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枢这样想着,召剑踩在脚下,浑然不觉他那道长长的影子在与路边一株野花的影子碰触时,一团黑影从他的影子中钻出,悄无声息地滑进野花的影子当中。
那株野花因为他腾空时的气浪摇摆起来,影子轻轻晃动。
随着他御剑飞至高空,花与影离他越来越远。
而陆闻枢当然感受不到聆春阁里的玉蝉衣向外发起攻击,因为在他身后的聆春阁内,已经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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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衣离开了三天三夜后。
不尽宗内,微生溟已经等到了他品德告罄的边缘,再也顾不得什么承诺,他将巫溪兰和殷小乐召集了起来,正打算将这两人送去太微宗或是星罗宫,自己就去找玉蝉衣。
至于李旭——绝对不会希望看到巫溪兰出现在太微宗的李旭,又或者是绝对不希望不尽宗弟子出现在星罗宫里的涂山玄叶,则是完全没有出现在微生溟的脑海中,更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
就在微生溟搜肠刮肚地想着要以什么理由送走这两人时,忽然听到禁制一阵响动,玉蝉衣黑着脸从外面跳进来。
看见玉蝉衣活蹦乱跳地回来,微生溟紧绷到像是在逐渐死去的心终于死灰复燃,脸上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重重松了一口气。
哪想到玉蝉衣走到他身旁,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来到他面前凑近,反而在距离他两步开外的位置站定,先是照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眼,而后慎重其事地用目光丈量与他之间的距离,往后稍稍退了半步,似乎是特意不离他太近。
微生溟:“?”
第145章 心上人 与他红鸾星动,是互相喜欢的意……
石桌旁,巫溪兰动了动鼻翼,朝玉蝉衣的方向深吸了几口气。
她作为神农氏后人,五感的感知异常敏锐,很快闻到了玉蝉衣身上异样的特殊气息。
小师妹无缘无故离开了宗门几日几夜,怎么带着满身雨后苔藓般阴冷的味道回来了。
这是去哪儿了?
巫溪兰心头生出疑惑,也这样问了。
听巫溪兰这样一问,玉蝉衣立马抬起袖子来嗅了嗅,眉头皱了皱,才意识到自己从陆闻枢的识海里出来之后,身上也像聆春阁一样,沾上了他识海中的戾气。
这让玉蝉衣分外不快。
殷小乐也跑到玉蝉衣身旁嗅嗅嗅嗅,玉蝉衣克制地往后稍稍一躲,手指蜷缩起来,不想触碰到殷小乐。
哪怕陆闻枢将神兽谛听的一滴血滴到了她的手心,叫她能窥知他人内心,此时的她也无意去窥探其他人阴暗的那一面。
这世界阴阳相生,善恶两面,人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善即恶,君子论迹不论心,陆闻枢想让她因为看到别人的阴暗面就对他们感到失望,不过是换了种手段,想让她主动远离别人,最后再众叛亲离,真是大错特错。
看到玉蝉衣同样也躲着殷小乐,微生溟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转瞬又提起来——难不成是受伤了不想让人知道?
“你受伤了?”他问。
玉蝉衣摇了摇头。
她回答了巫溪兰刚刚那个问题:“我去了一个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找回了一样本属于我的东西。”
巫溪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开心,感染得玉蝉衣也跟着笑了。
看到玉蝉衣回来,微生溟也不必再大动干戈将巫溪兰和殷小乐送去不尽宗,寻了个叫他们出来看月亮的由头,解释了自己将他们叫出来是为何。
看着今夜被乌云遮住、不露脸的月亮,微生溟的说法得到了巫溪兰和殷小乐如出一辙的鄙夷,最后他目送正严重怀疑他脑袋和眼睛中必然有一个不好使的两师姐弟回他们各自的房间。
玉蝉衣忙着用灵力洗涤她身上的识海气息。
去别人识海中沾染的气息没有那么快能被灵力洗掉,玉蝉衣不由得暗暗恼火,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微生溟,视线在他胸口处晃了晃,忽然心痒痒,有些心猿意马。
她想去微生溟识海里待一会儿,之前又不是没有去过,别人她不知道,但她想闯进他的识海里一定很容易。
只要能在微生溟的识海里多待一会儿,这种潮湿发霉的气息就会被盖住。
之前她进微生溟识海时从未关注过他识海里的气息,很难说玉蝉衣不是想要借机再进去看一看,陆闻枢滴在她手心的谛听血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倒是要将她自己的阴暗面激出来了,她忽然很想去窥探一番,微生溟的识海气息会是什么味道。
但这太冒昧了,冒昧到玉蝉衣无法对微生溟提起,也不可能真的硬闯进去,只能在心里浅浅遗憾着。
药庐里灯光暗下去,殷小乐的房间外也被微生溟罩下禁制。做好这些,微生溟问玉蝉衣:“进陆闻枢识海了?”
他状若无心地问起,语气很随意。
玉蝉衣没想到微生溟会这么敏锐,她点了点头。
但念着咒用灵力洗涮自己的速度变快了一些,恨不得洗褪一层皮。
微生溟眼瞧着她这动作,指间带着灵力,伸手想要帮忙,玉蝉衣察觉到后,却是往后一避。
成功躲开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抬眼却见微生溟愣了一愣,玉蝉衣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微生溟很快将手指蜷缩回去,脸色毫无异样,垂着眼睑说道:“回来就好。”
看到他落寞神情,玉蝉衣心头有种奇怪的感受,想到什么,她问微生溟:“什么是红鸾星?”
“红鸾星?”微生溟很奇怪玉蝉衣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了,“一颗吉星,主司姻缘。”
“主司姻缘……”玉蝉衣喃喃念了一遍,又追问道,“那红鸾星动呢?”
红鸾星动?微生溟心头暗道不好,难不成玉蝉衣在外这几日叫她遇到了和她红鸾星动的对象?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他会为她感到高兴。
想一想他能亲眼见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观她练剑,又亲眼见证她由这小小的不尽宗走到更大的地方去,已是命运待他不薄。而今他心魔已去,千年夙愿已了,哪怕只是以师兄的身份,也算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他理应知足谢过天命,哪敢再生其他奢求?
但怎么一想到玉蝉衣与他人红鸾星动,他的心就那么苦呢?
怪不得玉蝉衣回来之后就频频躲着其他人,连他也躲着,这是有了心上人后,开始留意和其他人之间的分寸了。
微生溟头一次反感起自己的敏锐。要是看不出来就好了,还能幻想一下那心上人就是他自己。
为了免叫心头苦涩染得面色太过难看,微生溟脸上挤出个笑来,声线平稳地说道:“红鸾星动是一种卦象,意为……意为两心情投,良缘将至,可结连理。”
他话音一落,就见玉蝉衣若有所思,她吃惊说道:“诶?竟是如此?”
玉蝉衣早察觉到她总会对微生溟生出些冒昧而又唐突的心思,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怎么了,竟原来是对他有情,而不是她变得阴暗恶劣?
她还以为她有本事之后就开始变坏了呢。
等等,两心情投?那岂不是说微生溟也对她怀抱着一样的心思?
心底喜悦噌的一下炸开,但困惑紧接着生了出来。玉蝉衣回忆起之前和微生溟相处的场景——要是微生溟喜欢她的话,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奇怪极了。
玉蝉衣细细地打量起微生溟的这张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端倪还没瞧出来,倒是越看越满意。
这张脸眉眼生得真是极好的,高远深邃,睫毛也长长的,颤动的幅度像蝶翼被雨打湿,看着怪可人怜爱的——怎么好像他在紧张呢?
她这种目光一错不错的紧盯将微生溟盯出一身冷汗,兴许是她目光太雪亮,又或许是他心头正有鬼,总之他并不能很坦然地面对玉蝉衣这种直白的注视。
心头的鬼还很大——微生溟正在发觉,哪怕玉蝉衣与别人红鸾星动,甚至和他人结为道侣,他恐怕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甚至心思开始变得格外不安分起来了。
怪他向来脑子快,短暂的伤心过后,竟是一下子就将事情往有利于他的方向想去了。
之前微生溟觉得玉蝉衣只喜欢剑,不再喜欢人,毕竟他只瞧见她在擦拭她每一把佩剑时才会露出痴迷的表情,又见证了她对陆闻枢断得决然干脆,心里只能默默记恨起陆闻枢令她敏感多疑不敢轻易交付信任,恐怕自此爱死物多过爱活物。可是,突然间让他知道她可能与他人红鸾星动……既然会喜欢人、喜欢活人,那岂不是他也有机会?
这心思太过见不得光,微生溟自觉可耻,避开玉蝉衣的目光,淡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莫非是有人与你红鸾星动?”微生溟笑了笑说,“若是真有其人,小师妹不如早些带回来给师兄师姐看看,也好让师兄师姐帮你把把关。”
玉蝉衣心头忍笑,听听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她,真是完全听不出来他在意死了。
阿蝉都不喊,改回喊小师妹了。
这就是活了一千多年练就的定力是吗?能装会演,她比不过,她有的学。
“我不想用灵力洗掉陆闻枢识海气息的味道了。”玉蝉衣道。
微生溟青了脸:“……”最糟糕的结果已经出现了,难道是陆闻枢?!!这绝非良人,怎可能是她的正缘。
紧接着又见玉蝉衣目光诚恳看着他,轻声央求道:“微生溟,我能进你的识海里待一会儿,去染一染你的味道吗?”
微生溟手指冷不丁颤了一下,呼吸错乱间将目光垂下,眼睛却危险地眯了眯,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比起玉蝉衣叫他师兄,他更喜欢她叫他微生溟,更没大没小一些,距离更近。
要求进他识海……染一染他的味道……还是这种真诚到极致的语气……
微生溟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既想提醒玉蝉衣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该再对他这样亲近,她终究是活的年岁太少,不知道她这样待他要是被她的心上人知道,难保不会生出什么误会,很不利于她和她心上人关系和谐稳定。
转念一想,要是连他这个能让玉蝉衣开心的师兄都容不下,那人也真是该死的完全配不上做玉蝉衣的心上人。
道德感与私欲拉扯,又忍不住偷偷生出她那心上人会否是他的妄念,紧接着就想起玉蝉衣对他动作躲避,很快自我否决,心情七上八下,一时间很是折磨。
最后开口时,微生溟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喑哑:“新址附近有一眼地下灵泉,灵泉水能将世间任何污垢洗净,想来洗掉识海气息不在话下。”
声线倒勉强还是平静镇定的。
可他这回答玉蝉衣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谁要去灵泉洗了?她带着一身陆闻枢识海的味道回来,他难道就不想用自己的识海气息盖过去?
玉蝉衣心底微微郁闷,她这辈子也算见了不少人了,却还是没见过能比微生溟更正直的人。
难道陆闻枢说的微生溟和她红鸾星动是假的?还是说微生溟根本不像她一样,面对心上人时会产生很多不可与人道之的念头?
比起他来,她的掌控欲和侵占欲未免太强。要是微生溟说想染上她的识海气息,她可巴不得在他身上各处都打上她的印记。
玉蝉衣开始拿不准主意,从前她以为自己喜欢陆闻枢时至多也就幻想着能每天都看到陆闻枢就好了,并没有多想过其他,但对于微生溟,没觉察到喜欢时她就开始常常留心着他,许多想法已经越过和别人相处时该守的界线,一听到与他红鸾星动是互相喜欢的意思,更是直接将他视为自己所有,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要命的是不尽宗里人丁廖廖,又都孑然一身。玉蝉衣也没能就近观察过别的道侣相处起来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分不清不对劲的那个到底是微生溟,还是她自己。
难不成微生溟虽然一千多岁,算得上是高龄修士,却是个内心正直、清心寡欲,真真正正洁白无瑕不染尘埃的人物?
玉蝉衣心道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微生溟的心理,不然要是微生溟真喜欢她,却又如此不染俗欲,待她将她的掠夺欲全部施展出来,他岂不是很受苦?
人给吓跑了就不好了。
玉蝉衣决心要防患于未然,于是利落将手指搭到了微生溟的腕上。
微生溟不防她,冷不丁手腕被她搭上,温热的触感如同灼人的火星子溅上来,令他手心一麻,脊柱瞬间绷直,下意识欲把手抽出,却被玉蝉衣动用灵力强压着扣住。
肌肤贴着微生溟手腕的同时,玉蝉衣手心里红莲纹样一闪,好多带声音的画面自她眼前闪过,看得玉蝉衣一愣之后又是一愣,最后表情变得看上去莫名深沉。
玉蝉衣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