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将‘凤凰于飞’练会的?”陆闻枢问。
陆韶英再度将长鞭高高举起,不敢正视陆闻枢:“弟子、弟子是在藏书阁的传影石里,看到了掌门与薛仙长使用凤凰于飞的影像……”
陆韶英道:“我、我觉得这是很厉害的双人剑法,就偷偷学习了一番,弟子从未有过想要冒犯掌门与薛仙长的意思。也从来没和第二个人一道用过这个剑法,苦苦练习了许久,才学会独自一人将这剑招用出来……”
“可你将它用得漏洞百出!”
陆韶英唇一抖,陆闻枢脸上神色绷紧,隐隐有动怒的前兆,但陆韶英所认识的他性情温和……陆韶英心知自己这是犯了大错,连忙将头低下:“弟子愿意领罚。”
他知道掌门与薛仙长感情甚笃,他用了他们的定情剑招,也是情急之策,是被玉蝉衣逼急了才用的。他没想过会被玉蝉衣以相同的招式打败的。
这时听陆闻枢落了声:“等回到炎州,去戒律堂,领一百道鞭罚。”
陆韶英焦灼忐忑的心在收到惩罚的这一刻终于定了。
“是!”他痛快应道。
“还有一罪。”陆闻枢扫过陆韶英,视线又一路扫向底下众人,仿佛有千钧山压在他们的背上,每个人都抬不起头了,不是无形中的感受,而是真的灵力压迫。
他视线一路扫过,最后又落回陆韶英身上:“陆韶英,是你将‘凤凰于飞’的剑谱透露出去的?又或者说,是你们中间的谁透露出去的?”
底下鸦雀无声,陆韶英连忙自证:“在今日之前,我从未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人面前用过这个招式,更别说剑谱。”
“掌门,还有近千年来被驱逐出承剑门的弟子,其中若是有内门弟子,他们也接触过剑谱……”陆墨宁顶着重重威压说道,“还有那玉蝉衣,她偷师的速度太快,说是不尽宗的,用的剑招,几乎全来自太微宗和承剑门。”
巨海十州没有剑招是哪个门派的就只能由那个门派弟子用出来的规矩,只不过,若非本门弟子,往往听不到最精准的讲解,也拿不到真正的剑谱,只能照着别人用出来的剑招琢磨,很容易依着葫芦画瓢画错。
但玉蝉衣不一样,看到最后一场沈笙笙的反应,陆墨宁很肯定,玉蝉衣是拿了沈笙笙的打法在比的。
“也许是她看见有谁用了这个招式……她学的太快了。”
陆闻枢问:“她仙龄多少?”
陆墨宁道:“不过……二十来岁。”
陆闻枢冷声问:“那你觉得,这二十年间,会有谁能在她眼前用过这个招式?”
陆墨宁一哽。
是了。
一来,“凤凰于飞”难度不低,需要两个修为深厚的修士同时使用,才能完整用出,条件很是苛刻。若不是玉蝉衣实在是强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陆韶英单凭着今日以一己之力用出“凤凰于飞”,也能名声大噪一番,足见这剑阵使用出来的难度有多苛刻。
二来,承剑门内门弟子对掌门与其道侣的定情剑招多有避讳,并不常用。
那玉蝉衣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招式的?
陆墨宁茫然了。
而陆韶英更是恐慌到面上血色全失。
“当真不是弟子将剑谱泄露出去的!”重重威压之下,陆韶英恨不得以头抢地自证清白,“弟子可起血誓,以神魂尽散为代价来保证!”
陆闻枢却将压在他们身上的灵力收了回来,他道:“有一个人,也许知道这个招式……”
“谁?”陆韶英连忙爬起来问。
“他若见过一次,就能拆解,化作单人剑招教给自己的徒弟,也很正常。”陆闻枢声调已近平静。
陆韶英怔然道:“那人是……不尽宗掌门?”
“玉蝉衣与不尽宗掌门的师徒关系,不过是他们想让你们看到的。”陆闻枢道,“真正的师父另有其人。”
“是谁?”
微生溟……
陆闻枢并没有说出这个名字。
他道:“休息吧,此事与你们无关,我自会亲自查清的。”
他一拂袖,进了自己的房间。
底下有人看着仍然跪在二楼的陆韶英,想着刚刚陆闻枢降下威压时无力反抗的滋味,颤颤道:“以后,这谁还敢用凤凰于飞啊。”
“别想了,说这么轻巧,像是你有本事用出来一样。”
“玉蝉衣的那个招式,也不能学了是吗……”
“你傻啊!玉蝉衣用这招打败了韶英师兄,多给韶英师兄,多给我们蒙羞啊,你还要学!故意给韶英师兄难堪吗?而且掌门的意思你没看清楚吗?他根本不想让别人用凤凰于飞!你脑子真是被妖吃了!”
陆闻枢关上门,将他们的议论声全部闭在门后。
他坐到桌边,指尖在桌上轻敲,一脸心事重重。
陆闻枢想着玉蝉衣在台上最后使出的招式,想着那只圣洁漂亮却又杀机重重的白凤凰。
第一次有人,给了“凤凰于飞”一个圆满,只是,将双人剑招变成了单人的。
真是自作主张!
这玉蝉衣仙龄不过二十来岁,想要做到将“凤凰于飞”改到如此程度,先要将原本的“凤凰于飞”了解透彻,之后再花上时间钻研精进,只二十来年,怎么足够。
但若是有人在帮她,那就不一样了。
陆闻枢想起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在玉蝉衣呆呆站在台上时,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论剑台上,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登上云端,二人逍遥离去。
微生溟,还活着……
病得这样不成样子,论剑台下,恐怕没几个人能认出他了。
但陆闻枢依旧能够认得。
想到微生溟,陆闻枢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一千年来他最不想回忆的那天,铸剑崖的地面剧烈震颤,天崩地裂狂风呼啸,似乎天地都要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他本以为这便是“荧惑”出世所带来的威力,直到他看到跟着陆婵玑投身崖底的那道身影,才知道铸剑崖外的禁制被人破了。
被微生溟破了。
铸剑崖外的禁制由创世老祖所设,无人能摧无人能毁,微生溟强行破了禁制闯进来就好比逆天而行,闯进来时已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是个血人了,又义无反顾投身到铸剑崖底,被“荧惑”剑气所伤。
那时他在崖上看了一眼,拔出“荧惑”后,转身离去。
微生溟被“荧惑”剑气伤得筋骨尽露,白骨森森远远可见,躺在铸剑崖底奄奄一息,他本以为微生溟会身陨崖底。
他曾有片刻犹豫。
可是,私闯其他宗门禁地,哪怕死了,也不会被怪到承剑门头上。
想通这点,毫无留下的必要。
但微生溟却活了下来。
活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八百年前,微生溟被逐出太微宗,成了太微宗的弃徒。之后几百年前,巨海十州再无微生溟的任何消息,关于他的一切都在淡去。
生着心魔、拔不出剑,带着一身被“荧惑”伤至筋骨难以痊愈的陈伤旧疴,那把七杀剑上沾过的妖兽与魔族的血又实在太多,那么多嗜血成性的仇人等着生啖其血肉,失去了太微宗的庇护,微生溟如何都活不长了。
但陆闻枢一直在找微生溟,死要见尸才安心。
不然,他的存在就像一根硬弦绷在他的心上,割着他的心脏,叫他日日夜夜不得长宁。
陆闻枢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隔了八百年再见到他,会是在论剑大会的论剑台上。
更没想到,不见踪影的微生溟,竟然就躲在承剑门脚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里当徒弟,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陆闻枢几乎可以肯定,玉蝉衣确实天赋惊人,但那一身不俗的本事,定然有微生溟的手笔。
这几乎变幻了全部招式的新的“凤凰于飞”,恐怕就是微生溟拆解精进后教给她的。
微生溟到底在暗中盯着承剑门有多久,连“凤凰于飞”也知道?
这玉蝉衣的名字,是否也是微生溟给起的?
找不到他的阿婵,就要为自己亲手培养出一个阿蝉来是吗?
赝品。
陆闻枢冷笑了一声。
方才,论剑台上。
第一眼遥遥一瞥,疑是故人来。
玉蝉衣的身姿是与陆婵玑的,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相像,可乍一眼看上去,却像极了,叫他几乎脚步一滞,可惜,禁不起半点细看与打量,第二眼他便能看穿她们之间的分别。
阿婵不会喜欢鹅黄这么鲜亮的颜色,她一向只喜欢素净的青,也不会像玉蝉衣一样张狂。
微生溟培养玉蝉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先夺走本该属于他宗门弟子的论剑大会魁首,再以一招更漂亮的“凤凰于飞”一举多得,既折损承剑门的声望,又踩在他最在意的剑招上叫嚣,是想让他一看到玉蝉衣的名字就感到慌乱,还是……想将玉蝉衣培养能成为他驱使的一柄快剑,借玉蝉衣的手抢回本属于他的剑道第一,甚至,想利用玉蝉衣杀了他么?
微生溟的目的,至少是其中的一种吧。
又或者,全都有之?
微生溟又为这事准备了多久?
八百年?
玉蝉衣,陆闻枢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不间断地叩击着桌面,压着心底不由自主生出的心烦意乱,在心里面暗暗揣测着。
玉蝉衣,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微生溟所利用吗?
第44章 白衣公子 她要等一个人,一个一定会来……
论剑大会结束的次日,蓬莱岛上,依旧热闹无比。
观云台旁边的赌注摊子赌局结算,摊主设下的咒法卷着十万灵币,将按份额分好的灵币送入各位赢家的口袋当中。
而押错的了,则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投注的灵币飞入别人的袋中。
赌注摊子旁,不少修士聚集在这边。
摊主是个器修,手里总拿着他的法器“投琼”轻轻摇晃。密闭的摇盅中,不知数量的方块骰子在里面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音律般有节奏的声音中,摊主眉飞色舞地说道:“这玉蝉衣,常常来对面那家茶寮喝茶。最喜欢坐在窗边的位置,那时候可没人搭理她。你说你们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人家拿了头筹,找不见人了才来找她。还是那风息谷的沈笙笙要聪明一些,知道早找她比上一回,不给自己留遗憾。”
“那时候谁知道她有这等惊人本事!”
摊主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可有人比你们看得明白的多,来蓬莱第一日,就押了玉蝉衣能拿头筹,还日日来加赌注。投注越早、赌注越多赚的越多,他可是要大赚一笔咯。”
“老板,别说风凉话了!哪怕不能找她比上一遭,能够看到昨日的那场比试也已经是一种荣幸了,知足!几千年来,哪有一个灵脉尚未全通的修士,修出剑意不说,又对剑招有如此的造化感悟,千年不遇万年亦难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