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不再多说什么,尾随着陆闻枢追了过去。
陆闻枢逃逃停停,回望着玉蝉衣的身影,他打得的确是将玉蝉衣引至终宵秘境的主意,但玉蝉衣似乎并没有跟上去。
跑出去不知道多远,陆闻枢停住脚步。
只是方一停步,回头往后看去时,忽然内心一凛,本能地捕捉到前方传来的杀气,猛地回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寒光,他身体堪堪往后一倒,躲过这一次袭击,尚且不能喘一口气,另一道剑气又向他袭来。
从前陆闻枢在聆春阁内与陆婵玑对招练招,陆婵玑从来没有灵力,坐在看台上看玉蝉衣与其他人对招时,陆闻枢也没有那么近地感受过她的剑意。
此刻,他终于尝到了直面她剑意的滋味——密不透风的绞杀,宛如一只作茧自缚,只能等待死亡降临的蛹,是一种极致的绝望和窒息感。稍不留神,就被她的剑意缠上,而后,至死方休。
陆闻枢步步后退,眼神却往一旁瞥去。
他仍在计划着,将玉蝉衣带到终宵秘境。
玉蝉衣看出了他的打算,心里冷笑一声,却也不点破,欲擒故纵,一路追杀到湖面上。
“你竟然和魔族勾结在一起。”玉蝉衣道,“陆闻枢,你让自己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笑话,千百年后,倘若有人还记得你,那将只会是我功绩簿上的一笔。”
“你又一次送我威望和名声,助我登临。”玉蝉衣道。
陆闻枢见她上钩,却也在心底泛起一笑。
他讨厌极了随风飘来的玉蝉衣身上的味道,和微生溟身上相似的味道,那是玉蝉衣不受他掌控的证据。
没有理由不杀了她。
春日细风吹不开水面涟漪,湖面平滑如镜,只随着两人在湖面掠过泛开点点波纹,两人悬空踏着江面,就如同踩在光洁的镜面上。
陆闻枢冷着一张脸,目光有些痴迷的盯着玉蝉衣的脸,同时却将荧惑召唤出来,握在手上。
有一道剑气凭空斩去,将完整的湖面中途一劈砍,湖面顿时起了波涛,宛如镜子碎裂。
这是玉蝉衣的剑。
她手持“修月”直冲陆闻枢的门面而去。
“风息谷的剑技。”陆闻枢见此,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神色,他忙挥剑相对,抵御住玉蝉衣的攻击。
风息谷的剑技裹挟着玉蝉衣令人胆寒的剑意袭来,陆闻枢应对得不算太吃力,他道:“你的剑技都是我教的,都源于承剑门。想凭区区风息谷的剑技就想打败我,简直痴人说梦。”
玉蝉衣闻言拧眉,剑下一挥,又是一招“流萤修月”出手。
经由“修月剑”施展出的流萤修月,在湖面的空中画出一个满圆的“月”,如此巨大,如此耀眼,这洁白的流萤月向陆闻枢袭去,直将水平的湖面往下压得深深凹陷。
陆闻枢面色微变,手下却不急不躁,将那一轮满圆的流萤月披个粉碎。
荧惑挥出的剑气不仅破开了“流萤修月”的剑招,还让玉蝉衣不得不往后退开好些距离。
她的裙袂被剑气吹得翻飞,空中转了个身之后,足尖才重新点在湖面,立在水上。
陆闻枢虽然破掉了玉蝉衣的剑技,脸色的面色却十分难看。
刚刚那一招,如果不是他有荧惑,如果不是他修为高深,站在玉蝉衣面前的人,但凡换成别人,都将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高的天赋,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假以时日,必定——
不,她没有时间了。
他不会再给她背叛他的机会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
陆闻枢刚要说话,却被玉蝉衣打断:“你不是我的对手。”
“陆闻枢。”玉蝉衣手腕闲闲一转,修月剑被她拿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她说:“这么多年,你除了修为长进,剑术却依旧不如何。除了手持荧惑这样的利器,你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
陆闻枢心中一紧,面色苍白,“你什么意思?”
玉蝉衣却没有再答他的话,而是用剑作答。
她再次向陆闻枢发起进攻。
随着玉蝉衣挥剑的动作,空中一只巨大的白色凤凰成型,从空中俯冲,向陆闻枢直冲而去。
是凤凰于飞。
这么些年,陆闻枢一遍一遍地练着凤凰于飞,没有其他修士会向他这样,这么喜欢凤凰于飞,这么了解凤凰于飞。
所以他知道,凤凰于飞伤不了他,也知道要怎么破解。
哪怕是经由玉蝉衣本人完善之后的凤凰于飞,想取他的性命,也还不够。
陆闻枢一声冷笑,挥剑直对那只俯冲而来的凤凰。
只要他轻轻一挥,这只凤凰就会消失,下一刻,他的剑气就会突破玉蝉衣的屏障,直取她的咽喉。
她就会死。
陆闻枢笑着挥剑,却见那只凤凰不仅不躲避,反而主动缠上他的剑刃,大有主动吻颈之态。
在碰到剑刃的那一刻,它化成了一串白色的流火,顺着荧惑的剑身,直接烧上了陆闻枢的手——那是玉蝉衣的剑气!
陆闻枢脸色一变,立马加大灵力的输入,以左掌相对,保住了持剑的右手。
可转眼,他的左手竟然被凭空冒出来的另外的剑气,伤得鲜血淋漓!
……怎么会?
大敌当前,陆闻枢竟然是有些呆怔了。
他低头看向左腕上的伤口,眼睛瞟到了湖面的一道影子。
持剑的影子,玉蝉衣的影子。
陆闻枢霎时间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伤他的这道剑气,是由玉蝉衣的影子挥出来的剑气。
她是员神磈氏的后人,拥有操控影子的能力。
他早猜到了她的能力和影子有关,却没想到,她的影子竟然也可以使出剑招。
陆闻枢惊愕万分的抬头,却见她长身玉立,婷婷站在水面上。
天空澄澈高远,湖面碧蓝辽阔,微风轻拂,粼粼波光。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不远处,一人,一倒影,都持剑。
美得像幅画卷。
可惜,那张嘴,却说出要人命的话。
“这套剑法,本就是双人剑阵,得两人一起使,威力才是最大的。”玉蝉衣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醉人的笑意,她轻声道:“越是亲密无间的伙伴,越是可以发挥出剑阵的无穷威力。而我的影子,就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它永远不会伤害我,也不会将我推下山崖去。”
玉蝉衣自如挥舞着修月剑,再次向陆闻枢袭去。
陆闻枢一颗心逐渐沉到了谷底,他可以应付水面上的玉蝉衣,却应付不了水下面的玉蝉衣。
水下面的影子灵活得像条蛇,它是玉蝉衣最完美的傀儡,也是玉蝉衣最亲密的伙伴,完全由她掌控,听她摆布。
一人一影,就这样一上一下,对陆闻枢同时进行绞杀。
是凤凰于飞,但又不是凤凰于飞。
剑招有凤凰于飞的影子,但,切切实实不再是陆闻枢熟悉的那套凤凰于飞了。
不多时,陆闻枢逐渐难以应付玉蝉衣和影子的围剿奇袭,身上添的伤痕越来越多。
鲜血滴落湖面,一道一道,红纱一样,浣开,飘荡开。
陆闻枢的血把湖水染红之后,玉蝉衣在水里的影子越发黑了起来,如同夜晚投在地面的黑影那样。
当陆闻枢的手再也握不住荧惑,剑飞手而出后,玉蝉衣与影子,同时化为一道流光一样极迅的身影,穿透了陆闻枢的胸膛。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此时,玉蝉衣和陆闻枢已经换了站立的位置。
她背对着陆闻枢,站在他的身后。
两人挨得很近,玉蝉衣的背几乎贴着他的。
但她不会再担心陆闻枢忽然伤她了。
“凤凰于飞,生死不离。这是生死不离,它一开始的名字。”玉蝉衣听着身后逐渐微弱的呼吸声,轻声道:“但现在,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杀招。”
身后无人应答,只有“噗通”一声,重物坠入湖底的声音响起。
沉下去时,陆闻枢情不自禁朝水面上的那道虚影伸出了手,粼粼波光中,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玉蝉衣,还是她的倒影,那倒影离他那样的近,陆闻枢的视线随着白衣和血色一起在湖中泅散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阿婵……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个错……”
玉蝉衣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她甚至没有去看他。
她只是低头看着“修月”,看着剑尖鲜血滑落进湖水里,渲染开血色,用有些嫌弃的音调,轻声道:“脏了。”
陆闻枢于是死在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得的绝望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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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安静了不知道多久,玉蝉衣才低眸,往水面看了一眼,确认陆闻枢真的死去后,很快移开视线。
带她来到巨海十洲的这个人,成了她剑下的第一道亡魂。说她心头没有半点感慨,那是假的。
但当她目光从陆闻枢的尸体上移开,瞭望向远处,见远处大江大湖,水面平阔,只觉心头无比开阔,于是那一点感慨触动也就渺不可见了。
玉蝉衣在湖边又坐了很久,拭净“修月”剑身,看着剑穗上附着的那一缕残魂,玉蝉衣道:“你可以安息了。”
残魂没有离去。
陆闻枢已经死在了“修月”剑下,薛怀灵那一抹残魂却仍然徘徊着不肯离去。
玉蝉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摸了摸剑穗,将“修月”收起,转身离开。
背后,湖面粼粼波光安静地闪动。
御剑而行时的飒飒风声,伴着玉蝉衣回到刚才沈笙笙他们所在的崖顶。
巫溪兰、沈笙笙他们正等着她,而微生溟仍未回来。
等到夜色降临,一行人仍未等到微生溟的身影。
微生洄道:“魔域旧主是个狡兔三窟的家伙,走狗众多,一时半会可除不干净,回不尽宗去等他吧。”
他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玉蝉衣仍有些放心不下,微生洄很快又单独同她说道:“小师姐,这是他自己和魔域旧主的恩怨,就让他自己去了结吧。”
玉蝉衣遂歇了插手的心思,倒是在这一刻又体会到了微生溟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