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掌门了,听说承剑门众位长老正商量着,要将他从承剑门除名。”
“说真的,从前我就觉得陆闻枢不对劲了,小小年纪就杀了那么多的妖,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杀的……谁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玉蝉衣一眼,能在‘荧惑’剑下留下一抹残魂,千年之后复生。”
“肯定早就不对劲了,风息谷少谷主你们知道吗?他可是和陆闻枢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都早早和陆闻枢决裂了,肯定是早就看出了不对。诶,我听说,连风息谷谷主之女,死在弱水的薛怀灵死得也不明白。”
“细说……”
“……”
纷纷纭纭的闲谈间,将陆闻枢贬得一文不值。
对于曾经将陆闻枢奉为偶像的沈笙笙来说,听到这些话,她的心情尤其复杂。
沈笙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掌渡总教导她谨言慎行。
哪怕陆闻枢真的勤勉千年,当好了一位正道魁首,也曾踏踏实实做过实事,只因为他曾经摘取过他人的果实当成是自己的,骗过众人一回,只因为他为了一己私欲夺人性命,就再难取信于人。
晃了晃脑袋,沈笙笙决定不再去可怜陆闻枢。
一生辛劳转眼成空,也不过是他应得的。
她该替玉蝉衣、替自己开心才是。
“蝉衣剑法”的剑谱被公之于众,连她这个玉陵渡的修士也能学一学了。
她可眼馋“凤凰于飞”好一阵了。
喝完茶后,沈笙笙脚步轻快离开茶寮。
她只顾着快些喝茶,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就在茶寮里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上,一面容普通、身穿黑衣的修士手执茶盏却始终不喝上一口,只是做出喝茶的动作,听着茶寮里众人的闲谈,眸光死寂,眸底却似翻着血红。
两个月过去,专程来不尽宗看热闹的人就少了,再来的,就都是为了“蝉衣剑法”的了。
沈笙笙很快将剑招吃透学会,和陆英、江言琅他们一块去帮玉蝉衣指点别人,而两个月后,薛铮远也和李旭从流洲赶回到不尽宗。
楚慈砚也跟来了。
他还带了不少太微宗弟子过来,说是前来受教,但在楚慈砚来了没两日后,微生溟就站到楚慈砚身边,问道:“你这是带他们来学剑招的,还是向我道歉来了?”
这些太微宗弟子拿到了“凤凰于飞”的剑谱后,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跑到不尽宗新址上帮忙盖房子去了。
微生溟心里有数,楚慈砚对他心怀愧疚,虽说会嘴硬地什么都不说,但一定会做点什么。
但他也不爱照顾楚慈砚的面子,轻易将楚慈砚的心思戳破。
楚慈砚气急败坏地吹了吹胡子,他说:“我这是帮玉小道友的忙!谢她授我太微宗弟子剑招,才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待得舒服……”
话虽然说得强硬,但语气比起之前还是软和了太多。
从前,楚慈砚对微生溟在被“荧惑”大伤元气后总是念念叨叨说的话,有两不信。
一不信陆婵玑确有其人,二不信一个凡人能破解微生溟的“杀招”。
他只当那是微生溟被陆闻枢打败后的气话。又为了能解决掉微生溟这个隐患闭关千年,而今一切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楚慈砚心中只剩后怕。还好他闭关闭到最后,也没能杀得了微生溟,不然可真是要落下终身的悔恨了。
楚慈砚又一次问:“真不回太微宗了?”
微生溟摇了摇头:“不回了。从前……承蒙您照顾。”
楚慈砚压住心里的失望,玩笑道:“不管问你几次都说不回去,这要不是已经足够了解你,我还真要以为,这里是有什么人让你舍不得回去。”
微生溟挑了挑眉:“确实是有人在这,才让我舍不得回去。”
楚慈砚试探问:“玉蝉衣?”
微生溟点了点头。
楚慈砚心头稍微涌起一丝异样,但他此刻正满怀着对微生溟的愧疚之心,实在不想再去怀疑揣测他什么,而微生溟也实在太过坦然,坦然到让楚慈砚无法往任何异样的方向去想,楚慈砚低声道:“确实是个厉害得不像话的孩子,谁能想到她能以凡人之躯走到今日……你想为她留下,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惜才之人……”
微生溟知道楚慈砚这是误会了,忍俊不禁,但也不想解释太多。正巧这时候玉蝉衣走过来,见他眉眼带笑就凑过来问了句:“在聊什么?”
她凑过来之后,勾了勾微生溟的手指。
这阵子玉蝉衣在逗微生溟这件事上找到了不少乐趣,微生溟越不经逗她越想逗,但今日这轻轻一下很快让楚慈砚瞥到。
当着他的面勾手指!
“你你你……你还是……”楚慈砚颤抖着手指向微生溟,正要发怒,玉蝉衣连忙道,“楚掌门,这一千年来我虽然只是一抹游魂,但也算是活过了一千年,真要是去配您口中那些青年才俊,那不是反而成了我在为老不尊了?”
哪怕要将陆婵玑的身份认下来,玉蝉衣也必然不能将影子的事情透露出去,因此除了巫溪兰和微生溟以外,外界只知道她借一抹残魂复生,并不知道其中全部内情。
又道:“虽说太微宗有禁令,不准弟子讲风月,可他已经不是太微宗弟子了。我也不是。”
楚慈砚无话可说了一会儿,还是横眉看向微生溟:“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总不能对着凡人动心?”这要是微生溟敢说他是对凡人时的玉蝉衣就动了心,楚慈砚又要觉得自己的教导是教导进狗肚子里去了。
这问题倒是也问到玉蝉衣好奇的点上了,她也看了微生溟一眼,见他很是无奈地动了动眉,似乎很是苦恼要怎么回答,倒也不想看他在楚慈砚面前感到为难,玉蝉衣趁机转移了话题:“楚掌门这次从流洲过来,可曾留意过陆闻枢的踪迹?”
自她逃离聆春阁后,陆闻枢没有再回过承剑门,也没有在人前显露过踪迹。
玉蝉衣曾出去寻找过,聆春阁已无处可寻,陆闻枢也难寻其踪。玉蝉衣猜想,也许陆闻枢是离开了炎洲。
一旦离开炎洲,就更难寻了。
楚慈砚摇头道:“未曾。”
玉蝉衣听了暗暗叹了一声,说道:“还请楚掌门帮我个忙,下令让宗门内的弟子多留意陆闻枢。若是有谁见到、或者听到他的消息,早些告诉我。”
陆闻枢出现会让玉蝉衣烦心,但要是久无踪迹,同样是一件烦心事。
哪怕陆闻枢是想不开寻死了,那她也要死要见尸才行。
连绵雪山,雪地上,一道黑影躺在雪地上。
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覆盖了他满身,逐渐将他的黑衣染白,睫毛与发间也都挂满雪花。
就在陆闻枢即将被大雪盖上厚厚一层时,一袭白衣落至他身边,伸出手去,将陆闻枢一把从厚雪中扯了起来。
来人劈头就是一句痛骂:“废物!”
第150章 败犬 皆是败犬
自雪地中被拉起的陆闻枢身上泥水混杂,狼藉遍身,目光空洞。而拉起他来的陆子午看上去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陆子午一身白衣并非是承剑门的宗门服,仅有布料为白这一点与承剑门宗门服相似。
陆闻枢怕被人认出身份,穿一身黑衣以隐藏行踪,但陆子午仍执意要穿白衣。
她衣角沾着斑斑血迹,面白如纸,神色虽仍孤傲,但看上去实在虚弱,一副灵力严重耗损之后无以为继的模样,似灯油见了底后,只剩孤零零的灯芯却还在固执地燃烧。
陆闻枢并不理会陆子午,在陆子午将他拽起来又松开手后,他脱了力,又躺倒在雪地中,眼睛眨也不眨,面如死灰。
陆子午狠狠踢了陆闻枢一脚:“起来!”
陆闻枢声线毫无波澜:“何必来找我呢?你我同是败犬。”
“怎么?彻底无路可走,只能指望我了?”陆闻枢短促笑了一声,似是嘲讽,“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看着陆闻枢这种不争气的模样,陆子午的身躯在寒风中发着抖。
但陆闻枢没有说错。
她已无路可走。
她想要去玉陵渡找回沈秀,只要沈秀愿意跟她回来,她将他囚禁千年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
但沈秀不愿回来,她又在曾经和陆闻枢争夺掌门之位时,被陆闻枢伤到根基,无法在玉陵渡的层层保护下,抢出沈秀。
这一次陆子午为了将沈秀带出玉陵渡前往凤麟洲,非但没有成功将沈秀带出,反倒让弱水死气伤到她自己的元神,让她成了半个废人。
她是不想来找陆闻枢,甚至极其不愿意面对陆闻枢,但除了这个儿子之外,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陆闻枢,我最后和你谈一笔交易。”陆子午将发间簪拔下,将自己的剑甩在雪地,口中念念有词,陆闻枢脸色骇然一变,却因事发突然,眼睁睁看着“荧惑”从他的识海中被召出,悬停在飞着雪的半空中。
同是承剑门掌门,都知道操控“荧惑”的法门。当下陆子午竟是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将荧惑强行召唤出来。
陆子午仰头看着悬停空中的宝剑,脸色因召剑耗损灵力,变得更白了几分,但她脸上浮起笑意,喃喃道:“当年,阿婵祭剑之后,‘荧惑’本该认你作主,但她临死前对你的那点怨气,让她这个祭品变得不再纯净,正因为这一点,‘荧惑’也心有怨气,哪怕你再强大,它也不肯完全认你作主。”
陆闻枢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陆子午睨着他:“那时我知道你有异心,不会蠢到将这一点点破,你也别这么怨毒地看着我,既然是和你谈交易来的,那我自然带着我的诚意。今天……我会替她补上祭品不够纯净的那点瑕疵。而我要和你讲的最后一笔交易是,在我死后,你要带着完全认主的‘荧惑’,杀尽笑话过我们的人,还有……沈秀。”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莫名透出种亲昵,反而显出阴恻恻的意味。
陆子午最后看了陆闻枢一眼,她并不担心陆闻枢不会在她死后杀了沈秀,倘若陆闻枢想洗清污点,沈秀断不能留,陆闻枢不至于没这个脑子。
“来这里时,我遇见了一个……无名小卒。他没有认出我来,一直在说我们的过错。”陆子午轻声道,“就那人那点修为,还敢妄议我们?他差点死在我的手里,在死亡和闭嘴中间,他选择了闭嘴。陆闻枢,事情不是没有挽救的余地,‘荧惑’完全认主之后,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一定要用‘荧惑’杀了沈秀,要让他和我死在一处。”
陆子午说完,合了合唇,她最后看了苍茫雪山一眼,毅然扑向“荧惑”。
但未等到她被“荧惑”刺中,身体却被一股灵力大力扯回,重重跌回雪地中。
陆子午狼狈抬头,看向阻止她祭剑的陆闻枢,嗡动嘴唇,问道:“为什么?”
她道:“我元神在弱水受损,再加上从前在你这受的伤,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且不说我祭剑‘荧惑’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我自己主动祭了‘荧惑’,你根本算不上弑母的罪人。”
悬停空中的“荧惑”飞回到陆闻枢手里,陆闻枢抬手拂掉“荧惑”上的雪。他的唇动了动,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别脏了我的剑。”
陆子午如坠刺骨寒渊。
她绝望了一瞬,最后却勉力站起来,看着陆闻枢哈哈大笑:“你认输认得太快!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会这么快认输!”
“绝不会……”陆子午低声喃着,拖着狼狈的身躯,跌跌撞撞地离开。她的身体甚至无力支撑她御剑而行,来时与去时,都在冰冷的雪地里蜿蜒下一地脚印,很快被飘落的雪花掩埋,强撑着不肯弯腰的身形渐渐隐在在群山当中。
陆闻枢呆呆看着那两串脚印,却嗤笑一声,心道是苦肉计。
因为嗤笑扯动着他的脸表情变幻,一声嗤笑却像是哭了一样。
这几天抱着“荧惑”,在寂寂无人的群山当中看着日升月落,在想,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日复一日的,他对着空茫的雪地,总会出现幻觉,仿佛再往前多走几步,就又能回到一千年前去凡界捉妖的那个冬天,在雪地里偶遇到年幼时的阿婵。
只要再多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
他抱着这种想法,一次次走过去,面对的总是白茫茫的雪地。空旷无人,风声一声紧过一声。陆闻枢再也承受不住一次次失望带来的打击,倒在了雪地里。
陆子午的到来,短暂地叫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