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玉蝉衣后,他唤道:“阿蝉。”
话音一落,玉蝉衣还没来得及作些反应,楚慈砚的剑就朝着微生溟劈了过来,被微生溟稍稍偏了偏脑袋,轻易躲开。
楚慈砚甩着袖,大步流星从屋中走出,他气得直吹胡子,站到玉蝉衣面前挡着玉蝉衣朝微生溟叫道:“人家姑娘的芳名岂是你叫得的!我们太微宗怎么会教出来你这种没规矩的修士!”
玉蝉衣给了微生溟一个“你看看,我就说吧,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楚慈砚说罢,再度提起剑,又朝着微生溟刺来,微生溟只是闪躲,却让楚慈砚每一剑都落了空。
一时院子里仿佛鸡飞狗跳,待停下时,楚慈砚气喘吁吁,脸色却格外舒缓。
他收起了剑,对微生溟说道:“看你刚刚动到不少灵力,修罗印记却没有长出来的动静。看来,你这心魔果真如李旭所说,是好转了啊!”
楚慈砚长吁了一声,听者能感受到他的畅快。
这之后,楚慈砚看向玉蝉衣,眼底多了几分认真,他朝玉蝉衣道谢:“小道友本事非凡,老身实在佩服。”
陡然收到楚慈砚客客气气的道谢,玉蝉衣有些意外,她温声回道:“楚掌门客气了。”
薛铮远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万分惊讶,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微生溟:“当年你这心魔,可是在‘荧惑’出世那天,败在陆闻枢的手里惹出来的?”
他之前听外面都这么说微生溟,一直也这么觉得,可在不尽宗里接触了微生溟一段时日,倒不觉得这人求胜心高到输也输不起。
明明是个旷达到甚至称得上散漫的人,性情只是特别了些,没什么毛病。真要说哪里有毛病,唯一的毛病就是跟他小师妹跟得紧。
微生溟道:“自然不是。我和他还从未交手过一次。”
他像是知道薛铮远在好奇什么,淡笑道:“我和他谁输谁赢,没比过,说不上来。”
“不过,等到'七杀’再见天日那一天,我并没有太多和他一比的兴趣。”他看向玉蝉衣,含笑的目光里带了点针锋,既像邀请,又像战书。他唯独只看着玉蝉衣,眼里像是没有了旁人。
他在玉蝉衣面前不常露出这种带着锋芒的眼神,却叫玉蝉衣格外受用。玉蝉衣挑了挑眉,应道:“那我等着那一天。”
而微生溟话音一落,却连楚慈砚也跟着薛铮远一起愣住了。
“未曾一比?”楚慈砚问,“那怎么……”
想到什么,楚慈砚心往下沉了沉。他忽然间想起来,当年微生溟伤痕累累地被他从承剑门带回太微宗,微生溟醒来后反反复复向他提到的那个名字好像……就是陆婵玑。
楚慈砚一瞬间全想起来了,一瞬间如遭雷击。他头皮发麻,呆怔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逆涌上来。
楚慈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阵说不出话。他呆愣而又震惊地看着微生溟,最终问道:“难道你当年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眼底已然多出了几分愧疚。
第120章 红鸾星动(补充细节) 星墟命盘再度亮……
“我的话是真是假,从来没有变过,一直以来,全看你们信与不信。”微生溟道,“看来,掌门终于愿意信了。”
看着楚慈砚这幅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的样子,微生溟低了低头,心里也淤起了长叹,但到最后,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叹气声。
楚慈砚看起来已经够难受了,对于翻旧账这件事,微生溟意兴阑珊,并不想说上太多。
当初别人不信他时,微生溟声嘶力竭也想要争一个黑白对错,今日终于有人愿意信了,他却不再替自己说什么。
毕竟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陆婵玑”的存在,他想要的已经实现,又何必再提自己当年的委屈?更何况,被当成疯子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只能是疯话,毫无凭证却想让别人信他,的确强人所难。
微生溟一脸一反常态的平静,和那个一千年前到处抓着人疯狂想要解释些什么的他截然不同。楚慈砚见过微生溟当年的模样,知道区别。他皱了皱眉,不敢细想,被师长误会、被宗门背弃的这一千年,到底让微生溟心里积攒了多少失望。
楚慈砚瞬间像是老了几岁,他眼眶微红起来,问微生溟:“要不要跟我回太微宗……”
玉蝉衣:“!!!”
玉蝉衣咳了咳:“楚掌门,此事应当还要与我师父商量一下吧?”
玉蝉衣觉得,涂山玄叶应该不会轻易放自己的徒弟走吧?
要是涂山玄叶轻易就放走弟子的话……那她确实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巫溪兰说过的,要不要由她来做师父了。
这话提醒了楚慈砚,他如梦方醒:“对,对,是要先问候问候你们师父。多亏了他……”
“那你们师父在哪儿?”楚慈砚问。
玉蝉衣心底一哂,她这辈子撒过的谎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全是在替涂山玄叶撒谎,她面不改色道:“云游四方。”
“好雅兴!”楚慈砚道,“他日,我定要好好去拜访你们师父,好好谢他一番。你们师父喜欢什么?”
玉蝉衣:“钱。”
一个喜欢云游四方的修士喜欢钱?这着实令楚慈砚心生错愕,但他很快就接受了下来,点了点头:“老身知道了。”
他对微生溟心怀愧疚,但微生溟那不以为意的态度恰似另一种铜墙铁壁,让他无能为力,只好转头和玉蝉衣商量起来。
微生溟抱臂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对楚慈砚说道:“我还有话要说,我当年所说的事情并不全面。承剑门刻意掩藏了陆婵玑的存在,要掩盖的并非是她失足坠崖的丑闻,而是……整件事非她自愿。”
“恐怕她就是‘荧惑’出世的关键,也许……”微生溟一边说,一边看着玉蝉衣的脸色,见她脸色如常,才继续说出了他的推测,“……她是祭品。”
玉蝉衣一怔。她诧异看向微生溟。
楚慈砚道:“那那时你带着一身伤,和满身的‘荧惑’剑气……难道你是想去救人?”
玉蝉衣呼吸滞停,心底波澜骤起。
而薛铮远竖起了耳朵在听。
微生溟叹息道:“终究是我败给了’荧惑’,我是想救,但没能救下来。”
楚慈砚本能皱起眉头:“既然如此,那陆子午又为何会想用禁术将一个祭品复活?”
微生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可见的阴翳,他道:“因为那毕竟不是祭品,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想复活她的,不是陆子午,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楚慈砚问,“谁?”
他的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不是陆子午,那陆子午跳出来的行为就是顶罪,陆子午能为谁顶罪?只有她的儿子。
而微生溟也在此时道:“能让陆子午不惜押上自己的名声顶罪的,还能有谁?”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沉闷下去。
怕楚慈砚又一次不信微生溟,薛铮远道:“楚掌门,此事我可以做证。”
楚慈砚拧着眉负起手来,满脸思虑与考量。
良久后,他道:“听上去,这承剑门里,藏了不少事啊。”
微生溟并不喜欢他这种语焉不详的感慨,他道:“接下去,会有人去揭露承剑门的丑事。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太微宗是掺和进来,放网捞鱼,还是说,将自己置身事外,去等河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路要如何走,掌门可以做个决断了。”
楚慈砚沉吟片刻,目光扫向薛铮远,他道:“薛少谷主接下去什么打算?”
薛铮远忙道:“等五宗会试之后我就不会再留在此处打扰,这就不劳楚掌门费心了。”
眼里却明显有几分茫然。
薛铮远并不知道自己在五宗会试结束之后要去哪儿,他自己是想留在不尽宗,做远铮的日子比做少谷主要舒心自在多了,每天都可以一门心思地查妹妹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用管风息谷里那些弟子的琐事。
但他今天已经暴露了,他爹肯定会来找他的,怕因为自己带给不尽宗麻烦,薛铮远又不想再回不尽宗。
这时,楚慈砚道:“来我们太微宗做客吧。”
他像是知道薛铮远在烦恼什么一样,微眯着眼睛,捋着白胡须说道:“至于你爹那边,老身自有办法应付。”
薛铮远一愣,而后面上生出喜色,连忙说道:“多谢楚掌门。”
楚慈砚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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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慈砚定下要留薛铮远在太微宗后,玉蝉衣就与楚慈砚他们分别。
这一天从白天到夜晚兵荒马乱发生了许多事,玉蝉衣身体已然有些疲累,心里倒是不累。
想到刚刚楚慈砚提到的事,玉蝉衣忍不住将目光瞥向身旁的微生溟。
知道有人曾为她奋不顾身过,就觉得曾经在漫漫无尽的无望黑暗中,也毫不动摇地想要活下去的她真的选对了。
能重新活着站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好极了。
她盯着微生溟看的目光实在有些热切,让微生溟想假装没留意到她都无法假装,他停了脚步,歪了歪头无奈看她,结果玉蝉衣的目光也没移开。
这种时候微生溟总会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果然还是少年心性,赤诚热烈。但面对着她这种眼神,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总觉得她是因为楚慈砚说的那些话,才对他如此热烈。
或者说,是因为他想救她的那一点恩情。
对这一点,微生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他问出了一直在他心底盘桓的那个问题:“你之前是怎么来到承剑门的?”
陆闻枢竟然想要用禁术复活陆婵玑,这点自打知道的那一刻,就让微生溟很不爽。虽说他已经听说,那具傀儡被陆子午毁了,心头还是不悦。
他简直想不明白,要是想要复活一个人,何必在最一开始杀了她呢?这样将一个人的生命剥夺再赋予,有什么意思?
但这也让他知道,在玉蝉衣作为陆婵玑活着时,至少是曾经赐予了陆闻枢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
如此,才会叫他念念不忘。以至时隔千年,都要执意装脏傀儡,将她复活。
“被他救下来的。”玉蝉衣道,“然后就被当成祭品养大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再提起时心中也无波澜,微生溟脸色立时凝固,眉眼间戾气沉沉,又在玉蝉衣向他撇来的那一刻,松了眉头。他说:“我是不是不该问?”
“没什么。”玉蝉衣道,“这些话也没办法朝别人说,和你说一说挺好的。”
“一开始我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祭品养大的……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的意图已经有一些端倪了,为了让我不受一点伤,将最好的祭品留给‘荧惑’,他经常给我带玉容膏——一种能让伤痕很快恢复的膏药,也不会让我接触旁人。我就是一只被精心养在笼子里的鸟。”玉蝉衣说,“不过,痛上一回也好,能看清很多事,看清很多人,好过一直糊涂着。都过去了。”
但玉蝉衣的声音里并没有半点阴霾。
她道:“一次死亡,至好至坏,至臻至恶,我都看清了。”
那时她与微生溟素不相识,微生溟却舍命救她……这比她与他已经有了深厚的交情,他才舍命相救,更让玉蝉衣觉得人间值得,值得她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玉蝉衣忽问:“以后你打算回太微宗吗?”
刚刚只顾着阻拦楚慈砚,忘了问微生溟是怎么想的。
要是微生溟自己想回去……这结果玉蝉衣不太想接受,要是微生溟想回去她也要知道微生溟回太微宗的理由。如果是说太微宗比不尽宗更家大业大的话,那她就担起涂山玄叶的担子,把不尽宗发展起来算了。
总之,不想放人。
话一问出去,玉蝉衣有些忐忑地等着微生溟的答案,忍不住放出去影子到走在前面的微生溟面前打着转,全方位地看他脸上的表情。
她自己猜着,指不定这人又会没正形地回一句“舍不得我?”之类的,但微生溟却古怪地沉默了片刻。
而后,微生溟道:“看看吧。”
玉蝉衣拧了拧眉:“什么叫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