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溟:“偷偷跟着?”
玉蝉衣:“不必偷偷跟着,看薛铮远要去哪儿,要是他回风息谷,生洲正好比邻凤麟洲,恰好能与他同路,结个伴一起过去。”
微生溟点了点头,心里却猛叹了口气。玉蝉衣对薛怀灵之死如此执着,是否恰恰说明,她自己曾经不明不白地死过一次,才会本能地去觉得他人的死因也会有蹊跷?
他没有见过陆婵玑,一次真正的见面都没有过,没有任何的凭证,能去验证玉蝉衣是否就是陆婵玑,但却忍不住去想她会是她。
他将他心中所知的所有线索串起来,没一条不能指向这个事实。
一旦将玉蝉衣想成是陆婵玑,玉蝉衣身上的所有古怪之处都有了解释。
想知道她是她,又怕知道她是她。
若玉蝉衣当真是陆婵玑,他要如何面对自己颓废荒度的一千年光阴?
明明他是唯一目睹了她的死亡,离真相最近的人,却连向他人证明她存在过都做不到。
一千年前她坠下悬崖的真相到底如何,微生溟依旧难下定断。他仅仅有一种直觉,强烈的直觉:那个始终查无实据,无法被他举证德不配位的陆闻枢,何止是德不配位,兴许是满手血腥。他却一直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只凭他人几句言语,草草定了陆婵玑的一生。甚至也在遭人质疑时,也曾动摇过,怀疑过她真的是他脑海中的一场虚妄幻境。
简直错得离谱。
额心隐隐作痛,埋在精神海里的七杀剑战栗不休,愧疚感和深深的自我谴责鬼魅般无声贴了上来,笼罩着微生溟。
恰巧此时玉蝉衣问道:“弱水之行,你要去吗?”
微生溟很快应道:“去。”
玉蝉衣疑惑看了他一眼:“薛怀灵之死虽然有其蹊跷之处,但世间事本就离奇,其中因缘际会诡谲奇巧,说不定薛怀灵真就只是以身献阵,查到最后,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查不出来,枉费工夫,这样,你也要去?”
玉蝉衣一直很怀疑薛铮远,今日有和薛铮远聊天的机会,她故意提到过几次薛怀灵。薛铮远的表情虽有异样,但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心虚,玉蝉衣便想,也许她想错了。
当然,只靠脸色,她不能完全排除薛铮远的嫌疑。
但她了解的事情太少,她甚至也不能十分笃定地说,薛怀灵就一定死得蹊跷。
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她自己查查也就算了。毕竟对她来说,哪怕薛铮远不是杀害薛怀灵的凶手,他也还是陆闻枢的至交好友,接近他、从他那旁敲侧击一些事情,总没坏处。
但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将微生溟牵扯其中实无必要,她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跟着。
总不能是要去找他的酒吧?
怎么办?玉蝉衣认真想了一想,大老远的跑去生洲挖个酒,好像还真是微生溟能做出来的事。
玉蝉衣无法再按照她曾经幻想中那个剑道第一的形象去想微生溟。他是她的师兄,是一个顽劣到会故意在刻板严苛的掌门卧舍和讲台下埋酒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洒脱是他,畏怯是他,恂恂是他,顽劣竟也是他。越了解他,越是难猜他做事的动机会是什么。
微生溟看着玉蝉衣脸上的表情从纠结到无奈再到费解,他依旧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好好查上一查,日后也就无悔了。”
“哎。”玉蝉衣叹道,“去就去吧。”
她不管他了,也不费心揣测他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她了。
既然微生溟要去,那就发挥一下他的用处,继续拿来给她当幌子吧。
玉蝉衣从法袋里翻找起传音石来,对微生溟说:“我去和师姐打声招呼,告诉她我们一时半会回不了炎州了。”
微生溟问:“方才进来时看你在听传音石,可是宗门里有什么事?”
“是有件事。”玉蝉衣倏地勾唇一笑,“有一位贵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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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不尽宗。
巫溪兰正坐在石桌旁,以丝线控制着药田里的傀儡帮她浇水,晒着太阳,惬意到脚尖乱晃。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说道:“承剑门陆闻枢,特来拜会。”
巫溪兰心里一惊,连忙一改悠闲晃着脚的姿势,迎到门边,见那几个抬着东西的白衣弟子自觉将箱子放到一边,恭敬列成两队,为一人让出路来。
走在道路中间的来人丰神异彩,神清骨秀,脸上却是清冷不带笑,披风戴雨般,让人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想来他就是陆闻枢,巫溪兰面上的表情不由得也恭谨肃然了一些。
不尽宗入口的小径外,聚集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
都是附近活动的散修得知陆闻枢来此地,闻讯赶来看热闹的。
看到这样的情形,巫溪兰心绪如麻。
陆闻枢,承剑门掌门陆闻枢,正道魁首陆闻枢。
特来拜会?
巫溪兰忙道:“不知陆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忙着将自己手指上缠着操控傀儡的丝线卸下来,以使自己看上去更得体一些。
“是我冒昧来访,颇有打扰。这里怎么……”陆闻枢的目光不自觉顺着丝线一路往药田看去,他看见了立在药田里的傀儡人,有片刻失声,顿了一顿,似是有些失神,好半晌后陆闻枢才将话续上来,继续同巫溪兰说道,“只有你一个人?”
第78章 傀儡 他竟然被这赝品耍了一笔!……
巫溪兰将陆闻枢一行迎进了不尽宗,答道:“我师弟带我师妹外出了,所以只剩我一人。”
巫溪兰问:“不知陆掌门今日登门拜访,有何贵干?”
巫溪兰留意到陆闻枢叫弟子搬进来的箱子,目光在那些箱子上滑过后,很快回到陆闻枢的身上。
有事外出……
陆闻枢闻言转了下脑袋,眸光淡淡,瞥了眼随行的陆韶英。
闭关之前,他让陆韶英多加留意不尽宗,他就是这么留意的?
大费周章地来一趟,连玉蝉衣在不尽宗的日子都选不中。
陆闻枢这一道带有审讯意味的目光使得陆韶英面上乍红乍白。
陆韶英这阵子常常在不尽宗附近转悠,他受陆闻枢嘱托,暗中留意玉蝉衣的动静。
陆韶英自认尽心尽力,半点不敢松懈,但他当真没有看见玉蝉衣和她的师兄离开不尽宗。想同陆闻枢解释,可眼下时机太不恰当,一时急到额头冒汗。
陆韶英急到冒汗,陆闻枢却不再审视他,很快别过脸来,对巫溪兰说道:“那我们来得可真是不巧,偏偏在这种时候登门打扰,是否太过打扰了?”
他墨发高束,束发的玉冠也是薄薄月光一样的白,他的容貌气质也是清而静,瞧上去玉润冰清。说话不紧不慢,语调斯文有礼。
巫溪兰道:“无妨。”
陆闻枢便挥了挥手,示意弟子将箱子放下,并对巫溪兰说道:“我此番前来,一是为拜贺:庆贺玉道友小小年纪便拿下论剑大会的头筹。我闭关多年,出关时蓬莱论剑大会已经结束许久,今日才来……但愿你们莫要嫌我礼数不周、来得太迟才好。”
顿了顿,陆闻枢又道:“二,是为了邀约。”
“不久之后,风息谷的剑修弟子要在承剑门,与我们的剑修弟子一同修习论道,我特来邀请玉道友前来承剑门,到时与风息谷承剑门两门的弟子一同论道。”
巫溪兰道:“好心意没有来得迟不迟这一说,只是……”
她笑得客气却又疏离:“要不要去承剑门论道,这个我要问问我的小师妹,我替她做不了主,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这礼,我也断然不能收。”
巫溪兰拒绝得太干脆,几乎不经思考,像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权衡考量,这完全出乎陆闻枢的预料。
沉吟片刻,陆闻枢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只有玉道友一位剑修?”
巫溪兰:“是。”
陆闻枢语气柔和:“身为承剑门掌门,我最是清楚想要培养出好剑修,有多不易。剑修损耗开支巨大,不尽宗是有桃李之德,能培养出玉道友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子,可若想桃李成荫,少不了精心养蕴。”
“我带来的这些东西虽不敢夸说是物华天宝、希世之珍,却都对剑修修行有利的东西。”
“巫道友,就当是为了你的小师妹,莫要拂了我这一番好意才是。”
巫溪兰说:“但我们师父很会赚钱,哪怕云游四方,他也常常给我们寄来宝物,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弟子。”
等了等,见陆闻枢没话说了,巫溪兰道:“我知道承剑门是大宗大派,来我们这个小宗门拜会,是纾尊降贵,是天大的恩情。陆掌门,您这好意,我心领了。”
“可不尽宗能将弟子托举到论剑大会头筹的位置,日后也会将她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去。”巫溪兰说,“承剑门今日来不来,从前来不来,日后来不来,都不会改变这件事。自从小师妹赢得论剑大会头筹后,不尽宗的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不再像从前,勉勉强强才能支撑下去。陆掌门若是真的有心扶贫济弱,那就去找那些真的无人所知的小宗门,去帮它们吧。”
巫溪兰语气虽温和,态度却似铁板。
说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等日后再有论剑大会这种比试,承剑门在到处采买药材法器时顾及一下市价,别将药品法器的价格抬得太高,就算帮到不尽宗了”
陆闻枢抿唇,垂下眼去:“竟还有这种事?”
他扫了一眼其他跟来的那几个承剑门弟子,一众弟子俱是低下头去,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陆闻枢心底生出淡淡厌烦,他道:“是我管教不力,等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约束他们一番的。”
来之前陆闻枢想过,有微生溟在不尽宗,哪怕他亲自来不尽宗送礼物,恐怕事情的发展也不能尽如他所愿。对他的为难可能来自玉蝉衣,也可能来自微生溟。独独没料到,这为难竟然来自巫溪兰。
陆闻枢向来都是未雨绸缪,不喜欢亳无把握地做事。来之前,他也事无巨细地打听了巫溪兰。
依照派出去打听的人所说,巫溪兰明明是个见到灵币就双眼放光、贪财好利的修士,怎会拒绝他,拒绝得这么干脆?
陆闻枢本打算,若是微生溟与玉蝉衣执意拒绝,就以巫溪兰为突破口,让他们收了承剑门的礼,承了承剑门的情。日后,若是在微生溟的授意下,玉蝉衣对他、对承剑门表现出半点不满,届时他无须出面说什么,看客们只会将玉蝉衣看成忘恩负义之辈,没有人会说承剑门半点不是。
可如今,不尽宗内只剩了巫溪兰,这礼仍然没送出去。
巫溪兰态度如此,那也没什么纠缠的必要。
陆闻枢道:“那便烦劳巫道友将这请柬转交予你的小师妹,请她有空上承剑门来一叙。”
陆闻枢将一张烫金的玉色请柬递给巫溪兰,随后吩咐那些承剑门弟子:“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
以陆韶英为首的承剑门弟子纷纷退下。
离开不尽宗,陆韶英回头望了一眼不尽宗的牌匾,脸色烦躁。
什么样的宗门培养什么样的弟子,这玉蝉衣身上的傲气原来是不尽宗培养出来的,这不尽宗里,真是每个人都傲,傲得没边。
看不上他陆韶英也就算了,掌门亲自前来拜会,竟然连掌门的面子也一点不给。
其他弟子问他怎么了,陆韶英心里怄气,语气起急:“回去练剑!”
又朝那些围观的散修喝了声:“有什么好看的。”
开罪不起承剑门的内门弟子,那一群人作鸟兽散。
弟子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陆闻枢却没有离开。
巫溪兰问:“陆掌门还有什么事吗?”
陆闻枢:“还有一事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