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玄叶说着,问玉蝉衣:“风息谷你可了解?”
玉蝉衣摇头。
她曾去过一次风息谷,但那是在遥远的一千年前,在她五岁被妖兽攻击、奄奄一息昏迷之后,她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
唯一与风息谷相关的事与人里,她只记得薛怀灵。
“那我可要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了。”涂山玄叶正色道,“这风息谷一开始是五大宗门最末,可他们与承剑门结了姻亲,这些年颇受承剑门的照拂,宗门实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已经将曾经排名第四的玉陵渡远远甩在了身后,一跃成为五大宗门中的第四大宗。”
“这也是星罗宫为何开始培养剑修的原因,如今的正道魁首修的是剑道,所有的功法里,剑道为尊。要是一整个宗门上下,一个剑修都没有,怕是连第三大宗的位置都要不保。”涂山玄叶说着叹了一口气,“不过星罗宫培养剑修不过百年,没什么根基,你不是和澜应雪她们有过过手的交情?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玉蝉衣心道她这师父消息确实过分灵通了一些,和澜应雪交手的事情她似乎并未同任何人提及。
“但风息谷不一样,它根基深厚不说,在培养剑道弟子这件事上,承剑门又帮了风息谷很多忙,对首徒的要求自然也是高的,能当风息谷的首徒,不是凭着一张脸就足够。这江言琅定然有几分实力在身上,小蝉衣切莫掉以轻心。”
涂山玄叶最后说道:“我听你师兄说,李旭近日里刚刚在你手上败过一次,若求这第一场比试安稳稳妥,便选李旭。若想引来最多的注意,就选江言琅。你好好想想,我有事要忙,先行一步。”
涂山玄叶来无影去无踪,每次来找玉蝉衣,待上的时间都不算太长。
说完这些,他便走了。
而玉蝉衣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选江言琅。
涂山玄叶忽又折返回来,琉璃色的眼瞳肃之又重地盯着玉蝉衣说:“忘了说。”
“若你真的要选江言琅,那可就要做好得罪风息谷、承剑门两大门派的准备。我是无所谓,我还挺想见一见这被人称道容貌的江言琅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你可一定要慎重想好了,得罪两大宗门的后果是否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嘱咐完之后,他便遁作一缕白烟,悄然散去。
玉蝉衣却低眸一笑。
得罪么?
她怕是一早就得罪了。
在身死后的初些年,她那一线残存的神智藏匿在影子,游荡在承剑门的那些日子,她听到了关于薛怀灵的好多消息。
大多和陆闻枢相关,其中只有一条,是和她有关的。
——她死之后,薛怀灵来到青峰,将她的所有东西都丢了出去,又将青峰上的聆春阁夷为了平地。
如今再想起这事玉蝉衣已经不会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曾经作为一缕残魂躲在影子里听到这件事时却难过到想掉眼泪。不论如何,聆春阁都是承载了她作为凡人全部生命记忆的一个地方,被一个灵力深厚的修士摧毁,却只需一瞬。
薛怀灵恐怕是讨厌极了她,才会将聆春阁,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毁得一干二净。
至于承剑门,更不必说。
她这一趟来蓬莱,就是奔着让得罪承剑门来的。
因此,次日,红日初升时,站在观云台上的玉蝉衣毫不犹豫地,抬手摘下了江言琅的名碟。
花落榜上,江言琅的名碟一被摘下,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蓬莱。
仙泉旁边,一整栋被风息谷包下的客栈都陷入了震动当中,风息谷的弟子们因这个消息,乱成了一锅粥。
三三两两的风息谷弟子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来,朝人打探着消息。
“谁摘的师兄的名碟?!”
“疯了吧?”
“能在第一日就去摘名碟的,是有门有派的修士,还不是散修,到底是谁?哪个门派的?这么嚣张!”
“摘师兄的名碟,这不是看不起我们风息谷吗!师兄!师兄!到底是谁!”
江言琅屋内。
他不理会外面那些震天响的动静,只是,握着灵符的他看着上面逐渐淡化的金色篆体小字,手指渐渐拢紧,将红纸攥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江言琅困惑万分地拧着眉头,疑惑地念着刚刚看到的名字:“不尽宗,玉蝉衣……”
“这是哪里来的一号人物?”江言琅简直想不明白,“为何要摘我的名碟?”
在他屋内,另有两个白衣少年在桌边坐着,其中一人说道:“不管是这个叫不尽宗的门派,还是这个人的名字,我之前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江言琅将目光投向两人中的另一个:“墨宁兄可知道这人的来历?”
陆墨宁道:“同样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玉蝉衣。”他念了遍玉蝉衣的名字,语气颇为认真,可看他的神情却满脸戏谑,丝毫不把这名字不放在心上,陆墨宁笑着说道,“与其问这人为何要摘你的名碟,不如说,他凭什么?”
“上来就指名要与你论剑,可真是……勇气可嘉。”
江言琅眉头拧得更紧了。
“说好了今日去仙山南面的绛仙秘境探寻一番,看能不能寻见什么神兵利器,突然间却杀出这样一号人物……若是不好对付……”
陆墨宁道:“有什么不好对付的?一个连花落榜都上不了的。”
“言琅兄且去比上一回,估计花不了几刻钟,这场比试就结束了。这绛仙秘境,我们先去一步,在入口处稍稍等一等你,待你比完之后,给个信号,来仙山南找我们就好了。”
江言琅眉头稍稍舒展一些,应了声“好”。
-
当有人揭了花落榜的消息传到李旭耳朵里时,他正在客栈房间内,用连金泥与玉甘泉水养护着自己的剑。
听到这个消息,他拭剑的动作猛地一停,看向带回来这个消息的段小丰,诧异道:“江言琅?”
“对,江言琅,风息谷首徒。”段小丰说,“不知道是谁,竟然去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大伙儿都在赶去论剑台那边呢。”
段小丰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江言琅可是风息谷的首徒,谁这么大胆,竟然要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和风息谷首徒对上?师兄,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旭垂了垂眼,掩住自己复杂的心绪,最后擦拭了两下剑身,将自己的剑收了起来。
看来,今日他是用不到自己这剑了。
“你觉得会是谁揭了榜?”收起剑后,他问段小丰。
“能是谁,一个不知死活,打算蓬莱一日游的呗……”说到这,段小丰忽的一顿,意识到李旭的语气像是知道什么,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段小丰不可置信地说道,“等等等等,难道……是、玉蝉衣?”
李旭抬眸看了他一眼:“还觉得是一个不知死活、打算蓬莱一日游的吗?”
段小丰:“……”真是玉蝉衣?!
“不觉得了。”段小丰汗颜。
李旭起身道:“走吧,去论剑台看看。”
-
论剑台。
东南丙戊场。
比试场内尚且空无一人,周围却已经站过来数百道身影。知道花落榜有人揭榜,今日在此比试,其他场次的比试都不看了,许多人专程往这儿看热闹。
江言琅与玉蝉衣比试的时辰定在辰时,眼下,卯时刚过两刻,东南丙戊场的场地上,哪怕并不见比试者的踪影,知道了消息的看客们却还是赶往了这边。
他们议论道:
“玉蝉衣是谁?”
“不尽宗是什么门派?”
“上来就摘了风息谷首徒的名碟,先别说剑用得如何,这胆量可真是不小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才对。”
“你们说,她当真是为了论剑而来?”
“阁下有何见解?”
“这玉蝉衣的名字听上去像一位女修士。听说,这江言琅生得俊秀,百年难得的一位玉面郎君。这玉蝉衣棋行险招、剑走偏锋,偏要在第一日就摘了他的名碟,到底是为论剑而来,还是为了吸引江言琅的注意,很难说清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嘘声。
“这不尽宗八成是什么不入流的小门派,教出来的弟子这样冒失,真是丢人。”
这时只闻一阵佩铃轻响,一女子怀抱一团白色毛茸茸萌物,从一半漂浮在空中的彩色辇车上走下来,一落地,这彩色辇车便缩小成耳坠大小,飞至她耳上。
五彩斑斓的耳坠在她颊边微微摇晃,星罗宫宫主抱着狐狸寻了处视野好的位置站定,睨着刚刚说话的那人,气定神闲说道:“玉蝉衣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可是做了论剑大会不许做的事?名碟放在花落榜上,不就是要被人摘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去摘风息谷首徒的名碟。不能不说是狂妄啊。”
星罗宫宫主笑了一笑。
狂妄?
她认识的玉蝉衣可是一点都不狂妄。
星罗宫宫主道:“这场比试,这位玉小道友既然敢摘下名碟,比输了的后果她自己担着,又没有叫你们替她承担,何来丢人一说?”
她本无意前来论剑台观战,今日听说有人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玉蝉衣。叫澜应雪出来打听了打听,果然是她。
有如此热闹可以看,星罗宫宫主便也坐不住了。
倒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足够外面的流言甚嚣尘上。
澜应雪等十位星罗宫的弟子中没有比试在身的,很快也来到这边,站到星罗宫宫主身旁。
星罗宫宫主问澜应雪:“阿雪觉得,今日是这江言琅胜算大些,还是玉蝉衣胜算大一些?”
澜应雪想了想,客观道:“他们二人实力都在我之上,我很难分辨出来,谁胜算更大。”
顿了顿,又说:“以私心来看,我希望玉蝉衣的胜算大一些。且我觉得,若非心里有一定的把握,她不会选择去摘江言琅的名碟的,因此,应当是她会赢。”
星罗宫宫主道:“来时的路上,我押了她一注。你猜怎的?还有人在我之前押了她胜。”
星罗宫宫主笑着说:“我倒觉得,小蝉衣的本事要比你我想得都大,别管周围怎么说,今日这场比试,我还真就赌她能赢了。”
怀中那只正专心致志用爪子抠着她项链的白色灵狐这时将脑袋探出来,猛地点了点头,爪子依旧牢牢摁着项链中间最大的那颗松绿色的璀璨宝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星罗宫宫主,配合着从喉间发出哼哼呜呜的一声,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好了好了,摘给你玩。”被它热热的肉垫子压着脖子,又被它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星罗宫宫主一脸的抵抗不住,猛撸了灵狐两下,亲手将绿松石摘下,塞进了白色灵狐的粉爪子中。
小灵狐终于安分下来,但又有些紧张地嗅嗅嗅嗅,一双灵眸盯着比试台的方向。
“丢丢也想知道小蝉衣能不能赢?”星罗宫宫主问。
小灵狐再次点了点头,一双黑亮的眼眸中罕见露出担忧的神色。
正此时,人群喧哗声更大了一些。
江言琅出现在比试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