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却是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七杀”出世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她又问:“凶剑,都是要用人的血肉才能唤醒的吗?”
“要看因缘,也不是随便谁的血都行的。”微生溟说完,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目光垂落下去,玉蝉衣眼睁睁他看着他颈上的纹路往上爬了一点。
“你……”玉蝉衣问,“你的心魔又重了?”
微生溟道:“没有办法的事,一旦用到灵力,它就会更重一些。”
剑也不能拔,灵力也不能用,怪不得会被人说成废人。
但此刻玉蝉衣爱莫能助,她在仙湖旁帮他运功驱除寒气已经将自己的灵力耗得差不多了。哪怕吃了沈笙笙送的“春楹”做成的丹药,还是要花上半天能完全恢复。
恢复之后,她还要御剑离开蓬莱,八成剑上还要多一个微生溟。因此,在灵力全部恢复之前,不能渡给微生溟用。
天色向晚,晚霞徐徐降下,细纱帐一般笼罩着一整个蓬莱。
这将是近百年来最后一次能在蓬莱看晚霞的机会了,过了今夜,蓬莱的几处入口就都会关闭,再一百年之后才会打开。
蓬莱之外,很少会有地方有这么美的霞光。
沉醉看了两眼霞光,涂山玄叶忽然意识到什么,面上一急:“坏了,到我该吃饭的时间了,我得快点回星罗宫去了。”
他飞速站起身来,临走前对玉蝉衣和微生溟再三嘱咐:“记得,见到你们师姐,一定要对她说,师父是在云游四方。”
又单独叮嘱玉蝉衣:“若是再见到不尽树,一定要告诉他说,我在外面功成名就。”
然后,还塞给了玉蝉衣一份名单:“这些,都是听说我功成名就,和我借过钱、至今都还没还的老朋友。手头紧又找不到我的时候,可以和你师姐一起去催一催,到时候,记得多从他们那打劫一些宝物做利息,别对他们太客气。”
接住那份长长一条账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字,玉蝉衣:“……”
好像懂不尽宗为什么那么窘迫了,原来涂山玄叶辛辛苦苦当灵宠往外送钱难不说,赚来的,也不是全给不尽宗用的。
不过,涂山玄叶认识的人可真够多的,其中不乏各宗各派的大能,玉蝉衣已经从里面看到好几个令她感到眼熟的名字了。
想不到这些在巨海十州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背地里,竟然要和她师父借钱,还不还钱吗?
“我该走了。”涂山玄叶说。
“此去一别,他乡有缘再会,你们两个好好珍重自己,也帮我向你们师姐问一声好。”告别完后,他便化作白光消失。
玉蝉衣和微生溟在客栈又待了两个时辰,待玉蝉衣灵力全部恢复,他们也离开了蓬莱。
由玉蝉衣御剑飞行,微生溟照旧抱着暖炉,坐在剑尾。
玉蝉衣认了路后,不用再靠地图之路,她灵力比来时要更丰沛,御剑飞得急,与微生溟两人的衣袂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见周围频频瞥来向他们这边探看的视线,微生溟道:“小师妹,你这罗裳虽好,就是我穿着,实在有些招眼啊!”
他说着理了理衣襟,玉蝉衣以为他是后悔穿她的天女罗裳了,瞥了他一眼说:“你那一身寒气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全部驱掉,最好是好好穿着。”
“累不累?”微生溟却看向不远处,“要不要去蹭太微宗的飞舟?”
正说着,另一艘飞舟却自他们身边经过。飞舟上白衣成群结队,几乎与云雾化作一体,靠近了才能将上面的人影瞧清。
是承剑门的飞舟。
“玉道友!玉道友!”一道白衣站在甲板之上,朝玉蝉衣喊着。
玉蝉衣抬眼看去,看到了一位站在甲板上的承剑门弟子。
面容并不令她觉得陌生。
是最后一日与她比试的陆韶英。
陆韶英见玉蝉衣看了过来,连忙说道:“听说玉道友的宗门也在炎州,要不要让我们承剑门的飞舟顺便带你们一程?”
玉蝉衣没有答话,她的视线只在陆韶英脸上停留了一秒,便往他身后看去。
邀请她上飞舟,绝对不是陆韶英的主意。
玉蝉衣往他身后看,只一瞬,见陆韶英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人。
也是白衣胜雪,但却是和内门弟子陆韶英不同的服饰,是外门弟子,安静站在陆韶英的身后,仿佛他是陆韶英的追随者。
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面容上温雅含笑,眼底隐隐含着期待地看着她与微生溟,似乎也对他们欢迎极了。
正是在落霞峰秘境门前遇到的那位提灯的白衣公子。
他看似是陆韶英的追随者,陆韶英的目光却要频频瞥向他。到底谁听命于谁,分明是一眼即明的事情。
玉蝉衣心下了然。陆韶英会邀请她上飞舟,果然是陆闻枢的手笔。
第50章 殳问 这是扎在他肉里的一根刺,灼着他……
玉蝉衣并不看陆韶英,反而只看着他身后的那位弟子。
“这位道友。”玉蝉衣道,“没记错的话,前几日我们刚刚在落霞峰秘境外见过?”
对方脸上很是自然地浮现出惊讶来,之后则是想起什么似的恍悟:“原来那日我遇见的就是玉道友,当时在论剑台下围观只顾看剑,未曾注意玉道友的容貌,那晚未能认出玉道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他那毫无破绽、故作惊讶的表情看得玉蝉衣心里直发笑。
她发觉,面对着陆闻枢,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似乎比之前好上太多。
一开始她一向是心里有什么,脸上就摆上什么样的表情的。
可现在,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阴晦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哪怕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将他的面具与伪装戳破,她竟然能保证自己的面上是平静的。
陆闻枢,你真的教会我太多太多。
玉蝉衣道:“我不过是侥幸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筹,近些日子有几分虚名,道友认不出我也谈不上失敬。只是觉得与道友颇有缘分,想要问一问道友姓名。”
听她说到缘分,那白衣公子面上露出一分隐秘的笑,他道:“鄙人姓殳——几又殳,单字一个问。”
闻枢。
殳问。
玉蝉衣心下好比拂尘后的明镜,太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殳问道:“既然玉道友觉得与我颇有缘分,不如就给我一分薄面,应了韶英师兄的邀请,到飞舟上一叙。”
玉蝉衣缓声道:“恐怕,我要拒绝二位的、好意了。”
玉蝉衣话未说完,听她提到拒绝,殳问脸上尚未有任何神色波动,陆韶英便急急劝说道:“玉道友,你自己御剑飞回炎州,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哪有乘坐飞舟来得闲适自在?”
叫玉蝉衣上飞舟,是陆闻枢交给他的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掌门还愿意让他办事,是掌门宽宏大量,他不想再让掌门失望了。
又一瞥,看到侧坐在剑后的粉衣男人,陆韶英重重皱起眉头——若是没看错的话,此人身上穿的正是星罗宫的天女罗裳。可这天女罗裳穿在他身上不算违和,这让陆韶英不由得怀疑星罗宫是否挖掘了男修士的市场,也卖给男修士卖出天女罗裳一样华贵美丽的衣裳。
男人眼睑微垂,肤色苍白到几乎能透出血管的颜色,娇俏的粉色并不能使他增加几分生机与活力,反而更显得他虚弱,见到他就会叫人想起残花落叶,实在是很难想象拿了头筹的玉蝉衣竟有这样一位病弱至极的师兄。
修真界可难得一见这样脆弱的病秧子。
“你师兄看起来那么憔悴,何必让他受累?到飞舟上,我可以为他准备一间卧房,让他好好休息。”同时,陆韶英意有所指地说道,“玉道友,承剑门的飞舟也不是什么人都载的。会邀请你,是我们……是我对你敬重。”
要是玉蝉衣知道,真正邀请她上飞舟的,是正道魁首,是他们的掌门,她怎么可能还会犹豫?
“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怕你心头有遗憾。”陆韶英道。
微生溟抬眸看了一眼玉蝉衣,虽说玉蝉衣神色看上去平静淡然,但以他对她的了解,要是想上承剑门的飞舟,她不会犹豫这么久的。
玉蝉衣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视线再往下滑,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微生溟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蹙,心里一阵异样。
他并未细究,笑着抬起眼来,对陆韶英说道:“道友一番美意,我先领受了。只是我这个做师兄的,病病殃殃得不说,还十分之难以伺候。我就喜欢在别人的剑上坐着。”
陆韶英说:“你倒是轻松,但你可知御剑载人对修士来说是一件麻烦事?”
微生溟指尖支在脸边轻点着,笑得一脸好脾气:“多谢道友一番好意提醒。可既然我的小师妹都不嫌麻烦,乐意纵容着我,你一个外人,又何必在一旁指手画脚呢?”
陆韶英:“……”
“罢了,不要再强求。”站在他身后的殳问朝玉蝉衣和微生溟拱了拱手:“既然如此,祝玉道友与您的师兄接下来这一路,一路顺风。”
承剑门的飞舟先往前走去,很快隐入云层,与玉蝉衣拉开了一段距离
甲板上,陆韶英垂着眼,十分黯然内疚地对陆闻枢说道:“掌门,对不起,是弟子办事不力,弟子愿意思过。”
“何过之有?”陆闻枢仍未变幻容貌,他道,“牛不喝水难按头,他们既然不想上飞舟,你邀请无果也无须自责。”
他手里拿着把小刻刀和一块木头,木头在他手中已经隐隐可见人的雏形,和陆韶英说着话的同时,他雕刻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面上一派心平气顺。
邓林里难寻的逐日神木,被他用来雕刻一个小人偶,这行径多少有几分玩物丧志,陆韶英却不敢妄议什么,只觉得掌门做事定然有他的道理。
他垂头颇有几分丧气地说道:“他们肯定是看不起我,若是掌门并未以‘殳问’的身份示人……知道是掌门的邀约,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等以后玉蝉衣知道她拒绝的是谁,定会后悔的。”
陆闻枢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又将手头的木头雕了几下后,忽然动作停下,一下将之捏碎。
他脸上依旧一派心平气顺,但捏碎木偶的动作看上去却烦躁至极。
陆闻枢想着玉蝉衣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侥幸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筹,什么不过几分虚名。
话说得动听,却实在虚伪。
她会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去摘花落榜上的名碟,又急着在三十来寸灵脉时就参加论剑大会,分明是狂妄自大、贪慕名利之辈,却做出一副将名利置之度外的模样。
如此口是心非,如此虚伪,如何敢和他的阿婵有几分相似?
他的阿婵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姑娘,岂容他人效仿?
若是陆婵玑,根本不会像玉蝉衣一样,绕着一个废人一样的师兄转个不停。
陆闻枢面上还是清俊温雅的笑,手中木块却化为齑粉,风一吹尽数散了。
玉蝉衣。
一千年来,他没有遇到一人像她一样,令他感到厌恶和恶心。
这是扎在他肉里的一根刺,灼着他心头的一丛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偏又不好随意处置。
陆闻枢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陆韶英,你不必自责。我们和她,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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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承剑门的飞舟远了,玉蝉衣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剑尾的男人,她道:“怎么把不上飞舟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她只是一句拒绝说得慢了一点,微生溟倒好,她只是慢了半拍,他会读心一样,帮她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