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玄叶饮了几口白草饮,悠悠然说道:“这想拿头筹,背后的原因花样也多了去了。”
他问玉蝉衣:“你想拿头筹,是想来论道,想遇到一些强劲的对手,再赢过那些对手,拿个能证明自己剑术精绝的头筹。还是说,你想要一个能叫你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玉蝉衣紧接着便回答:“要一个能叫我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要的居然是名噪天下。”涂山玄叶十足意外,抬眸盯着玉蝉衣看了好几眼,“看着不像啊……”
玉蝉衣低了低眸。
“不像什么?”微生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人各有所求。小师妹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事事争先,想为人所知,没什么不好的。日子久了,兴许就又有了别的追求。”
涂山玄叶指尖搭在他自己脸畔轻点,看着玉蝉衣说道:“人各有所求,追名逐利只是一种选择,我不拦你。只是……”
“你要名噪天下,便要有名噪天下的本事。我摸着……我看着你仙龄不过二十来岁,虽说你师姐在信里对你多是溢美之词,可她向来护短,眼里从无自己人的错处,她的话我半信半疑。你自己觉着,这本事可足够?”
虽是问着玉蝉衣,他的目光却投向微生溟。似乎是想从微生溟那拿个确切的答案。
微生溟道:“以我所见,昨日陆闻枢,今日玉蝉衣,将他们相提并论我都觉得有辱小师妹的前程。这样的本事,师父觉得,够还是不够?”
涂山玄叶一时目光大亮,他道:“剑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只消息灵通一些,知道的逸闻八卦多一些。但要是你这么说,那自然足够,十分足够。”
“不过,二徒弟,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我们的正道魁首啊。”
见玉蝉衣听到这,好奇抬眼看向他,涂山玄叶道:“不说这个。”
涂山玄叶重新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你想名噪天下,问师父我,那可是问对人了。”
说到此处,涂山玄叶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没有尝过不被人注意的滋味。哎,有时也是挺苦恼的。”
他一副十分苦恼却又暗自受用的表情。一番话说得十足傲慢,可配合他的脸与周身气韵,却又十足让人信服。
自他来后,一整个茶寮,落座在别处的客人视线总有意无意扫向他们这边,说他是天然的视线中心,这点倒也没错。
“这论剑大会百年一度,每一百年都有一魁首,各个都是本领高强,名副其实。可是,能被人记住的少之又少,足见想被人记住这件事上,也是有点学问在的。”
涂山玄叶对玉蝉衣说道:“你仙龄二十余岁,便能夺得论剑大会魁首的话,已经是一种吸引其他修士议论的噱头。可曾经也有少年修士拿过魁首,其中多一个你,只算特别,不算特例。因此若你想要引起十足注意,从一开始就要讲究点策略。”
玉蝉衣问:“什么策略?”
涂山玄叶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直安静扮鹌鹑的李旭身上:“小跟踪犯,看你这镶着金边的宗门服,没认错的话,你是太微宗的,且得是首徒吧?”
李旭点头。
涂山玄叶说道:“既是太微宗的首徒,那其他几大宗门的首徒,你可都认识?”
李旭再度点头。
涂山玄叶给他倒了杯茶,稍稍客气了一些:“来,一一说来听听。”
李旭疑心涂山玄叶是施下了什么法术,一旦看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就如同有一个漩涡能将人吸进去,让人不自觉地会诚实回答他的问题,给涂山玄叶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这也不算什么必须要隐瞒的事,不算有价值的信息,李旭便也不去深思这涂山玄叶究竟有何本事,直接对他们说道:
“承剑门,陆九商;风息谷,江言琅;玉陵渡,谢缨;星罗宫,姜菱。”
不等涂山玄叶追问,李旭便继续说道:“这其中,姜菱并不是剑修,而是阵修。聚窟州离流州甚远,平时来往也不密切,星罗宫中的剑修弟子本领最强的是谁,我并不知道。”
“这我倒是知道,澜应雪。她是星罗宫里本事最好的。”涂山玄叶往嘴巴里丢了颗松子说道。
李旭点点头:“玉陵渡的谢缨也并非是剑修,但他们那里的剑修弟子虽然人数不多,本领并不算弱,其中实力最强的,叫沈笙笙,是一位用短剑的女修士,不知今年是否会出现在论剑大会上。”
“承剑门的陆九商是两届前的论剑大会魁首,不会参加这一届论剑大会。而江言琅是否会来,这我也并不知晓。”
“来与不来,这些都好打听,知道名字就好。”涂山玄叶拍拍手,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知道这论剑大会上的消息该去哪儿打听吗?”
玉蝉衣摇头。
涂山玄叶说道:“那随我来。”
他站起来往茶寮外走。
玉蝉衣和微生溟也起身跟上去。
唯有李旭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继续偷偷跟也不是,不偷偷跟着也不是。
涂山玄叶回头看了一眼李旭,说道:“太微宗的,你不也要参加今年的论剑大会吗?光明正大地跟上便是。”
李旭便跟上去了。
走在路上,涂山玄叶故意放缓脚步,同玉蝉衣并着肩说着话。
他对玉蝉衣说:“这论剑大会一开始,是抽签制,这有些运气不好的修士,第一轮就会抽到特别难缠的对手——最极端的,第一轮直接抽到那年的魁首,那可就只能蓬莱一日游,要拿个很低的名次,抱憾离场了。”
“久而久之,就有人对这种抽签方式很有意见,觉得不甚公平。抗议久了之后,论剑大会多了个新的规矩——身份比较特殊的修士,例如各大宗门的首徒、又或是因剑术闻名、已经小有名气的修士,他们的名碟都是直接亮出来,待有人来摘取后,才会出来迎战。”
涂山玄叶说道:“这种会被亮出名碟的修士,名额一共有三十位,会由其他的修士投票产生。这三十人,前十五日若无人主动去花落榜上取下他们的名碟,便不会参与比试。”
“往年可从没有人做这种事,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上来就输得很惨,不想落得个很低的名次。”涂山玄叶忽然勾唇一笑,看向玉蝉衣,“可你要的是名噪天下,那就要做常人做不敢做、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愈是避着躲着,整夜整夜地祈祷自己遇不上强劲的对手,你偏要主动迎上去才最好。”
涂山玄叶说:“走,去投票箱那,看一看今年到底有哪些厉害人物。”
玉蝉衣隐约听懂了涂山玄叶的意思,一双眼睛隐隐发亮,她确认道:“师父这是何意?”
涂山玄叶说道:“我要在你上台比试的第一场,为你选个所有人都恐惧的厉害对手,让众人的恐惧,在论剑大会开始后的第一日,就在你手里败上一败。”
玉蝉衣脚步一停。
“怎么,怕了?”涂山玄叶问。
玉蝉衣重新跟上他的脚步:“怕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蓬莱。”
“如此甚好。”涂山玄叶笑了一声,“走吧,小蝉衣。论剑大会让你名声大噪,就是我送你的拜师礼。”
第33章 鹤唳 不尽宗,玉蝉衣,邀道友前来一试……
投票箱设在蓬莱一处叫观云台的建筑上,路程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远。
只不过这一路上,涂山玄叶总要时不时停下他的脚步,悄然将自己插入到在街旁闲聊的人群中,听上几句八卦再往前走。
但正在议论八卦的人群总会因为他的突然出现,陡然地陷入一阵相似的寂静,继而便是如出一辙的、惊叹于他美貌的声音。
这让涂山玄叶格外恼火,很快那张好看的脸上再也不带笑,神情逐渐转为郁闷。
“真是可惜。”又一次偷听失败后,涂山玄叶垮着脸说道,“可惜我今日这身行头太过显眼,听八卦都不是那么方便。”
玉蝉衣看了一眼涂山玄叶那一身雪裳,他已经将这世间最素净的颜色穿在了身上,却还是这样耀眼夺目,那便不是衣裳的过失了。她这师父若是真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混迹到人群中,该想办法改易他这张美得过分的容貌才是。
只是涂山玄叶那张脸委屈下来,的确可怜得紧。玉蝉衣虽记着他是自己师父的身份,却很难自然而然地对他生出对长者的敬重与隔阂,忍不住安慰道:“不过是一些坊间闲谈,多的是无凭无据、任性推测的闲言碎语,哪有听的必要?”
“可别小看了这些八卦。”涂山玄叶说道,“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大用处。”
他指了指一旁的李旭:“就以今天我听到的为例,在我们四人中间,聊我的最多,至于聊我聊什么,自不必说。其次,就是在聊他,聊他是否是太微宗首徒,继而猜测和他待在一起的我们的身份。”
“也有人聊你。”涂山玄叶看向玉蝉衣,“但聊的却是你身上那件星罗宫的罗裳,这罗裳穿在你身上真是漂亮,星罗宫要好好谢你一番才对。”
“至于你师兄……”涂山玄叶看了微生溟一眼,“实在是平平无奇,毫无议论的必要,无人提及。”
玉蝉衣闻言看了站在一侧的微生溟一眼,他仍是那一身从未变过的玄中带红的衣衫,长发披散在肩上,盖住了他脖间的印记。
他似乎并没有把涂山玄叶的话太放在心上,反倒将目光放在眼前这条长街上。又是一副呆呆心事游离在外的样子,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
平平无奇么?
玉蝉衣倒觉得不是。
师兄这幅病秧子的姿态在修士中并不多见,且还是个病美人,真要说街上没一个人看他,自然是不大可能。可论剑大会找的是剑道中的强者,对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来说,确实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谈论一个总是魂不守舍的病秧子。
很快,观云台到了。
投票箱设置在观云台上,那箱子通体银色,上面刻着数道符咒,是由星罗宫出品的一件法器。来投票的修士,只需要念着上面刻着一段咒语,用手指在箱子上方,写下自己想投票的修士的名字,再用法咒将字压入箱中,投票就算是结束了。
只有已经在报名处那报过名的修士,才有投票的资格。今日尚有不少修士未到达蓬莱,投票箱这里的人并不多。
箱子上空,有五行金字漂浮在空中。
那是三十个名字,金灿灿地闪着光,是已经被投票的人中,按得票数量多少,排出的前三十名。
涂山玄叶先上前一步,一个接一个的,依次看完了漂浮在空中的这些名字,先是叹了一声:“哎呀,果然没有我们的小蝉衣呐。”
玉蝉衣也在看那三十个名字,盯着看了一会儿,问:“这三十人的名字次序,是由强到弱排出的次序?”
回答她的却是站在她身边的师兄:“这是已经投过票的修士选出来的前三十名,之后可能还有变化。具体的票数并不会公布,被你看到的这三十人次序是被打乱的。”
玉蝉衣点了点头,又抬起眼来看了微生溟一眼,他看向金字的目光带着某种思绪,玉蝉衣说道:“师兄不止认识茶寮的茶饮,对这里也很熟悉?”
微生溟倍感无奈,轻摇着头笑了一笑,他道:“眼下似乎并不是合适好奇我过往经历的时候,小师妹不如先好好给自己挑一个对手。”
玉蝉衣也不过随口一提,没想过真的要去刨根问底,毫不意外自己又在他这吃到闭门羹,玉蝉衣继续看向投票箱上的名字。
她在漂浮着的三十人的名字中,看到了李旭。
也看到了李旭刚刚在茶寮里提到的两个人。
——风息谷江言琅。
——玉陵渡沈笙笙。
另有陆氏子弟两人——陆韶英、陆墨宁,哪怕这投票箱上漂浮着的只有他们的名字,没有标明来历,但看姓氏,玉蝉衣猜测,大概率是与陆闻枢同族,是炎州陆氏,承剑门人士。
她视线在这两个名字上停驻略久了一些,心里波澜起伏,脸色却是平静如常,又很快扫向其他。
“这些名字,可都记得了?”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涂山玄叶问玉蝉衣。
玉蝉衣点了点头,将视线从投票箱上的名字上移开。
涂山玄叶同样颔首道:“接下来,就是顺着他们的名字打听打听,从中挑一个最受人瞩目的出来了。”
他对玉蝉衣说道:“刚刚来时的路上,我也看了,这投票箱附近有个茶寮,在论剑大会开始前这段时日,你可以常常到这里饮茶,待上一天,听听他们话里常常聊的都是谁。”
“不要小瞧了八卦,你要名声大噪,要的就是成为他们闲谈时,不由自主想要提及的人物。”
交代完这句,涂山玄叶说:“这会儿你便可以去茶寮里点上一壶茶,听听他们都在说谁谈谁了。”
“那师父呢?”玉蝉衣问。
涂山玄叶道:“我平日里琐事繁忙,不能从早到晚地陪在你身边。叫你师兄陪着你,他闲散人士一个,他有空。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这三十个名字对应的都是何方人物,又都有怎样的本事,有空会来找你的。”
玉蝉衣点了点头,告别了涂山玄叶,到茶寮里,又给自己点了一壶乌梅饮。
观云台上,涂山玄叶看着李旭,说道:“太微宗的,你也可以想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了。”
待李旭走了,涂山玄叶问微生溟:“这太微宗日夜不停地盯着你,已经有几百年了吧?这回甚至还追到蓬莱来了,你当真应付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