不会输。
第167章
念旧 顾念到旧情,她总是心软的。
彤华就此回到定世洲,隐于中枢内宫之中,甚至连属族仙君前来都少见。
护界的结界依旧没有撤下,可自由出入定世洲的,无非是那些办事的使官。但即便是这些从前一贯跋扈的使官,如今行事作风也异常低调。
这般态度,和彤华以前惯有的作风实在太过不符,外界议论纷纷,却打探不到半点消息。
但彤华的消息依旧灵通,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来打听,自有仙官每日整理了送来,由主事仙官先行看过,捡紧要的告诉她。
飞翎已走,慎知一人自然管不来这么多事。彤华重新提了平襄身边的覃黎来,让她和慎知一并管事。
覃黎对内廷公务表现得非常熟稔老道,可见平襄虽然瞧着不大管事,却的确是将万事拿捏在手中的。
彤华似乎早就猜到如此,也不夸赞,也不提防,就这么用了她。
这个举动也是让内廷的许多仙官惴惴不安的。
平襄身边的两位护殿仙君都被秘密处决,一向与彤华不大对付的嘉月也便罢了,连自小心疼她的曦月都没能幸免。
至于她的使官,更是捡要紧的处理了个干净,而放回各属族的那些,也被勒令永不得离开属族封地,永不得任职中枢。
在这样赶尽杀绝的态势下,最心腹的覃黎却依旧被重用,实在不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彤华对此毫不解释。
她只是每日清闲,有时实在不想看文书,就叫人去将文宜传过来,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推给她。
文宜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宫门,结果彤华即位之后反被天天拉来给她办公务。
她无奈地对着桌上整理好的文书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抱着琵琶的彤华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从前哪里看过这些东西,看了这几回,脑仁都要疼了。”
从前平襄虽然也给她让渡了部分权力,但她基本没有管过,全权交给了彤华,连部下的使官都由着她用,这些活儿还真是没怎么做过。
彤华弹琵琶的技艺还是不行,面前的乐谱翻开来,看一眼拨一下,三下里总有一回要错。
她得空撩了眼皮看过来,笑道:“你就当帮帮我。万一我哪日有事忙不过来,你还能帮我瞧一瞧。”
文宜过来,拽着她的指头挪了一根弦,没好气道:“这就是你忙不过来的事?”
彤华笑了笑,手里稳稳将弦一扫,道:“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抱住琵琶,额头微微偏过去抵着,道:“我就闲这么几日,等过些时候,外头闹起来了,我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好日子了。”
文宜有些无语道:“几日。”
什么几日?神仙当惯了,外头日升月落都不管,弹指一挥间,随口说几日。
但她瞧着不乐意,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只是没坐到书桌前,而是坐到了彤华对面。
她手一扬,那边桌案上的文书整整齐齐飞过来,全都摆到了她们手边。
她可以看,但得让好姐姐陪着,不然她真当自己无事可做,未免玩得太开心了些。
彤华根本不在意,目光落在曲谱上,半点都不瞧那些烦人的公文。
她如今是当真没什么事做。
属族的事,早就解决得差不多了;长晔和薄恒的博弈,至今没有露出什么动静;东帝那边迟早有一天要出事,但最近依旧太平……
就剩个步孚尹,还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飘荡。
但她没有管。
她不需要上心。定世洲如今是她的定世洲,无论他的魂魄是否融合,只要敢来,她就一定能感觉得到。
她不怕他来,但他不来,她没那个必要费心追出去。
彤华一心只管自己玩乐,几下手疼了,便停下松一松手,抬头时看见文宜痛苦得眉头紧皱,她就开心得止不住笑。
“小时候上课,你那么喜欢读书,怎么现在看个公文费劲成这样?”
文宜已经躺下了,脑后垫着个软枕,可能是犹然嫌得不舒服,甚至抬起手来将后头发簪都拔了,将头发放下来重新躺回去。
她非常幽怨地投来目光:“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
彤华看她今天这么老实地看了半天,已比昨日好些,便和她说说话,让她放松。
“你别当公文看啊,你就当看话本子。东家长西家短,这家和那家吵了架,此家和彼家结了亲,说白了就是这些恩怨。”
文宜苦着脸问道:“我能不知道这些吗?但那些卖可怜的呢?”
她觉得那些好难定夺。奏本上的文字写得情深意切又有理有据,她从头看到尾,只觉得道理都是对面的,自己看着都气短。
彤华脸上没有半点纠结的神色:“既说了是卖可怜的,不必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若不识抬举,你自用法度规章整治他就是。”
文宜眉心的花钿都要拧成一团:“这么不留情面?”
彤华挑眉道:“什么叫不留情面?他做不来,有的是人做,既然能待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什么是他该做不来的。在其位,谋其事,懂不懂?”
某些属族掌事的老狐狸,就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不趁她上任时多敲打几回,将来就放肆了。
文宜坐起来,非常认真地看着她道:“姐姐,你真是个大恶人。”
彤华怡然自得:“我不否认。”
文宜继续控诉道:“你还盘剥我,叫我替你做事,连点好处都不给我。”
彤华便道:“怎么会呢?你是我妹妹,将来我有什么,不得紧着你来?”
文宜噎住了,她觉得好像是有道理,但好像又很没歪理。
怪她看书少了,不知道有个词叫画饼。
她躺了回去,又看了一会儿文书,翻到某一本时,口中“欸”了一声,坐了起来,提着裙摆往彤华那边膝行挪了几步:“姐姐看这个。”
彤华径自转过去了:“我不看。”
休想要她替她看公文。
她今天一个字都不会看的。
文宜没放过她,抱着她的肩拦住了,扑到她背上将她拥住。姐妹俩笑闹了一阵,文宜成功将文书递到了彤华眼前。
“紫暮姐姐有孕了。”
彤华静了下来,目光落在文书上的那几个字上,眼底的温度倏然就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