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数道由七杀挥洒出来的剑气彼此贯穿彼此,以“樊小凡”为中心,筑起一道由“剑气”构建而成的牢笼,站在中心的“樊小凡”却反而毫发无损。
这是……
杀招“灭”最核心的破解之法,在命悬一刻时不反抗,则杀招不攻自破!
“樊小凡”怎么会知道?
微生溟一时有些怔忪,情绪涌动之下,手里的“七杀”却立即变换了招式,又攻击了上去。
这一次,是微生溟手持七杀直接迫近了“樊小凡”的咽喉。
却见“樊小凡”一动没动,他站在那里,神色竟然十分轻松。
眼看着“七杀”即将挑破他的咽喉,微生溟手腕一转,“七杀”从咽喉之上挪开,浅浅划过“樊小凡”的脸颊。
不消片刻,一股血色从樊小凡脸上涌出来,滴落在他颈间的修罗印上,看上去诡异妖艳。
微生溟握着剑,往后退开,两人一时沉默,相对无言。
安静了不知道有多久,“樊小凡”轻描淡写逝去脸颊旁边的血液,同时问道:“刚刚,为什么不杀我?”
微生溟不答反问:“刚刚的剑气,你为什么不躲?”
“樊小凡”又换上了惯常没心没肺的笑脸,虽然换了一身装束,但几乎又变回了不尽宗里的小师弟那样。
他说:“一千年前不就有人破解了你的杀招?……哦,就是从前的小师姐。”
“幸好有小师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值得他庆幸的事情,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很早之前,我就研究过她破招的路数,自然知道怎么破解。既然知道,何必再与你硬碰硬?”
哪怕是拿到了陆婵玑手稿的陆闻枢,也不知道真正的杀招“灭”到底是如何破解的,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这口中说着“只是过来巨海十洲看看”的魔域之主,却知道。
足以见得,他是用心研究过微生溟的剑招,而他本人于剑道上恐怕天赋也极高。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魔域之主,伪装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樊小凡,在不尽宗里待了那么久,成天嘻嘻哈哈,日日烹茶烤鸡,招猫逗狗,几乎不露任何端倪。
微生溟心头杂乱,对于樊小凡他隐隐有种熟悉感,但又无法彻底摸透樊小凡的路数。他只道:“阁下是修罗魔域之主,而我师妹是不尽宗弟子,这一声小师姐,恐怕不是你能叫的。”
“樊小凡”一哂,说道:“我现下确确实实是修罗魔域的主人,但在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另外的名字。”
“微生洄。”他说。
第152章 心魔 怕是……有心魔了
在玉蝉衣听到这边异动,匆匆赶到时,正听到“樊小凡”说道:“姓微生,单字一个‘微生洄’。哥哥,你与我一母同胞,哪怕认不出我这个人,总该能认出我的名字吧?”
微生溟脸色乍变,手中“七杀”不觉间再度紧握。
脑海中,那道相隔久远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杀了弟弟……杀了弟弟……一时间往事尽皆历历在目,想到微生洄已经成了魔域之主,微生溟心惊胆颤,本该被阻止的一切似乎还是发生了。
微生溟牙关紧咬,唇色也褪去几分:“当年……”
见微生溟握剑的手背青筋迸起,玉蝉衣飞奔至他身侧。
对面,微生洄接着微生溟的话道:“当年,不是我杀了父亲母亲。”
微生溟心神一震,神情仍算镇定,但目光极冷:“父母双亡,只有你一人活着,为何不是你?”
微生洄道:“我天生魔胎,本不该存于世上……但修罗魔族可不这样觉得,他们等了千年万年,等的就是一个威力无穷的杀器,满足他们踏平巨海十洲的欲望。他们杀了我们的父母,趁机抱走了年幼的我,将我的记忆抹去,他们告诉我,我生来就被排挤,生来就不被父母爱护,父亲母亲都想让我去死,连我的哥哥都为了杀我,创造出无人可破的杀招。”
“我曾一直深信不疑,心中充满仇恨,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微生洄叹了一口气,“直到后来……”
他这时抬眸看向玉蝉衣,目光柔软得不像话:“后来有一天,有人破解了你的杀招。我在听说之后,连忙将破解之法找到记在了心里,那几年我一遍遍揣摩你创造杀招时的心思、揣摩那个破解了杀招的人的心思,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诀窍,‘灭’的破解之法是不攻则破,你根本不想杀我,父亲母亲也不想杀我……只要我不举起屠刀就没事。”
“我说得对不对?”微生洄一副请教的口吻,请教的对象却是玉蝉衣。
玉蝉衣没有反驳,她对“樊小凡”仍然心存提防,只是歪头看向微生溟。
见她这种反应,微生洄便笑了起来,对玉蝉衣说道:“小师姐,多谢你啊。”
玉蝉衣回过神来,被微生洄眸光温柔注视着,冷不丁心一颤。
有时玉蝉衣会后悔自己当初破了微生溟的杀招——在她瞥见微生溟安静无声却又有些怀念地看着她练剑的时候,又或者是来不尽宗的修士没有能认出他来、更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的时候。
她总觉得若是当年的她没有破解微生溟的杀招,至少在她成为玉蝉衣之前,微生溟少说也会做他个一千年的剑道第一,不会想要找她,不会经历困苦,不会受折磨。
等到千年之后,总有一天,她会去破解他的杀招,到那一天,未必不相逢。除非这期间出现其他能破解他杀招的人……倘若不相逢……哪怕她很不情愿,免他千年困苦,未尝不值得。
每回一想,玉蝉衣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微生洄的话,却似将她心结解开。
玉蝉衣侧眸看了眼微生溟,看见他眼圈红红的。
他鲜少将心底的情绪表露在面上,她所见过他最伤心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滴倏忽急逝的眼泪。
此刻他眼圈红红,恐怕是心情波动得狠了。
她轻轻靠近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将手指一根根扣进他的指间,手心的温度也像传递了过去。
但微生溟开口时,嗓音却仍旧冰冷,他一直紧盯着对面的微生洄,眼里的猜疑从未放下:“杀我父母的人是谁?”
感受到微生溟对他仍有不信任,微生洄又是轻叹一声:“不止一人……当年魔族上上下下都在瞒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了参与其中的都有谁。”
“那些小喽啰就不来脏你的手了,该杀的早被我杀了个干净。主使之人仍然活在世上,是魔域旧主。”
“受了重伤之后,他率领他的旧部东躲西藏了几百年,近来逃到巨海十洲来。”微生洄道,“他是冲着你来的。”
“你有了心魔、被赶出宗门的消息早在七百年前就传到修罗魔域,当时的魔域旧主见我成天只是吃吃喝喝、不知上进,对我十足失望,那时就打起了你的心思。可你踪迹难寻,他还是暂时将希望放到了培养我这件事上。可惜,我既然是块不想被扶起来的烂泥,就永远地扶不起来。”
“后来我一一查清参与谋害你我父母的人都有谁之后,没必要再敛着锋芒,一步步逼他失了势。之后,不知怎的,他打听到你的行踪。”微生洄说,“一旦你入魔,他自有控制你的办法,让你为他所用,叫你帮他踏平巨海十洲。”
微生溟心里忖了一忖,他这几百年间一直隐匿行踪,重新以微生溟的身份活动,最早是在与玉蝉衣薛铮远同去风息谷那阵。而在那时,生洲等地也确实有魔族异动的动静。微生溟问:“所以……他是在我做客风息谷的那段时间,试图在生洲找我?”
“正是。只不过,我在他身边有探子,得知他要来生洲找你的消息后,我早他一步,先来到了生洲。那时我就经常见你和小师姐成双成对地待在一处,只是那所谓正道魁首实在没眼力见,总在你们待在一块的时候凑过来,真是叫人不快。”微生洄说着,脸上也浮现出不悦的表情,顿了顿,又道,“再之后,我打听到了你被不尽宗收留,机缘之下,找到了那只狐狸……我们的师父,拜入了不尽宗。而那些人也很快来到炎洲。”
想不到这阵子的魔族异动竟然全是冲着微生溟来的,后怕之下,玉蝉衣手心冒出冷汗。她问道:“涂山玄叶为何会让你拜入不尽宗?”
“自然是因为他有不可为人知的秘密捏在我的手里。”微生洄哈哈一笑,想起什么,又有些恼火,“老涂山可不是好应付的,和他打交道时,我也向他交了底……”
他倒像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恼着恼着,又欢欣起来:“兴许,师父他是真心想收我这个徒弟——他不是最喜欢收留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之人?我本来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做宗门里最小的师弟正正合适。”
他声音逐渐低下去:“说真的,我真嫉妒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樊小凡。”说完这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不杀了那个魔族旧主?”微生溟问。
微生洄转动眼珠看向微生溟,轻声笑了,反问道:“我杀了他,你这一千多年以来想要报仇的怨气又要对着谁来宣泄呢?你心中怨气,比我恐怕只多不少吧?”
微生溟不答话了。
“你若是真有心魔,我杀他一个可还不够,修罗魔域盯着你、想将你变成杀器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我需要来不尽宗看看你的情况,同时阻止魔域旧主那边的动作。”微生洄懒洋洋地说道,“将炎洲的苦心草除尽可是耗了我不少心力,我没力气再动手杀人了。”
瞥了一眼玉蝉衣,他忽又正经了几分,脸上带笑:“爹娘说了,人生难得无用,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做一个无用之人。有用的事就让兄长你去做吧,我只消无用,就算告慰了他们。”
他笑得清雅,玉蝉衣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压不住的那股疯劲儿。
“用你的‘七杀’去杀了他吧。”微生洄看向微生溟,眯起眼睛,“既然你已经能朝我拔剑,看来心魔对你再无影响,魔域旧主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只是……”
“近来魔域旧主常常传信至修罗魔域,鼓动被我收服的魔修重新追随他,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清理门户,杀了那些选择追随旧主的叛徒。既然能叫修罗魔域人心松动……我想,恐怕魔域旧主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杀器。”
玉蝉衣变了脸色,与微生溟对视一眼。
微生溟也正好看向她。
触碰到对方的眼神,他们就知道,他们是想到了同一个人身上去了。
恰巧此时微生洄说道:“那位正道魁首,近来可还好?”
“恐怕不好。”微生洄自问自答道,“要是他真能为魔域旧主所用……怕是……有心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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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至开春时分,炎洲只有山上仍然雪厚,山下四处已是春意盎然,彩蝶翩跹。
一只黑蝶混迹在花丛蝶群当中,最后悄然落到陆闻枢的指戒红石上。
陆闻枢正立在崖头,抬指抬眸,看了眼那只黑蝶,视线很快又跃过黑蝶瞥向山谷底,正在到处搜寻着他的正道修士,眼底的轻蔑几乎浓得化不开。
陆闻枢对着那只黑蝶低喃道:“在开展你的计划之前,我要先去解决一个碍眼的人。”
他的模样看上去与从前毫无分别,只是眼里多了笑意。
陆闻枢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要大权在握——无论这权柄是巨海十洲的权柄,还是修罗魔域的权柄,只要是高高在上,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这就是他想要的。他还要阿婵,要陆婵玑,而不是玉蝉衣。
玉蝉衣变了,她不再是他的阿婵,她没资格再被他看着想着记着,更没资格作为心头大患将他的心给硌着。
为什么她要让他心里的那个阿婵变成让他辗转反侧的心头大患?
为什么要在他愿意舍弃一切只和她在一起之后,还是要毁了他的一切?
他要杀了玉蝉衣,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她留下复生的余地。他要将她推进再有本事也无力挽回的境地,他要让自己不再后悔,他不会再给她将他的一切毁掉的机会。
但他还是爱着她的。
他会将她埋在千月岛的桃林,待千年万年之后,他的命数也到了尽头,他会去找她。
只有这样,她才会乖乖地一直等他,等着和他在一起。
陆闻枢一遍遍这样想着,逐渐将心中的纷乱与最后的犹豫扼杀得丁点不剩。
他垂落的视线静寂,却锐利如鹰,掠过山谷中的众人,停到一人身上。
山谷中,沈笙笙与江言琅两人正与一众玉陵渡弟子正结伴御剑而行。
江言琅忽然一停,问沈笙笙:“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他猛地抬起头,山崖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崖风卷过山头落石的声音突兀地响着,不知为何,江言琅一阵脊骨发寒,总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
沈笙笙手持地图,无奈说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前几次沈笙笙还会配合江言琅,好好将周围搜寻一通,但几次三番,一无所获,沈笙笙觉得,她总不能再为了江言琅捕捉到的一点苗头,就让整个队伍止步不前,沈笙笙道:“谨慎虽是好事,但过分谨慎只会误事。别嘀嘀咕咕的了,快赶路吧。”
江言琅东张西望,心头仍旧恐慌:“陆闻枢查无踪迹,没人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明明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甚至都不出来替自己解释一句,指不定真像阿蝉说的那样,是和魔族勾结到一处去了。他修为比你我高上太多,说不定连他晃到眼前我们都察觉不到,依我看,你也要谨慎一些才好。”
沈笙笙道:“依你这么说,陆闻枢晃到我们眼前我们都察觉不到,那他想杀我们也轻而易举。既然碰上就是个死,何必被他扰乱心神?还不如趁活着多杀几个魔修!”
她凝神看着手中的地图,丝毫不受江言琅的惶恐扰乱,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眼前的地形,和地图进行一番比对。
几日前,他们从玉蝉衣那得到了一张地图,正是沈笙笙手中此刻拿着的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