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还没转身又被微生溟拉住了手,以为他还要亲,玉蝉衣道:“我得早点去知会她一声,免得她看到太多人来我们这儿太吃惊。”
微生溟却道:“等一会儿。”
他抬手整理了她鬓边汗湿的软发,又扯平了她被他揉皱的衣服后背和衣领,最后用灵力将她脸面打理干净,指尖携带的灵力化作轻柔的冷风,叫玉蝉衣脸颊散了热意,看上去没那么红了。
见玉蝉衣困惑,他解释了自己的举止:“不想让你这种样子被人看见。”巫溪兰也不行。
“好了,去吧。”微生溟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先放了人。自己则是留在原地,回味似的暗暗舔了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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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一点点变深,夜风也在逐渐变冷。
陆闻枢回到承剑门后,召见首徒,问过魔族异动一事后,很快回到聆春阁。
待他踏进聆春阁来,看着聆春阁内空空无一人的场景,陆闻枢良久地站着,身体一点点变冷。
第148章 好命 很难不高兴
僵立不知多久,陆闻枢终于有了动作。
他像是在移动被冻僵的躯体一样,艰难地动了起来。明知道这里已是没有玉蝉衣在,他还是固执地将每一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一遍后又一遍,几乎连每一粒灰尘都瞧清,仍旧翻不出玉蝉衣。
哪怕他解开了对识海中“荧惑”的咒法,每一次在靠近玉蝉衣时就变得焦灼难耐的“荧惑”这回也没有异样的动静了。
陆闻枢闭了闭眼睛,盖住了眼底的萧瑟与恐慌。
他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无可挽回的结局。早在陆子午提到是玉蝉衣救出沈秀时,陆闻枢就在想,玉蝉衣到底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能知道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又如何做到的在防备心极重的陆子午那,将沈秀救出?
她一定有她不为人知的本事,正如同她能在千年之后无神魂却依旧能死而复生一样。
可他翻遍典籍,找不到一点相关的记载。
今天,玉蝉衣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而聆春阁没有任何被损坏的痕迹,她不是破坏了机关才出去的。
他在聆春阁里等待她时,她也躲过了他的视线,找到了放手稿的抽屉。
这世间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能躲开他视线的存在了,更何况他能很清楚地看出来,玉蝉衣的修为比起他来,还有差距。修为低过他的修士,无法在他眼底藏起行踪。经他改造的枢机阁是这世间最封闭的地方,一粒沙都不会逃出去,玉蝉衣要怎么做到来去自如?
陆闻枢想不出。
也许她可以化为风、化作云,或者能藏身在最常见却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里,无实体却存在,陆闻枢心头几个念头闪过,忽然心底一凉。
他输了。
输,从来都是陆闻枢最恐惧的滋味。
良久以来,他的眼里只盯着微生溟,只有这个人,仿佛永远无法被打败的这个人,总会激起他对于输的恐惧。可此时此刻陆闻枢才意识到,也许对他来说,更加无法战胜的人是玉蝉衣、是在他眼前长大的阿婵才对。
紧闭的眼睫轻颤,陆闻枢脑海里浮现出他与玉蝉衣最一开始的样子。
在他刚刚遇到玉蝉衣时,在玉蝉衣关于过去的记忆全部被抹掉之后,她什么都听他的。
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任由他涂抹,直到她变成他想要她有的样子。
可那时候,忽然有一天,陆子午用满是遗憾的语调对他说,如果陆婵玑不是凡人就好了。
他知道陆子午的意思,她在说:你不如她。
他打那一刻起开始害怕陆婵玑,害怕他真的不如她,他本以为,在他赢过陆子午之后,这样的害怕就该消失得彻底,却没想到,这种情绪依旧扎根在他心里。
原来都一千多年了,那种酸涩与嫉妒的感觉还是没有拂去。
陆闻枢呆立在院中,直至天光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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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衣告诉了巫溪兰她的打算之后,巫溪兰听她是要叫人来不尽宗学“凤凰于飞”拉住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蝉衣不再瞒她,将手稿也拿出来给巫溪兰看,巫溪兰哪怕对玉蝉衣的过往有所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想到她这辈子也有被几句话就砸得头昏眼光的时候。
夜晚夜风习习,两人就在药庐里边杵药,边说了一整夜的话。
天还没亮的时候,殷小乐从自己的房间内推门而出,出来练功。
一出门,就看见微生溟仍然像昨夜那样坐在石桌旁边,肩头披着露水,看起来似乎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一张脸若有所思,时不时抬起手指来,轻轻压过他的嘴唇上,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
殷小乐拜入不尽宗这么久,还没见过微生溟笑得这么不值钱的样子。尤其前几日微生溟脸上挂着满脸愁闷,脸色也冷冷的,看上去和今日实在是大不相同,殷小乐上前道了声:“师兄今天怎么看上去心情这么好?”
微生溟眼底的笑意尚未收起,抬眸掠过殷小乐。
啧。
师兄。
微生溟头一次对自己成了不尽宗的弟子感到遗憾——要是他不算是不尽宗的二弟子,那殷小乐就要管他叫一声师姐夫。
师姐夫。
这称呼实在动听。
于是殷小乐眼睁睁看着微生溟在他面前笑得更不值钱了。
“过来吧。”微生溟含笑示意殷小乐过来坐下,而殷小乐坐下的同时,一阵风吹过似的,藤兰树上的树叶簌簌而动,露水如受牵引一般汇成一柱,落入到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中,微生溟抬手抓向壶耳的同时,灵力就将茶壶中的茶水煮开至沸腾,丝丝热气在尚未完全破晓的天色里看起来如白雾升起。
水声哗啦,微生溟给殷小乐倒了杯茶。
这一切只在殷小乐坐下这一瞬间发生,看到眼前多出来的那杯热茶,殷小乐心头一震,举目望向藤兰树,试着自己用灵力摇了摇藤兰树叶,却只能做到将露水震落到地上,无法再引至壶中——刚刚所见到的微生溟对灵力的控制和浩瀚程度,足够让殷小乐震惊。
巫师姐不是说二师兄不是一块修行的材料吗?
难道说在不尽宗里当弟子,是块材料的标准要高到非要像三师姐那样才行?不然就不是块材料了?
殷小乐一时大惊失色,抱着茶杯啜饮了两口,安安静静,特别老实。
微生溟问他:“我看上去很高兴?”
殷小乐点了点头。
微生溟微叹一声:“诶,没办法,命太好了一些,一想到自己命好,就很难不高兴。”
殷小乐:“……”这语气怎么听上去贱兮兮的?
微生溟眼里笑意吟吟,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药庐那边传来了一点动静,一抬眼看到玉蝉衣从药庐里出现,视线撞上的那一刻他本能地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微生溟咳了咳别开眼去,没了在殷小乐面前的随意,身姿刻意端正,倒了杯新茶,推到了玉蝉衣面前。
殷小乐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脸玩笑表情的微生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正经,脸上好像还多了点薄红,怎么看怎么怪异,正想问呢,扭头看到玉蝉衣走过来,忙叫了声师姐。
玉蝉衣朝他点了点头,落座后,一边喝茶,一边好笑地看着微生溟想盯着她嘴唇看又不敢看太久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最一开始认识他时,这人看上去像是个浪荡桀骜之人,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他这种样子。
看看他现在这拘谨的样子,昨晚亲她时的凶和急可真是一点都找不见了。
热茶将她的唇色染得更红,笑意又让她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然而当着小师弟的面眉目传情这件事实在不在微生溟擅长的领域之内,尤其是玉蝉衣满脸她好像看透他什么的表情。微生溟彻底别开眼去,不敢看太久了。
见他如此,玉蝉衣更想翘起脚来在桌下踢他两下,想到她手心里的谛听血还没有失去作用,万一脚踢过去也算肢体接触……她暂时不想更多地知道微生溟心里在想什么,遂作罢。
她只将影子绕着微生溟迅速游走,转了一圈后,游出不尽宗,去往承剑门山脚下的茶寮。
茶寮中,已经有剑修开始聊起了她将“凤凰于飞”改了名字,还要在不尽宗传授他人“凤凰于飞”的事,因着不知内情,都在将信将疑,都说要观望观望,等等看是否有人能到不尽宗来,套得什么消息,承剑门弟子则是对此事反应剧烈,已经有人开始骂她了。
估计最早来的,会是承剑门的弟子,或者陆闻枢。
之后,玉蝉衣又到承剑门转了一遭,得知陆闻枢此时并不在承剑门。
玉蝉衣心里有了数后,就将影子调回不尽宗来,守在那条通往不尽宗的小路上,等着看会是谁先过来。
第一个出现在不尽宗小径上的身影,是陆韶英。
第149章 痛骂 当着他的面勾手指
在承剑门为玉蝉衣的举动掀起轩然大波时,陆韶英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收拾了包裹,去承剑门大长老那,递还了自己的名碟,不顾大长老的挽留,离开承剑门。
递归名碟后,他就再也不是承剑门的弟子了。
怕自己后悔,下山时,陆韶英没回头。
站在不尽宗的门外时,陆韶英心情忐忑,不知道玉蝉衣是否真像她用传音石联络他时所说的,欢迎他的到来。
刚要抬手叩响不尽宗的院门,门自里面打开,陆韶英看到了石桌边坐着的三人,听到玉蝉衣带着惊喜的一声“陆韶英”。
他彻底放下心来,应了一声,笑了笑,道:“叫我陆英吧。”曾经耻于让人发现他和陆祁是同乡,陆韶英才将名字由陆英改为了陆韶英,谁能想到有一天,陆韶英这个名字,却又成为他新的羞耻了。
但此后他都不打算改名字了,叫陆韶英的这些年,明明是想撇清自己和陆祁的关系,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弃徒同乡,但弃徒同乡的身份根本没在他心里消失过。
顿了顿,陆英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阿英也行。”
微生溟立刻坐不住了:“陆英。”
微生溟站起来将他迎了过来。迎到石桌边,特地为他沏了一杯茶:“喝茶吧。”
陆英依言坐下,将热茶捧在手中。
他喝了几口茶后,问玉蝉衣:“‘凤凰于飞’……不,蝉衣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蝉衣夜里刚刚同巫溪兰解释了一番,听到陆英这样问,她道:“等会儿肯定还会有不少人问这个事……”
本想说要等人多时,一道给陆英解释了,也免得一遍遍说来说去麻烦。忽然想起陆英在之前就偷偷练会了“凤凰于飞”,甚至还琢磨出双剑使出的法子,不由得对陆英高看了几眼,心念一转,还是同他解释了一遍。
陆英听完,脸色大变,沉默不知有多久,最后释怀了什么一般,嗟叹道:“论剑大会输在你手里,我彻底认了!”
早知道这剑招由玉蝉衣所创,当初论剑大会上说什么他也不会班门弄斧,自取难看。
陆英的到来,帮了玉蝉衣不小的忙。
陆英本就是承剑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天分高、底子扎实,又早在许多年前就偷偷学会了“凤凰于飞”,对这剑招十分了解,对于一些逐渐找来的、真心想要学这剑招的修士,他也负责教导了一部分。
“凤凰于飞”和杀招“灭”背后的故事,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去。
陆英虽然没有带头的意思,但他作为名列前茅的承剑门弟子,主动辞离承剑门的行为,无形中就是一种表率,叫不少承剑门弟子在得知“凤凰于飞”的事情之后,像他一样,离开了承剑门。
沈笙笙一路从玉陵渡赶来炎洲,一路上听到了不少关于陆闻枢的流言。
若说如今的巨海十洲有谁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非陆闻枢莫属。
陆闻枢的事,自然也备受关注。
在临近不尽宗的茶寮歇脚时,沈笙笙恰好听到隔壁那一桌在聊天。
“听说了没,自从玉蝉衣将手稿拿回去那一天,陆闻枢就再也没有回过承剑门。”
“他门下的弟子都跑了一半,就因为他这个掌门,他们耻于再待在承剑门,有骨气的都走了。陆闻枢哪还有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