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看起来很是年轻英俊。”殷小乐说,“像你这样年纪很大却看上去很年轻的修士,不都很厉害吗?”
微生溟:“啊……我只是保养得宜,没什么真本事。”
又弯眼一笑:“多谢你赞我年轻英俊。其实我这皮囊也不比往日了,你生得太晚,没能见到我的从前,实在可惜。恐怕,这可以成为你平生憾事之一了。”
玉蝉衣:“……”
虽说微生溟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但他这番时而自谦、时而自我吹嘘的话玉蝉衣实在听不过耳,遂起身,去将殷小乐提至一旁,轻声道:“别听他的,他最会胡说八道了。好好喝师姐泡的茶,对你会有益处。”
殷小乐一贯是谁有本事听谁的,在此处他最听玉蝉衣的话,忙不迭跑去巫溪兰那将茶喝光了。
玉蝉衣也扭头对巫溪兰说:“师姐,我一会儿想练剑,怕剑气伤到小乐,你能带他回你的药庐吗?”
巫溪兰爽快应了声“好”,却是面色愁苦。将殷小乐带回药庐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殷小乐年纪虽小,精力却无穷无尽,就像小牛犊一样,还有着仿佛问不完的问题。巫溪兰一开始还很新鲜,之后应付起来逐渐吃力,到今日已经是见到殷小乐便感到头疼。
“李旭在就好了。”巫溪兰叹了一口气,“他心思细腻,应该也会带孩子。可惜这阵子他进山采药去了。”
“李旭?”一旁的沈笙笙听了,惊讶万分地问,“太微宗首徒李旭?”
沈笙笙和江言琅本打算来炎州一个月后就走,但在玉蝉衣这儿来往剑修多,且有胆量来和玉蝉衣叫阵的,不少是小有本事的剑修,他们也多了更多和人切磋比试的机会,索性在不尽宗住了下来。
他们用传影石刻录了不少玉蝉衣和别人对招的过程,有空时,就凑在一起琢磨。
乍然听到李旭的名字,沈笙笙喜出望外:“论剑大会我没能抽到和他比试一场,私下里想找他切磋又找不见人,他竟是也在炎州?”
玉蝉衣默默喝茶不说话。
巫溪兰道:“我说的这个李旭只是一个散修,不是太微宗的,心灵手巧极了,最擅长莳花弄草。恐怕和沈道友认识的那位只是同名同姓。”
“心思细腻、最擅长莳花弄草?”沈笙笙笃定道,“那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旭。”
她求证般看向江言琅,江言琅也点点头:“我们认识的那个李旭从来不会将心思花费在一些在他看来不务正业的事情上,与巫师姐说的定然是两个人。”
玉蝉衣实在怕他们将她也拉进这个话题中去,于是眼睛瞟一瞟这个,掠一掠那个,最后看了微生溟一眼。他也正像她一样默默喝茶看戏,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朝她暗暗挑了下眉。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玉蝉衣也回以一下眨眼。
别人眼里那个严谨慎重的太微宗首徒,就是那个成天绕着不尽宗转来转去,一会儿养花养草、一会儿学刻傀儡的散修李旭,这点她和微生溟都知道。
这阵子江言琅和沈笙笙在,李旭更加鬼鬼祟祟起来,后来打听到沈笙笙和江言琅打算在不尽宗留更长的时间,绝望的李旭索性找了个要进山采药的由头,过来辞别了一回,说是归期未定,说不定要几年后再见了。
李旭虽是不来了,太微宗倒是派了个新面孔的弟子过来。
玉蝉衣听李旭说,在她拿下论剑大会头筹之后,太微宗里能有资格知情微生溟一事的弟子,不少一改之前抗拒的态度,主动请缨前来不尽宗。
玉蝉衣目光望向药田方向,那里就有两个名为“热心的李旭朋友”,实为太微宗弟子的修士,正在药田那边的空地那打地基,帮不尽宗建新的房子出来。
总归这些人来监视微生溟,闲着也是闲着。不尽宗又有不少活需要做——新的屋舍要盖,被她剑气伤的门要常换,与其都交给病恹恹的微生溟,倒不如与这些太微宗弟子各取所需,她给他们一个更近水楼台看着微生溟的机会,他们帮不尽宗干活,皆大欢喜。
在药田的太微宗弟子自是对玉蝉衣私底下这一番安排毫不知情,只道是想要接近不尽宗实在太容易了一些,不需要想什么由头,玉蝉衣会主动来找他们帮忙,只要应下就能进不尽宗。在自己成功混入不尽宗后,他们传了信给其他在炎州的同门弟子,让他们赶紧学盖房子。
沈笙笙也顺着玉蝉衣的视线,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认识的李旭,恐怕也不认识这么多会盖房子的修士。”
巫溪兰说:“诶,等日后有机会,不如介绍他们认识。名字一样,个性却如此不同,也是一桩巧事。”
玉蝉衣差点被茶水噎住,她道:“笙笙,过来。”
沈笙笙应了一声:“来了。”
玉蝉衣道:“可以将你昨日提到的剑招练给我看看吗?”
沈笙笙与江言琅在这里这段时间,应玉蝉衣的请求,将自己所会的剑招全部给她展示了一遍。
初时他们并不明白玉蝉衣的用意,毕竟每次看完之后,玉蝉衣都是沉默着,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只是后来,等见到玉蝉衣在与其他人比试时用出他们展示过的剑招,沈笙笙与江言琅才恍然大悟——
玉蝉衣这是将他们宗门里的剑招给学去了。
承剑门,太微宗,风息谷,玉陵渡,四个宗门里,属太微宗与承剑门的剑招花样百出,底蕴深厚,风息谷玉陵渡略输于前两个宗门,但也是名门正派,自然也有不少自己门派独有的招式,风格特别。
这会儿,沈笙笙应玉蝉衣的要求,将剑招演示了一遍后,收了剑,看了眼全神贯注看着她的玉蝉衣:“你应该又学会了吧?”
玉蝉衣道:“只在心里过了一遍,用的时候未必流畅。”
沈笙笙:“我已经知道你对自己有多严苛了,你能这么说,那就是会了。”
她叹了一口气:“可不能让玉陵渡那些剑修长老知道你学得这么快,不然我们玉陵渡的剑修弟子可要有苦头吃了,那些懒惰的长老们肯定会变得不爱讲课,要弟子们学你这样自己琢磨。”
江言琅虽是默不作声,但心里已是完全相信了玉蝉衣之前说过的话,哪怕是“凤凰于飞”,看过就能学会,这的的确确是玉蝉衣能做到的。
玉蝉衣并不太将沈笙笙的夸奖放在心上,她只道:“会与不会,一试便知。我要试一试,才敢说自己会了。”
叮嘱了沈笙笙帮忙勘正对错后,玉蝉衣亮出剑来,将沈笙笙刚才用过的剑招也使出来了一次。
沈笙笙与江言琅俱是功底扎实,由他们演示出来的剑招,比容易缺招漏式的剑谱要更流畅,每个步骤都有可堪琢磨的地方。在发觉玉蝉衣想要学他们门派剑招的意图后,更是会是在演示时将所有的步骤全头全尾使出。
省了玉蝉衣先从剑谱里理出错漏的功夫,玉蝉衣便能学得很快。
她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又因为有能帮忙干活的太微宗弟子,半点不收敛自己的剑气,几个招式下来,新换的门上又添几道深深的伤痕。
陆闻枢与陆韶英两人前来拜访之后,玉蝉衣的剑不自觉间添了更多戾气。
同一个剑招,哪怕是被喜欢以快取胜的沈笙笙用出来,竟也没有玉蝉衣更快更杀意浓厚。
沈笙笙与江言琅面色纷纷变得严肃认真许多,坐在他们身边的微生溟忽然开口问道:“她的剑是不是很快?”
江言琅点头:“很快。”
沈笙笙:“何止很快,又快又狠。”
微生溟的气音里面带上笑意,嗓音轻轻的:“割开我的喉咙也会很快的。”
江言琅没有太听清他的话,又因为微生溟刚刚那句话实在声音太轻,江言琅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江言琅偏头看了一眼玉蝉衣这位作风古怪的师兄,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玉蝉衣与她的剑,眼底含笑,看起来满是欣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痴迷了。
江言琅早发现了,这个男人平日里那双总是疲倦怠惰到像是睁不开一样的眼睛,一旦看到他的小师妹,似乎就变得有精神一些了。
此刻,他的大手正撑在自己的下巴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拇指随意刮着他脖颈上那苍白病态的皮肤,用一种悦然而又难耐的声线说道:“我是说,她的剑,割开妖的喉咙也会很快的。”
第57章 狠心 对别人也这样狠心就好了
江言琅皱了皱眉:“可她仙龄才二十来岁,远不到要去杀妖的时候。哪怕本领足够,心性历练不够,就急着去杀妖,杀业太重,易乱心智,反而于日后的修行不利。玉道友的确天赋卓绝,但也要至少等到她百岁再想杀妖的事吧……”
沈笙笙立即跟着说:“二十来岁就开始杀妖的也有啊,如今的正道魁首不就是?”
“可是……”江言琅垂着眼说,“斩妖除魔毕竟是一件积累杀业、增因果的事情,若非情不得已,谁会那么早就身陷业果当中?”
沈笙笙说:“是你心慈手软,第一次杀妖时战战兢兢下不去手,我看你不如弃剑从文,专门给你心疼的那些妖怪写悼亡词好了。”
江言琅:“……”
“可你头一回杀妖时,不也一样手软?”江言琅说,“我可是两百岁就开始杀妖了,你不是三百岁才开始?正道魁首少年时便开始杀妖的确令人肃然起敬,可如今世道太平,没必要非要像他那样吧?”
沈笙笙还没说话,微生溟叹着气的声音先响起来:“乱不乱心智,在人不在事。小师妹一向有她自己的主意,要不要早些开始杀妖,由她自己来选便是。”
江言琅古怪地看了微生溟一眼——
这个男人,方才还一脸痴迷愉悦地盯着他的小师妹练剑,怎么转眼之间,情绪就变得这么低落了?
微生溟只是一味注视着玉蝉衣,并不在意江言琅对他的打量。
倘若玉蝉衣愿意了结了他,她割穿他喉咙的剑自然很快,快到不会给他留下生还的机会。
偏偏,只怕她不愿意。
他也不想自己如此卑劣,卑劣地一遍遍幻想玉蝉衣能够将他痛快杀死的画面,并为此偷偷感到心安满足。
他明明知道玉蝉衣恐怕是不想的,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幻想:她想。
一千年了,他能在自己入魔前,找到一个她,就如同密不透风的黑暗里被割开了一道小口子,终于能透得进光。命运施与的最后一点垂青他怎能不贪尝。
他会想办法让玉蝉衣知道,杀了他,是一件正确的事的。
他都能学会的事情,她只会比他学得更快更好的。
恰好玉蝉衣将剑收起,朝他们走过来,先问沈笙笙:“这剑招是否用错?”
沈笙笙摇了摇头。
玉蝉衣坐下来,见三人都在看她,问:“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你什么时候能执剑斩妖除魔。”江言琅道,“我说此事不急,沈笙笙非说,正道魁首在你这个年纪早开始杀妖了。”
“杀妖还要挑时候?”玉蝉衣道,“难不成不是能杀则杀,杀不了就逃,苟一苟,日后更有本事了再去杀了?”
江言琅愕然,沈笙笙也一愣,没想过对于修真界的修士来说算是一桩大事的第一次杀妖,在玉蝉衣那简单到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
唯有微生溟眉目间再次浮现出一点笑意。
但玉蝉衣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他笑不出来了。
玉蝉衣道:“没做过坏事的倒是可以对它仁慈仁慈,若是能感化,收了当灵宠也不错。”
说完,想起什么,玉蝉衣看向微生溟:“今日的药你喝了?”
她的手趁他不备搭到他的腕上,摸到他灵脉寒气凉意几许,便知道微生溟今日尚未喝药。
“去喝药。”玉蝉衣道。
微生溟哀叹一声:“多谢小师妹关照。”
玉蝉衣:“若非你这病和我有关,我才不会盯着你喝药。”
她自觉心口如一,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等到微生溟寒气祛尽,她才不管他是死是活。微生溟却觉得她是口是心非,浅浅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几分苦涩。
微生溟的确不想玉蝉衣对他太过关照。若是玉蝉衣心肠同她面色一样的冷,他也就不必再愁了。
江言琅看了眼微生溟,更觉古怪。
看玉蝉衣练剑时这男人表现得那么开心,他还以为他们师兄妹关系很好,那玉蝉衣关心他,他理应开心才是,怎么得了乖还泛起愁来了?
不尽宗里三个弟子,江言琅各自接触过一番后,觉得,只有微生溟,是像破落小宗门养出来的弟子。
巫溪兰医修药修两道皆通,这世上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草药,自打正道魁首成了陆闻枢后,巨海十州的修士修剑道的多,像巫溪兰这种医药两道皆通的弟子都是五大宗门正紧缺的。
而玉蝉衣更不必说,在没有来到不尽宗之前,他一直以为玉蝉衣的门派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厉害门派,根本没想到这么破败。
只有微生溟,自由,散漫,问他是个什么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拖着个病恹恹的身躯,日日喝药,日日不见好,无甚本事,却也自得其乐,恰恰与这不尽宗最是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