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琅和沈笙笙一致觉得,玉蝉衣这位二师兄,最大的本事就是那一张脸了。
此刻,江言琅情不自禁琢磨起来了——听起来玉蝉衣这位师兄年龄已经过千,若他修为不高,活到千年之龄恐怕也活成老翁了。他却还如此年轻,莫非……还真是保养得宜?
素有美男子之称的江言琅一时心痒难耐,忍不住虚心向微生溟讨教:“师兄,敢问您是有什么永葆青春的好法子吗?”
微生溟正喝着玉蝉衣从药庐那要过来的药,看着一碗黑糊糊的药他愁苦着一张脸,脸也不抬说道:“死的早,就不会老了。”
江言琅:“……”
一旁拭剑的玉蝉衣听了微生溟的这句话,却是脸色一白。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有什么事情想明白了。
陆闻枢和她说过,阿婵,你不会老的。
他还说:我不会让你老的。
玉蝉衣一直在想陆闻枢为什么能骗过她,到底是她太笨还是她太愚蠢,到底她错漏了什么,未曾察觉什么,才让陆闻枢蒙蔽她如此之久而一无所知。
这一刻她幡然醒悟——她找不出来自己的错漏在哪里,因陆闻枢从来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谎话。
他说,阿婵,你不会老的,他让陆婵玑的生命停在了十八岁那年,永远没有老去的可能。
他说,我会陪着你,你也陪着我,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他真的就让她的血肉神魂都做了“荧惑”的祭品,这怎么能算不在一起呢?
玉蝉衣手一颤,心底一阵寒凉,忽然很想大哭大笑一场。
不是她勘不破陆闻枢的谎言,是陆闻枢当真没有向她说过谎话。
他只是没将真话说到底,没有将温柔之下的残忍展露出来罢了。
玉蝉衣最终无声笑了两声,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对几人说了句“我先回房休息了”,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摆着桃枝,墙上挂着尹海卫帮她修好的剑,在精神海出现之前,玉蝉衣用过的剑都被收在这间房间里。她盘腿坐到床榻上,心里的情绪再也刹不住闸,脸上却只有两行清泪落下。
她从怀中取出巫溪兰给她的两个小药瓶,无声落着泪的眼睛盯着这两个装着聚灵丹和剜心丹的两个小瓶子好久好久。
随着灵脉突破的寸数越来越多,能够由她调度的灵力越来越充沛,玉蝉衣能感受到,聚灵丹和剜心丹在她体内被内化吸收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
但调动灵力催化它们的吸收,同样会加速剜心丹带来的剔骨般的痛苦。若是问巫溪兰能不能为了加快灵脉突破的速度调动灵力催化,巫溪兰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做的。
玉蝉衣决定,还是先不和师姐说了。
她吞了药,自行用灵力推着药力往灵脉滞涩处往前推进着,脸上挂着的泪却不是因为剜心丹带来的痛苦而流的。
横竖没有荧惑的剑气劈开血肉那样疼,她都忍得。
玉蝉衣这种不要命的行为,还是在五个月后,沈笙笙与江言琅辞别时,被巫溪兰发现的。
沈笙笙辞别时对玉蝉衣说:“我在这里短短七个月,你的灵脉就突破了快二十寸,等我这次回去,将长老安排给我的事情交代好了,再回来找你,估计是一年之后,到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七十二寸灵脉尽通了,我就可以不用担心自己欺负你灵脉短,可以输得更痛快了。”
沈笙笙话一说完,玉蝉衣就见巫溪兰一双眼睛视线幽幽地看着她,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待沈笙笙走了,巫溪兰果然将她叫到药庐。
但玉蝉衣没想到的是,微生溟竟然也被一并叫过来了。
“你。”巫溪兰先骂玉蝉衣,“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月冲三寸灵脉的?”
玉蝉衣低着头:“六个月之前。”
“呵……六个月,不声不响,你可真能干大事啊!”巫溪兰又骂微生溟:“前阵子你问我有没有能缓解痛苦的丹药,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知道她在忍痛,怎么只要丹药,却不说是给她拿的?”
见牵扯了微生溟进来,玉蝉衣道:“师姐你别怪师兄,我没和他说过。”
微生溟额角也落下冷汗:“小师妹既然不想说,我又何必……”
“好好好,你们师兄妹两个心有灵犀相互维护,眼里都没我这个师姐是吧?”
巫溪兰气笑了,“你们一个两个这么爱自找苦吃,放你们出去赚钱养活宗门算了,何苦让师父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在外面受累,在外云游还要记挂着我们的用度。”
玉蝉衣和微生溟都是低下了头,甚至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怕视线交汇会暴露什么。
巫溪兰骂够了,将微生溟赶出药庐,单独将玉蝉衣留下来。
见玉蝉衣一直低着头,巫溪兰心软了软:“哭了?”
玉蝉衣摇头。
巫溪兰叹气道:“一个月冲破一寸灵脉,已经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程度了,一个月冲破三寸灵脉,你是如何受得住的?”
药庐安静了片刻,玉蝉衣思索过后,缓缓说道:“六个月前,我在给师兄取最后一碗药时,看到了师姐的手札,上面有服用聚灵丹和剜心丹的效果记录。”
“上面写着,师姐冲破第六十九寸灵脉到七十二寸,只用了一个月,比之前所花时间更快。在此之前,我自己也发现了,当修为增长后,可以用灵力推着药力将灵脉冲破得更快一些。”玉蝉衣这时抬起眼来,“师姐当时是如何受住的,我就是如何受得住的。”
巫溪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三十六寸灵脉过后,体内原有的灵力更加浑厚,之后,只能一月服用一次的聚灵丹和剜心丹便可以变成一个月三次。
但同样的,所要经受的痛苦也是之前的数倍。
一开始,巫溪兰就犹豫着要不要将这点告诉玉蝉衣,最后因着不忍心见玉蝉衣受苦,选择了知而不告。
却没想到自己未能及时收起的手稿记录会被玉蝉衣看到,更没想到玉蝉衣在服用了聚灵丹和剜心丹后竟还会动用灵力推着药力往前走。
“我是神农氏的后人,又修了医药两道,尝百草试丹药本就是我的职责,你何苦……”巫溪兰垂下眼来,“小师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能忍痛?”
巫溪兰很少探究身边人的过往,可这一刻她却有些忍不住了。
玉蝉衣张口欲言,但咬咬唇忍不住又合上了。
她说:“要是师姐想让我慢一些,我也可以慢一些。”
巫溪兰扫了她一眼:“你真的肯慢下来?”
玉蝉衣垂着眼道:“既然有剜心丹不会致使根基不稳,那快一些总比慢一些好。别人都很勤勉……”
巫溪兰打断了她的话:“还有谁能比你更勤勉?”
玉蝉衣没有应声。
她前几日听说,茶寮里有承剑门弟子在说,陆闻枢在闭关。
闭关一般目的有二,要么为了突破,要么为了疗伤。陆闻枢总不能是为了后者。
玉蝉衣七十二寸灵脉未通,尚未到能够闭关的境界,她无法忍受自己比陆闻枢更不勤勉。
听玉蝉衣这样说,巫溪兰沉默着看了她好久。
最后竟自责起来:“可惜我学艺不精,找不到让你不吃苦头就能冲破灵脉的法子。”
玉蝉衣摇了摇头:“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吃苦头、净得好处的事情。”
“算了。”巫溪兰长叹一口气,抛了两个小药瓶给玉蝉衣,“李旭进山采药之前我就管他要了足够的材料,早就帮你炼好了你所需的全部丹药,这药给你,疼了痛了别让我看见,灵脉爱几时全通几时通,等你七十二寸灵脉尽通那一日,告诉我一声就好。别的我都不管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懒得管你们了。”
“师姐,多谢。”玉蝉衣将手里的小药瓶攥了又攥,最后只是万般恳切地对巫溪兰道了谢。
出了药庐,微生溟就在外面,扫了她手里的小药瓶两眼,问:“漱灵丹?”
微生溟不是上古遗民,自然也辨认不清聚灵丹与漱灵丹的区别,玉蝉衣虽然没有点头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微生溟皱起眉头:“用漱灵丹冲灵脉固然迅速,但根基不稳,只是一条不该走的捷径。”
话锋一转,微生溟又道:“但你似乎并没有根基不稳的问题,是你师姐她给你炼了别的丹药?”
玉蝉衣点头。
微生溟问道:“晚上疼成那个样子也是因为这味丹药?”
玉蝉衣抿了抿唇,再度点头。
“你对自己当真狠心。”微生溟皱着眉头,似乎是对她这样的举动很不赞许,但也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只是叹了一声,“对别人也这样狠心就好了。”
玉蝉衣蹙了蹙眉,不懂他口中的别人到底指的是哪些人,一时也没有太多心情刨根问底,说了声“我先回屋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微生溟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道:“问别人会不会疼不疼,可你自己不也是不知道疼字怎么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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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笙笙与江言琅走后次日,消息灵通的李旭立即“采药完毕,从山里出来”,到不尽宗拜访来了。
“那个聚窟州的小孩子走了?”四处打量一眼,李旭问。
“早走了。”他好巧不巧在沈笙笙和江言琅离开的这天回到炎州,带回来不少仙草,巫溪兰见到其中有不少是炎洲没有的草药,心情松快了不少,朝李旭解释道,“前两个月,他父母来了趟不尽宗,和我们约定好,等殷小乐十八,还是想拜入不尽宗的话,就带过来让师父他瞧瞧资质,再议拜师之事。”
“你怎么知道殷小乐的?”解释完之后,巫溪兰才想起李旭这几日一直不在,不该知道殷小乐才对。
李旭道:“听我朋友说的。”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巫溪兰说着,看了旁边那道狗狗祟祟的身影一眼。
玉蝉衣不知何时出现,勤快地帮忙整理着仙草,一脸“将功补过”的意思。
见巫溪兰瞥她这一眼仍然有些恼意,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玉蝉衣又默默将草药放下,索性到了药田那边牵着傀儡给药田浇起了水,但还是时不时注意着她们这边。
见巫溪兰一直在看玉蝉衣,李旭问:“她怎么了?”
巫溪兰道:“练剑练疯了,不管她,继续聊我们的。”
李旭道:“你脾气好,她能惹你生气恐怕不止是练剑练疯了吧?”
巫溪兰不欲多言:“李道友,太微宗有一位和你同名同姓的首徒,也是剑修,也叫李旭,你们要不要见一面?”
李旭那张仿佛山崩于面前仍旧会不为所动的娃娃脸上,终于冒下冷汗。
“我不过一介小散修,怎配与太微宗首徒相识?”李旭说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从巫溪兰身旁离开,也来到药田这边,和玉蝉衣一道给灵草浇起了水。
玉蝉衣挑挑眉道:“你也应付不了我师姐了?”
李旭闷声不答,瞥见巫溪兰回了药庐,他才敢小声埋怨一句:“这沈笙笙经常在这里也就算了,江言琅不是风息谷首徒吗?风息谷首徒怎能如此清闲?”
玉蝉衣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从论剑大会上认识你的人不在少数,我看你这太微宗首徒的身份是藏不了多久了。”
李旭却看了微生溟一眼,垂下眼去,摇了摇头。
能藏多久藏多久。
他暴露身份事小,可要让别人知道不尽宗的二弟子是微生溟,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对李旭来说,微生溟的状态有些异样。
他监视微生溟足有两百年,这两百年间,微生溟清醒的时间从没有这么长过。
自玉蝉衣拜入不尽宗,多了个天赋卓绝的剑修小师妹,微生溟除了拔不出剑以外,再也看不出半点有心魔的迹象。
但从他露出的脖颈上能够看出来,修罗印记仍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