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沈小道友,方才我一番话说得有些夸张,你且当我在逗我的小师妹,不要太放在心上。不然等你走后,小师妹她要怪我了。”
玉蝉衣本以为他在想方设法从沈笙笙那骗到灵草,没想到最后还是逗她来了,一时有些气闷,撇开眼懒得再给他眼神。
月色溶溶,她看着沈笙笙月光下清丽的眉眼,玉蝉衣一连啜饮了几口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了口:“沈道友,可否问你一事?”
沈笙笙:“说来听听。”
玉蝉衣道:“可有人同你说过,你与承剑门掌门长相有些相似?”
“当然有人说过。”沈笙笙咧嘴一笑,“他算我一个长辈,我小叔叔,就是他父亲。”
“你小叔叔……是玉陵渡人士?”
“那当然是。”沈笙笙道,“不过,大人们很少提起这桩亲事,偶尔提到,脸色也不好看。听说,是我小叔叔做了对不起前一任承剑门掌门的事,是我们玉陵渡理亏,老一辈觉得难堪,就不常提及。我倒是觉得,是他们人活了久了,脸皮活薄了,既然做错了事,痛痛快快认错便是,偏是这样扭扭捏捏,当时才叫一整个巨海十州都看了笑话。”
“你们小叔叔……是做了什么错事?”
在一千多年前,玉蝉衣初到承剑门时,就听说过,承剑门掌门——也就是陆闻枢的母亲,与她结契的道侣毁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契约,这件事后来成了承剑门上下都讳莫如深的存在,陆闻枢也从未向她聊到过他的父亲。
沈笙笙道:“是个痴情男子,只是这痴情,并不痴于自己的道侣。他背叛了和前一任承剑门掌门,不惜一切代价,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承剑门掌门也换了一任,虽说当年恩债难两消,但我们和承剑门的关系比起之前,还是好了不少。”沈笙笙道,“在玉陵渡年轻一代剑修心里,陆闻枢的名号可响亮了,我也很佩服他。”
玉蝉衣一口冰凉茶饮入口,垂眼问:“为何?”
沈笙笙道:“我这人不看别的,只看剑法,就说江言琅吧,我虽然看不上风息谷,但江言琅本事还不错,时常能与我切磋一二,就算是我的朋友。陆闻枢本事高强,我就佩服他。至于他们门派和玉陵渡的积怨,我不考虑。”
“可惜今年论剑大会他好像不来,我真想看一眼‘荧惑’的风采。”沈笙笙碎碎念道,“诶,玉道友,你说我和陆掌门长得像,是不是我们这种长相的,都很擅长用剑?”
石桌旁微生溟霍然起身,飞去屋顶。
“也许。”玉蝉衣勉强笑了一笑。
等沈笙笙走了,她也来到屋顶,坐到微生溟身旁:“师兄应当多积口德才对。”
微生溟道:“我这人生来福薄,积再多也成不了有福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他看了一眼玉蝉衣:“往日你听到别人夸赞这位陆掌门,总忍不住要反驳上几句,今日听沈笙笙说了这么多话,你倒是安静。是来了蓬莱岛后,听多了夸他的话,被说服了?”
玉蝉衣同样扫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安静?”
微生溟道:“前几日被师父教训过两句。怎么,你也被他教训了?”
玉蝉衣摇摇头,坐到他身旁。
“只是听沈笙笙言谈中对陆闻枢多有倾慕,不想和她起太多争论。”玉蝉衣道,“陆闻枢于她,应当如同微生溟之于尹海卫,是她心中极为光明磊落的存在。”
在蓬莱岛上听多了陆闻枢的美谈,将光明磊落这个词说出来,玉蝉衣哪怕心里讥讽冷笑,情绪也彻底不再外显,面上一派平静。
微生溟问:“不舍得毁了她心中陆闻枢的形象?”
“不。”玉蝉衣道,“几句坏话而已,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说。”
微生溟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小师妹好像很关心承剑门的陆掌门,只见过他的雕像一次,居然就能记住他的样子。”
玉蝉衣问他:“你记不住?”
微生溟耸耸肩:“好吧。”
两人对月到天明,次日,沈笙笙依约送了一束春楹过来,而微生溟也依照约定,将鹿霜送她。
兴许是和沈笙笙在客栈院子里打斗的声音扰到了客栈里的其他住户,又或者被外面的人听到她们的比试,之后这几日,总有素不相识的人拦住玉蝉衣,问她和沈笙笙切磋的结果是谁胜谁负。
玉蝉衣通通未给答案。
她和沈笙笙打了一架的消息传到涂山玄叶耳朵里,涂山玄叶专程往茶寮跑了一趟,找到玉蝉衣就问:“沈笙笙和你比试过了?”
对涂山玄叶没什么好瞒的,玉蝉衣点头,涂山玄叶紧接着追问:“谁赢了?”
玉蝉衣道:“我赢了。”
涂山玄叶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听外面议论纷纷,没个定数,我还以为,你输了呢。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玉蝉衣便将沈笙笙主动找上门来,找她切磋的事情说了。
隐去打斗的过程不提,这事说完也快。
涂山玄叶听完,说道:“沈笙笙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厉害的修士切磋比试,心里根本没旁的事,可真是个剑痴。”
玉蝉衣道:“她同我提到了承剑门与玉陵渡几千年前的那场姻亲,说是陆闻枢的父亲是她小叔叔,玉陵渡人士,只是,她小叔叔在和陆闻枢母亲结契后不久,就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痴情男子,玉陵渡的人对自家的负心汉还真是口下留情。”涂山玄叶道,“哪有结契之后,抛下自己的道侣,去找新的心上人的?他这一走,当时的承剑门掌门就成了个笑话。要知道当时的承剑门掌门追求者众多,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才选了他做道侣,结果到头来,他却不懂珍惜。”
玉蝉衣只在自己初到承剑门时,见过承剑门掌门一面。
那是个风采卓然、气质出群的女人,哪怕只有一面,记不清她的脸了,玉蝉衣也依旧记得当时的震撼。
她一身白色的华裳,滚边绣着金色的炎火暗纹。云鬓高堆的乌发上,簪着一支剑形的簪子。
那支簪子,就是她的佩剑。
人间的女子身居高位者太少,玉蝉衣见到女人的第一眼,没想到看上去柔弱出尘的她就是承剑门的掌门。
一开始,在掌门那支簪子的剑柄上,还镶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十分漂亮。
后来,剑柄上的宝石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托。
那是因为,在见玉蝉衣第一面时,因五岁的玉蝉衣一句好看,掌门就将这颗宝石拔下送给了她。那时五岁的玉蝉衣不敢收,怕自己说错话,又畏惧仙人的高高在上,惧怕到直掉眼泪,掌门却亲自抱起她来,温热指尖抹掉她的眼泪,拔下簪子来安慰她说:“不要紧的,这只是给你的一份见面礼。你看,没了这块小石头,它依旧是一柄神兵利器,是一柄能杀人的剑。”
长簪在她手中化为长剑。
素手一挥,就将门前石阶劈成两半。
之后,那颗宝石放在她聆春阁的床头,当一盏灯用,如今怕是早随着聆春阁一并湮灭,也寻不到了。
只是,玉蝉衣也只见掌门这一面,之后十三年她没能再在承剑门看到过她。又过了一千年的时间磨蚀,连记忆深处掌门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连那颗掌门送给她的宝石,也遗落在聆春阁的床头,再也找不见了。
“不说这个。”涂山玄叶说,“既然赢过了沈笙笙,怎么不告诉旁人?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说你是被沈笙笙教训了一顿了。”
玉蝉衣道:“师父不是说了,要吊一吊他们的胃口?等到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打散进入比试场,只要我赢上一回,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涂山玄叶哑口无言,半晌后,说道:“那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气。”
玉蝉衣当然是能沉得住气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又过了两场比试,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也进入抽签箱中,玉蝉衣所抽到的花落榜上的对手,竟然就是沈笙笙。
论剑台,东北丙甲场。
终于等到了玉蝉衣再一次与花落榜上选手对上,围观群众将论剑台围得水泄不通。风息谷弟子除江言琅外,几乎都来到观众席上,只等着看玉蝉衣败上一败,也算了了心头愤懑。玉陵渡弟子们倒是一派春风得意,视线和风息谷弟子们碰在一起,多有火药味。
玉蝉衣站在台上。离比试开始还有两刻钟的工夫,她静待沈笙笙的到来。
裁判们入席落座,面前炉中燃香越来越短,论剑台上依旧不见沈笙笙的身影。
“沈笙笙人呢?”
“难不成是她昨日找人练剑伤得太重,比不了了?”
“这玉蝉衣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这时忽有一只灵鸽飞至,叼着的传音石里传来沈笙笙的声音:“玉道友,之前找你比过一回,我早已领败,心悦诚服。今日我找别人论剑去了,他日有缘再会!”
自是一派任性洒脱。
人群寂寂,裁判席上的裁判收到灵鸽,说道:“好一个沈笙笙,论剑大会,她还真就只是来论剑了,连这点上台比试的工夫都不想耽搁,是该说她洒脱,还是说她放弃得太快。”
到了比试的后半场,有些时候比得焦灼,胜负难定,后十五日的比试比前十五日,多设置上了裁判席。
裁判席上,一共四位裁判。
另一裁判说道:“沈笙笙不是容易放弃的性子,能叫她直接不来,看来是她与玉蝉衣过手一次之后觉得,毫无赢过她的希望。才三十一寸灵脉,连着叫两大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败下阵来,这玉蝉衣当真不容小觑。叶掌教,你们太微宗那位首徒能不能撑得住啊?”
一旁摇着扇的叶坪舟却看着玉蝉衣的名碟,皱眉想着其他事情。
六个字的名碟,他却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多遍。
叶坪舟喃喃道:“不尽宗,玉蝉衣……”
要是没记错的话,不尽宗,正是他的微生师弟离开太微宗之后的留身之所。
第38章 赔罪 好久不见了啊
旁边另外几位裁判在聊李旭,叶坪舟看了会儿玉蝉衣的名碟,说道:“是该找李旭聊一聊了。”
“是啊,是该找李旭聊一聊,可不能让他太过轻敌。”
“之前听闻叶掌教说过,李旭是太微宗这几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为何叫李旭耽搁了小两百年才来参加论剑大会?总不能真像外面说的那样,为了小小一个论剑大会积蓄实力吧?”
“并非积蓄实力。”叶坪舟黯淡笑了一笑,“只是门内有些私事,不得不处理。”
见叶坪舟笑得惨淡,似乎有什么不想与外人道之的隐情,旁边几位裁判也就都默契地不再多问。
这时,有一位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裁判对叶坪舟说道:“叶掌教,你今日第一天来蓬莱,不知这玉蝉衣闹下了怎样的阵仗。她在大会开始的头一日就摘了江言琅的名碟,还叫对方吃了败仗,如今这沈笙笙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真真是后生可畏,实在不容小觑。”
他始终看向论剑台上,沈笙笙灵鸽传信之后,玉蝉衣便拂开人群离去,看神情既无得意,也无张狂,无悲无喜,一抹浅浅的鹅黄色淡入人群之后,很快便找不见了。
叶坪舟问:“真这么厉害?”
“我只看过她一场比试,是与江言琅那场,别人说她赢得侥幸,我却觉得玉蝉衣未尽全力。”那裁判说道,“说起来,她在与江言琅比试时,还用到了你们太微宗的剑技——‘流风’,八成是对太微宗的招式费心研究过。你们那位首徒若对上她,哪怕想赢,恐怕也很吃力。”
“‘流风’……”玉蝉衣会用太微宗剑技这一点倒叫叶坪舟惊了一惊,恰好看到玉蝉衣的名碟,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苦笑:“我知道了。”
看来真的要和李旭好好聊聊,看看这阵子在不尽宗,他那微生师弟都做了些什么了。
这时底下一阵闹闹嚷嚷。
“好像有人在闹事!”
叶坪舟神色一肃,连忙往下看去。
论剑台旁。
沈笙笙主动弃权,玉蝉衣不战而胜,这点毫无异议。待玉蝉衣悄然离去之后,风息谷与玉陵渡的弟子却打起来了!
风息谷叫嚣:“说我们江师兄技不如人,你们不也一样!来都不敢来,胆小如鼠!”
玉陵渡反击:“江言琅不过是沈师姐的一个手下败将,哪怕沈师姐输给了玉蝉衣,赢你们风息谷还是绰绰有余!”
一来二去,两边谁也不让谁,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冷冷剑光出鞘,双方缠斗在一起。
一时刀光剑影,似有狂风啸,黄沙飞,两队人马打得分外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