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蝉衣自然知道。
她知道自己现在修为还是低的,所以不求能胜。以她感受到的李旭与她的灵力差距,哪怕她顺利用出“碎星”,也会因为她灵脉短,灵力太快枯竭,赢不到最后。
玉蝉衣只求能凭着剑招撑久一点,可她没想到,只到第二招就败了。
“唔,你本有希望多撑过两招。”树上的人这时也说了,“若你顺顺当当将你本来想用的那招用出来的话。”
“两招?”
“两招。你当李旭来路普通?他可是太微宗首徒,五百年来太微宗里实力最好的弟子。要不是被派来监视我,他早拿论剑大会头筹了。”微生溟道,“好了,别郁闷了,他比你郁闷多了。”
他从树上跳下,枕着胳膊倚在树上,眼里尽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个灵脉只通了两寸、拿剑只有一天的小弟子能撑过他两招,我看他今夜是要苦思到天明了。”
首徒?太微宗近五百年来弟子里本领最高强的那个?
玉蝉衣微微诧异,反复回想着微生溟的话,猛然间意识到他有句话说法有些不对。
刚刚他说,若你顺顺当当将你本来想用的那招用出来……他看出她想用“碎星”了?
玉蝉衣防备看向微生溟:“你觉得我原本想用的是哪一招?”
微生溟眼里那点漫不经心的笑也收起,他掀起眼皮来,没温度的眼睛盯着她道:“‘春蚕茧’那招,是你半路换过去的吧?”
“看前半式,你明明是想出‘碎星’。想要应对李旭强劲的剑风,‘碎星’确实比‘春蚕茧’更为合适。那么,古怪的那一点就出现了。”
“既然‘碎星’更为合适,你自己也确实有用‘碎星’的意图,为何会突然换了招式?”微生溟锐利目光刮过她脸庞,“难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会承剑门的秘技?”
第24章 “春蚕茧” 你又在恐惧什么?
微生溟话音一落,玉蝉衣心底的抵触与防备几乎要摆在脸上,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全然失去血色。
她默了又默,在微生溟锋芒逼人的注视下,呼吸逐渐变得有些不畅。
稳了稳气息,她迎着微生溟的目光,反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承剑门的秘技的?”
微生溟道:“自然是有人在我眼前使过,我才会认得。”
微生溟依旧肃着一张脸。他那张脸生得过分漂亮,若是表情柔和,便会给人他对你温柔悱恻的错觉,可若是像此刻这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便显得十足孤傲,泠泠一抔枝头雪,十足之难以接近。
不等玉蝉衣替她自己解释什么,微生溟紧接着便说:“我不管你从何处偷师学到了承剑门不外传的秘技,也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想掩藏过去什么经历,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兵刃相见,往往是生死一线之间。你若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有半刻迟疑,交代出去的,要么是你自己的命,要么是你同伴的命。”
“真与妖魔厮杀起来,可不像切磋那么简单。”微生溟眉心锁出一道印痕,“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代价……
玉蝉衣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她听见他那道冷峻的嗓音继续说道:“剑修,修剑心、修剑意,不管你的剑心是什么,一往无前的剑意最是坚不可摧,那才是一个剑修最无往不利的利刃。”
微生溟忽然喟叹了一声:“小师妹。”
玉蝉衣觉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喊她小师妹。
“你在恐惧什么?”微生溟轻声问。
玉蝉衣唇瓣轻轻一颤。
她恐惧吗?
玉蝉衣骗不了自己。
是,她在恐惧。
她恐惧自己“陆婵玑”的身份太快被发现,恐惧自己再次重蹈覆辙。每日她早早起来练剑,站在院子里遥遥看着承剑门所在的群山黛影,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在青峰里面生活的十三年,想起铸剑崖里锁着的‘荧惑’施与她的钻心疼痛,想起她如云般无根漂泊的一千年。她每日都在恐惧,恐惧将这些再经历一遍。
“杀掉你心中的恐惧。”微生溟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再度传来。
玉蝉衣猛地抬眼看向他,见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碎星’就是乱李旭步调最合适的那一招,你用得很好。”
“可半路换成‘春蚕茧’,反倒让你自己作茧自缚。”
“我不希望你与妖魔厮杀起来时,也因为你心底的顾忌,将本该好好使出的剑招半路换成其他的。”
他复又严肃起来的眼神让玉蝉衣意识到,他那里,好像有着对待这世间的剑修最严苛的标准。
“会其他宗门的秘技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不要为此困扰。”微生溟再次说道,“你的剑招已经练得很好,但对阵经验匮乏。等临阵的意识培养起来,再提升你的修为,前途将不可限量。”
“将来的某一天,我要在你身上看到最一往无前的剑意。”
玉蝉衣咬唇,面上有几分被教训到的狼狈,眼底却像簇着一团火。
“好。”她重重点了点头。
见玉蝉衣将他的话听进去,微生溟也不再多作啰嗦,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忽然听到玉蝉衣唤他,“师兄……”
玉蝉衣追着问:“那你呢?你又在恐惧什么?”
为什么,如此心若明镜的一个人,却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正离开的人脚步一停,长长久久地站在原地,背影却迟迟未转过来,只是肩膀一点点垮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长叹一声,似作答案,接着便走了。
玉蝉衣最终也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只是看着他略显颓然的背影,她心头不由得恻然。
她基本已经能够确定,师兄曾经也是个剑修。
以他见解,还该是一位实力不俗的剑修。
玉蝉衣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她好像,有点好奇师兄他为什么拔不出剑来了。
-
微生溟走了,玉蝉衣却留在院里许久。
他的话无疑使她内心产生了极大震动,玉蝉衣一直在院子里待到月上林稍,垂头看着自己被月亮照到地上的影子,忽又对着自己的影子练起了剑。
起势——出锋——几个瞬息间,随着她剑锋寒光闪过,眼前如漫天繁星散开。
她痛痛快快使出了一招漂亮的“碎星”。
随着这一招碎星使出,玉蝉衣心头的一些枷锁似乎跟着碎掉了。
依师兄所说,会用其他宗门的秘技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她大可不必刻意藏起。
不然,反而会弄巧成拙,暴露她隐藏的心思,叫人看出她心中恐惧,抓住她软肋。
一口气呼出,玉蝉衣肩头都像是轻快了不少。
这段日子,她确实不该把心思放在如何藏起自己的身份上。
接下去,她更多要想的,是如何更快地打通自己的灵脉,更快地打败李旭才对。
这时候,听到药庐那传来巫溪兰的声音:“小师妹,小师妹!”
玉蝉衣连忙过去,巫溪兰也在往药庐外走。
她们在药庐外面碰头,巫溪兰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小册子和两个小药瓶,兴奋挥着对她说道:“找了一下午,可算让我找出来了。”
“这是什么?”玉蝉衣问。
巫溪兰不答反问:“我问你,今日败给李旭,是否与你灵脉只通了两寸有关?”
玉蝉衣点点头。
巫溪兰:“我就知道!不然李旭怎么能打得过成日练剑的你?他那家伙,明明每天都扑在花花草草上,根本不练剑的。”
巫溪兰继续说:“李旭人虽散漫,可我试探过他灵脉,他可是足足将灵脉打通到了第七十二寸。你们剑修的本事谁高谁底我看不出来,可灵脉通了多少却瞒不住我的眼睛。这李旭,就是仗着自己活的年岁多,灵脉全通,碾压你来了。”
“李道友他……”玉蝉衣想替李旭解释几句,除了灵脉全通之外,李旭的剑术也是万里挑一的水准,并非只用灵力降维打击,但巫溪兰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了好了,小师妹,你不用替他说话。”巫溪兰道,“我们不如一起想一想,你要怎样更快地冲破更多的灵脉。”
“不是问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吗?”巫溪兰扬了扬手里薄薄的小册子,又晃了晃她那两个药瓶,“这是我之前研究出的聚灵丹的做法。而这两个小瓶子里,装的就是丹药。”
她神神秘秘将玉蝉衣拉进药庐中,对她说道:“这世上有一种药,叫漱灵丹,是外面那些药修医修研究出来,帮修士更快冲破灵脉的。”
“可寻常修士的体质与我们上古遗民的后人不同,漱灵丹能帮他们冲破灵脉,却对我们作用甚微。我年幼时听闻此事,便觉得甚是不公。”巫溪兰道,“后来,我修了医药两道,苦苦钻研了一些时日,钻研出这聚灵丹的做法。”
“聚灵丹,这才是专门给我们上古遗民后人用的丹药,帮我们冲破灵脉用的。”巫溪兰说,“只是,在给你用之前,我要先说明一点。”
“不管是漱灵丹,还是聚灵丹,都有其副作用。一般来说,修士的修行最好还是要依靠自身参悟冲破灵脉才算稳固,只靠丹药提升,会在体内积累丹毒,于后期修行不利。”巫溪兰说,“这我也考虑到了,同时将聚灵丹与另一味排毒的丹药服用,便能在冲破灵脉的同时,洗掉丹毒,毫无后顾之忧。只是排毒所用的这味丹药药性烈,服用者会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你可愿意服用?”
巫溪兰补充道:“我并非执意想让你赢过李旭,若是你不想用聚灵丹,只想自己慢慢参悟,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希望你之后和别人对招时小心一点,别让自己受伤。”
玉蝉衣并没有太多犹豫:“要!”
巫溪兰深深看了她几眼:“你要想好,洗筋伐髓的痛苦你真的能承受得住?”
玉蝉衣垂眼道:“我能。”
她说的肯定,巫溪兰却不能肯定,从两个药瓶子中各倒出一粒药来交到玉蝉衣手上,“我先给你两粒,试试再说。”
玉蝉衣拿到丹药,意识到什么,忽然抬起眼来,问巫溪兰:“师姐,你的灵脉通到多少寸了?”
巫溪兰微微一笑:“七十二寸。”
“我花了十五年,冲破了七十二寸灵脉。不过这灵脉全通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只是让我灵力充沛了一些,摸灵花灵草时五感更敏锐,也更难受伤一些,攻击力倒是不强,是以旁人看不太出来。”
仅仅十五年就冲破了七十二寸灵脉……玉蝉衣隐约意识到什么,眨了眨眼看向巫溪兰,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巫溪兰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说:“是用这两种丹药冲破的。”
“这两味药,都是拿我自己试出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巫溪兰才无比清楚地知道,两味丹药同时吃下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是神农氏的后人,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但洗筋伐髓的痛苦,玉蝉衣是否能承受得住,她未可知。
“小师妹,去试一试吧。”巫溪兰说:“要是你能承受得住,我就要抓紧时间炼丹了。聚灵丹和剜心丹都很废灵草的。李旭那里的种子品质最好,说不定,过两日我还得去他那买种子。”
说到这,巫溪兰感慨道:“我真没想到,李旭这家伙竟然是个剑修!他平时莳花弄草,将花草养得特别漂亮,还救活过我的草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厉害的药修,没想到,竟是个不务正业的剑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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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脚步迟滞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居所院落内,布满各式灵花灵草。
一眼望去,满目苍翠欲滴,蝶蜂飞舞其间。这一方小天地似是自成一派桃源,景致宜人,但站在其中的那两个弟子却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