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溟道:“你不是让楚慈砚去问涂山玄叶了吗?既然是涂山玄叶决定我去留,那就由不得我了。”
玉蝉衣抿了抿唇:“谁问涂山玄叶要不要让你去留了,问的就是你自己想留还是不想留。”
“那我自然是想留。”
“为什么?”玉蝉衣欣喜问到。
微生溟看着她这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这是想让他留在不尽宗——从玉蝉衣在楚慈砚面前提到涂山玄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想让他留在不尽宗。虽说不知道玉蝉衣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让他留在不尽宗的,总归是这么多天以来的一件叫他舒心的事,他笑着说道:“殷小乐都知道待在不尽宗,以后能当元老,比进大宗门有前途,我当然也要像他一样,等着在不尽宗当元老了。”
玉蝉衣哼了一声,心里算是踏实了,但又觉得微生溟这答案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是她想听的,听完心里踏实归踏实,还有处地方没能得到满足,反而躁动起来。但想听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五宗会试共计十日。
这期间,玉蝉衣从涂山玄叶口中得知,陆闻枢曾尝试送赔罪的礼物给星罗宫宫主,试图修补与星罗宫宫主的关系,但被星罗宫宫主拒绝。
星罗宫宫主心情很不好,而涂山玄叶趁机献媚,又从宫主那儿讨了不少宝贝,都交给了玉蝉衣,让玉蝉衣带回去。
会试结束当天,玉蝉衣与参加会试的其他宗门弟子互换名碟,而后才回到她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刚回到院落外,就看到了一道修长如柳的身影站在她住所的禁制外。
听到玉蝉衣回来的动静,陆子午也回过头来。
她脸上带着轻柔的笑,在玉蝉衣出现那一刻,就用一道隔音的禁制将两人笼罩了起来。
陆子午笑着说道:“阿婵。”
“好久不见。”
玉蝉衣倏地变了脸色。
-
同一时间,从会试繁忙事务中脱身的陆闻枢回到了承剑门的主峰。
他飞身落到檐角,听到檐铃响起熟悉的脆响,低头看着底下空空如也的院落,心中有一块地方好像也跟着变得空空如也,风吹过时,不住传来钻心的痛。
他回了屋,闭了眸,在识海里一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走进了那个熟悉的院落。
院落的门上刻着聆春阁三个字。陆闻枢走进去,坐进了院子里的藤椅上,闭着眼睛,想象着身边仍有陆婵玑的存在,想着想着,那种她还在身边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唇边刚要浮起笑意,但很快就变得烦躁万分。
本来陆婵玑复活的结果已经是触手可及,结果他却还是只能靠想象才能找到她的存在。
陆闻枢倏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一丝丝戾气几乎要侵进这间院落,陆闻枢知道,他不能再将聆春阁放进自己的识海里太久了,他识海里的戾气终究会毁了这里,是该找时间在炎洲挑一处地方,将聆春阁安置出去了。
从前,陆闻枢来到聆春阁,常常只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躺一会儿,陆婵玑还在时,他每回见到的陆婵玑都是在院子里。他学着她的样子,感受她曾经感受的,仿若她还在这里那般。
今天他却走进了房间,到屋里的榻上静坐了一会儿,逐渐躺了下去,身形蜷缩成一团,体会着周围冰冷的温度,无望渐渐如渗上来的潮水般吞噬了他。
这阵子,无论陆闻枢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能够全了他自己心愿的解法。
曾经他也不是无望过,在面对微生溟的杀招时也是一样的心情,毫无头绪,没有希望,前路渺茫,只是当时有陆婵玑在,哪怕是在杀招未破的那些日子里,能和她聊上一聊,也如清风拂过,扫尽心头尘埃,所以那时他并不觉得如何难捱。
可如今,他已无法再让陆婵玑按他所想的那样回到他身边来。
陆闻枢蜷缩成一团,只能从自己身上汲取一点温暖,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毫无顾虑地露出这种姿态。
闭上眼睛后,近来五宗会试带来的疲惫与枢机阁丑闻带来的种种烦扰,令陆闻枢的脑海响起了许多声音,最近听到的,许久之前的……
——陆子午怎么会做这么可恶的事?龙肝凤胆麒麟心,她可真狠得下心……我要是星罗宫宫主,再也不会将任何一件法器卖给承剑门
——真是陆子午?真的和陆闻枢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不会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陆闻枢,沈秀让我们娘两个丢尽了脸,你要是再不争气,承剑门就会被人笑话死的!
——承剑门早晚被我们飞云宗踩在脚下。连你爹都嫌承剑门没本事,丢下你和你娘,和妖女跑了!陆闻枢,要不要拜入我们飞云宗啊?
——沈秀薄情寡义,抛下道侣,丢弃幼子,承剑门掌门成天以泪洗面,可这个小孩看上去怎么一点儿都不伤心?要是我的家丑传扬得天下皆知,我宁可去死
陆闻枢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到最后,脑袋里只剩了一声声檐铃的脆响和陆婵玑尾音上翘的“闻枢哥哥”,能让陆闻枢从中得到一点慰藉。
直到那带着无限恐惧的“陆闻枢,我不想死”陡然间响起,陆闻枢如同噩梦惊醒般,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忽然间,陆闻枢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坐起。
他看向对面的那面墙,被倒扣着面对着墙面的命盘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好像,正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陆闻枢心跳乱撞,连下榻冲到墙边,将星墟命盘翻转过来,重新拿在了手中。
他没有看错,黯淡了不知道多久的星墟命盘,真的重新亮起来了!
只是,这命盘却并不再是陆闻枢熟悉的样子。它变得很陌生,陌生到甚至叫他在短暂的心脏狂跳后,愤怒到目眦尽裂。
从前这块星墟命盘上,只有他一颗星星亮着,和陆婵玑那颗主星相依相伴,密不可分。
可如今这块命盘亮了许多的星星,星轨错综复杂,星星密密麻麻,从中央到边缘发散出去,有淡有明,宛若盛夏夜装满繁星的星空,再无半点从前的黯然。
而且——
陆闻枢牢牢握紧了命盘,视线盯紧了离陆婵玑主星最近的那一颗星。
离着陆婵玑主星最近的那颗格外与众不同,正发着莹润的、淡淡粉色的光芒,星星周围亮起来的光晕看形状宛如正要盛开的桃花一般。
是红鸾星动。
第121章 联手 他任由你来处置
不管陆闻枢看多少眼,星墟命盘上,那颗粉色的星星依旧耀眼,红鸾星依旧红鸾星动,没有任何改变。
星墟命盘是一种用来卜算命数的法器。
命盘灭,意味着命盘的主人命数终,已经死亡;而命盘亮,则意味着命盘的主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灭掉复又亮起的命盘,要么是命盘所对应的主人在死后进入轮回,投胎转世;要么,就是用不知道什么方法,遇到不知道怎样的机缘,逆转命运,起死回生。
不论如何,一个亮着的命盘,都意味着,命盘所代表着的命数的主人仍活在世上。
“活着……”陆闻枢喃喃道。
才刚要笑,想到什么,他的脸变得煞白。
再一看在星墟命盘上闪耀的红鸾星动,额角青筋逐渐暴起,面色变得狰狞起来。他五指用力,星墟命盘的边缘割进掌心,见了血痕,他也不知道停,最终一下子捏爆了星墟命盘。
混杂着血珠的星墟命盘碎片落到地上,而陆闻枢快步走出聆春阁。却在即将走出去时,脚步一停,很快又折返回来。
陆闻枢蹲下身,用尚在淌血的手捡起地上的碎片,而后,不管不顾手上的伤口,先用灵力将碎片重新拼合起来。
他悲悲切切又无比着急地将命盘重新拼起。
再度拼起的星墟命盘仍是繁星漫天,仍然有着那一颗红鸾星动。
他是想看到命盘重新亮起,为此甚至不惜打算施行傀儡装脏的禁术,但他想看到的命盘,绝非眼前这块命盘——既不该有满盘的繁星,更不该有红鸾星动。
喉间一股腥甜,已经能闻到铁锈的味道。
红鸾星动,要彼此喜欢,要两方心意相同。
它在两人情投意合,又或者两方察觉到自己心意前,提前先亮起来,待两人情意相通,凤友鸾交,红鸾星入夫妻宫,他们会结为夫妻,结为道侣。
有红鸾星照耀,这会是一桩好姻缘。
掌心的血犹在一滴滴往下滴落,陆闻枢看着面盘,清俊的面容像在痉挛一般,看上去无比怪异。
命盘上亮起来的星星太多,陆闻枢再也无法分辨清他到底是哪一颗,甚至无法分辨出自己是否还在其中。
唯一能确定的,红鸾星动的这颗星星并不代表他。
哪怕是千年之前,在这块星墟命盘上,从来没有过一次红鸾星动。
陆婵玑怎么可能与别人红鸾星动?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陆闻枢舍不得他识海里的戾气侵进被他暂时安置在识海里的聆春阁,但此刻他自己的身上却正往外渗着戾气,侵染着周围的空间,也侵染着他手中的这块星墟命盘。
只是陆闻枢满心满眼都在这块星墟命盘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仍旧未用灵力给自己疗伤,疼痛让他得以在烧心的愤怒中保持一点清醒。
一千年前,在陆婵玑的星墟命盘刚刚由亮转灭时,他依旧习惯性地将星墟命盘放在自己身上,在每一次生出想找她的念头时,将星墟命盘拿出来看两眼。
只是,每一次拿出星墟命盘来,看着命盘上黯然无光的星轨与盘面,他的心都会浮起始料未及的刺痛。
命盘一成不变地黯淡着,他逐渐不再经常将星墟命盘拿出来看。
再后来,陆闻枢将星墟命盘放到了聆春阁里,几乎不会拿起来看一眼。
此刻,陆闻枢在想,他上次拿起星墟命盘,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一百年之前了……那时陆婵玑的傀儡躯体已经快要做好了,星墟命盘还是灰扑扑地黯淡着,他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个永远黯淡着的星墟命盘。
陆闻枢想得额角发疼,落下冷汗。一个让他灵魂深处感到恐惧的猜测在他心底逐渐成型。
“玉蝉衣……”陆闻枢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面上抽离血色,面比霜白。
他想起自己初次看到玉蝉衣时袭上心头的相似感,想起“荧惑”在他靠近玉蝉衣时不安分的异动,想起不尽宗院子里的傀儡,又想起玉蝉衣那惊才绝艳、无出其二的剑术,想起玉蝉衣用出“凤凰于飞”的样子……最后,想起了玉蝉衣看向他的眼神。
她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带任何的温度,寒凉如冰,锋利如能破开夜色的锋刃。
一刹那急火攻心,陆闻枢倏地睁开了眼睛,直接呕出一滩血来。
一股绞痛感从心口传至四肢百骸,几乎撑不起身体。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下一刻,已然脱离精神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不敢耽搁片刻时间,视线急急扫向屋外,甚至来不及将衣上的血迹拂去便大步走出,问站在外面的一位弟子:“玉蝉衣在哪儿?”
那弟子面上一片茫然,再一看陆闻枢胸前的那一滩血,茫然变作惊骇,弟子道:“掌门你怎么了?!”
陆闻枢面色一凛,忽然意识到,在他的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弟子连五宗会试都没参加,怎么可能知道玉蝉衣在哪儿?
他真是病急乱投医。
一想到五宗会试已经结束,玉蝉衣约莫已经离开了承剑门,陆闻枢仿佛听不到那位洒扫弟子的问话一般,也忘却了自己的衣衫犹带血,迅速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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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子午对玉蝉衣喊出那一声“阿婵”,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时,玉蝉衣先是一惊,而后迅速决定装傻充愣。
玉蝉衣道:“陆前辈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何来好久不见一说?”
陆子午只是一味笑着,她的笑容不深也不浅,看上去极温柔的一个笑,道:“阿婵可是在与我闹脾气?”
她微妙地叹了一声:“一千年了,怎么能不算是好久了呢?”
玉蝉衣心头泛起微微的涩意,转瞬无比警惕,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修月剑召出,然而陆子午那边并没有一点半点的灵力波动,似乎并没有要打一场的意图。
“为什么这样说?”玉蝉衣带着戒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