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笙十分黯然地垂下眼睛。
“真是陆掌门吗……”沈笙笙心头异常沉重,她摩挲着自己装着龙肝凤胆麒麟心的法袋,说道,“我本打算之后五宗会试那天,要是能拿个好名次,就找机会去找他指教一二,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沈笙笙的话提醒了玉蝉衣。
薛铮远去了承剑门,不能轻易回到不尽宗来,但他们却可以主动前往承剑门。五大宗门弟子云集之处,哪怕陆闻枢想做什么,也要顾及众人的视线。他一个正道魁首,总不能在人前肆意妄为。
原本陆闻枢递到不尽宗来的请帖叫玉蝉衣觉得心烦意乱,眼下倒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这回的五宗会试,我也要去。”玉蝉衣道,“带上请帖,三日之后,我们前往承剑门。”
第112章 别担心 他已经走了
“那我也去。”沈笙笙说,“玉陵渡的弟子们应该都到承剑门了。”
玉蝉衣道:“沈笙笙你与我们分两路行动,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承剑门。”
沈笙笙:“为什么?”
“不要让人知道这阵子你在不尽宗待过,免得让他们猜到是你与我一起闯入的枢机阁。”玉蝉衣道,“陆闻枢会来不尽宗,是他与我……”
石桌底下的腿被微生溟碰了下,玉蝉衣说话声一顿,紧接着话锋一转:“是他与我师兄有旧怨,觉得闯入枢机阁的是我们不尽宗,和你还没关系。他还没想到你身上,那就让他继续想不到你身上去。”
风吹着藤兰树树叶摇晃,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在玉蝉衣的眼里,明明暗暗,叫人看不出她视线是冷是暖,只见其目光深远,有种能穿透一切的力量。
沈笙笙不解而又心急地嚷嚷道:“为什么要将我摘出去?我又不怕事!玉陵渡也不怕事!”
“不是要将你摘出去。”玉蝉衣缓声道,“是要到最恰当的时机,再用到你、用到你们玉陵渡。”
“你知道的,剑出鞘的时机很重要。生死相争的时刻,没有谁会先打招呼再让剑出鞘。我们作为要向他发难的那一方,难道还要提前通知他一声不成?”玉蝉衣道,“笙笙,你将龙肝凤胆麒麟心给我吧,待星罗宫宫主率弟子来到承剑门后,由我去将它交给星罗宫宫主。”
“而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沈笙笙思考了半晌,接受了玉蝉衣的这种安排,慢慢点了点头,但她问:“那我能回去告诉玉陵渡的长老他们吗?”
玉蝉衣道:“可以告诉。”
沈笙笙又问:“那他们要先一步去向陆掌门发难怎么办?”
玉蝉衣却低低笑了。
玉蝉衣轻声道:“那你记得提醒他们,不要声张,打乱了我的计划。”
话上是这么应着沈笙笙的,心里却觉得,既然她这边表露了要揭露此事的意图,玉陵渡的长老们自己自然会知道不先声张的。
这些居高位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做事总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不会轻易做出行动来让人看明白。如果没碰上她这个会主动将事情揽在身上的“愣头青”,沈笙笙带着陆闻枢在用禁术的消息回去之后,玉陵渡未必会主动跳出去揭露此事。
哪怕要跳出来,恐怕也要经过诸多衡量。
一来,如果不跳出来揭露的话,日后指不定还会卖更多的水梭花鱼骨给枢机阁。这可是一门厚利的生意,但凡玉陵渡长老里有好利之徒,必然会对揭露枢机阁的事多加阻挠。
二来,真跳出来揭露了,陆闻枢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招数给压下去也未可知,说不定到最后,正义没伸张出个名堂,反倒给自己沾一身腥。
玉蝉衣不打算给玉陵渡犹豫衡量的机会,她自会择良机,将此事向众人揭露。
而在她站出来之后,只要她能在舆论中占上风,玉陵渡自会审时度势,站出来帮她说话,说起来,他们玉陵渡与承剑门也有积怨,不会错过这个替自己出气的好机会。
玉蝉衣也并非信不过玉陵渡,也许考虑这些,只是她杞人忧天,是她多虑。
但接下来的路她错一步都会牵扯到许多人,多虑,总好过冒险。
当日,沈笙笙便离开了不尽宗,找到了玉陵渡的其他弟子,与他们汇合。
她早玉蝉衣三日,提前来到不尽宗。
沈笙笙走后,剩下的这三日里,玉蝉衣一直在等薛铮远的消息。
等薛铮远回到不尽宗来,或者用传音石给她传递什么消息。
薛铮远始终没有回来。
传音石也始终未曾响起。
她试着将影子放出去,但她现在的影子走不到承剑门那么远。等了三日后,玉蝉衣也启程前往承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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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离开不尽宗那条小径后,薛铮远与陆闻枢御剑前往承剑门。
陆闻枢心绪难宁,站在剑尖上,合眸任山脉上空夹杂着铸剑谷熔岩火气的风吹过他的脸庞,他从未觉得这风是如此的躁热难受。
“灵儿……”他低喃,嗓音中却无半分缱绻。
薛怀灵,哪怕已经死了七百年,却如同她生前那样,又一次给他添了麻烦。
真是烦透了。
这时,他听到薛铮远问:“只顾着说灵儿的事,忘了问一问,你怎么会出现在不尽宗附近?”
“五宗会试,你不该很忙吗?”薛铮远说到这,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把这事给忘了,我是不是在五宗会试结束之后,再和你说灵儿的事更好一些?”
“你我之间,不必顾忌那么多。”陆闻枢睁开了眼睛,他气质孤清,站在剑上,衣袂被风吹得飘逸,恰如白鹤,说话声也是清清淡淡的,“我去不尽宗,再请一趟玉蝉衣。五宗会试,要是能多一个她,可就更热闹了。”
薛铮远垂眸,片刻后,想起什么,他忙嗤笑着说道:“这玉蝉衣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要劳你三番五次亲自去请。”
“‘凤凰于飞’的账,迟早要向她讨回来。”薛铮远惴惴说完,抬眸撞见陆闻枢并不错开地看着他的视线。
陆闻枢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有那么讨厌玉蝉衣?”
薛铮远心跳滞停了半拍,他强作镇定,皱着眉头问:“何出此言?”
“灵儿喜欢谁,你就喜欢谁,灵儿讨厌谁,你就跟着她讨厌谁。”陆闻枢说,“你是因为灵儿会不喜欢她,才讨厌她的吧?若她没有改过‘凤凰于飞’,也没有上来就挑战了你们玉陵渡的首徒,你可还会讨厌她?”
薛铮远道:“你是想说,你想为了承剑门弟子,回去请玉蝉衣吧?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心胸。”
“你要是想回去,你就回去。我也不劳烦你了,灵儿的事情我自己去查个清楚。”言罢,薛铮远停住飞剑,作势要和陆闻枢分道扬镳。
陆闻枢见此也停下来:“一碰上灵儿的事,你就会变得很冲动。”
“我无法不冲动。”薛铮远道,“我早该来找你的,在得知灵儿死得有蹊跷时,我就想来找你了,但被我爹拦住。他不信我的话,我怕你也不信我。”
陆闻枢道:“你至少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决定信与不信。”
薛铮远低低念了几道咒法,面上现出三鱼共头的纹样来,薛铮远道:“知道连心咒吗?一种禁术。”
“灵儿从小就爱琢磨禁术,这一点,这世上曾经只有你我知道。而这个连心咒,就是她弄出来的。在她死之前,我感受到了她的怨怼。”
“我一直知道,她死的冤枉,却找不出任何的证据。但就在最近,兴许是弱水潮起潮落间,搅动了她被压在弱水底下因执念不肯消散的残魂。”薛铮远说,“连心咒再次发作,我看到了她死前一段时间的画面。”
“那里不是弱水,是另一个地方。灵儿在那里受了重伤——倘若不是重伤之躯,她应当也不会因为镇压结界,死在弱水!”
陆闻枢声线一紧,听起来涩哑非常:“七百年来,你一直知道……却从未向我提及。”
“对,我一直知道。”薛铮远笑得像哭,“真的,就差一点就能找出害死灵儿的元凶,将他处以极刑了,可我只靠自己找不到他,没办法才来找你。”
“本来,我是想找我爹帮我的,但他不信,反倒说我胡言乱语,说我在撒谎。”薛铮远说,“你也可以说我在说疯话,要去找一个七百年前的凶手,我自己也觉得我像是疯了,信与不信,你给句话吧。”
陆闻枢静静看了薛铮远一会儿,他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不会撒谎的人了。”
“记得吗?小时候,当我犯了错,母亲要罚我时,你每次都帮我说情,要替我领罚。可你撒谎的本事太拙劣了,每次都会被我母亲发现。”
薛铮远最怕陆闻枢向他提起当年,他无法面对眼前的陆闻枢,更无法面对记忆深处那个年少时的陆闻枢,那时的陆闻枢勤恳、认真、上进,怎么会变成手沾鲜血的恶人?薛铮远想得头疼,垂头接着陆闻枢的话说道:“那时我是好心办坏事,最后不仅不能帮你顶罚,还会害你被你娘罚得更重。你娘对你的要求太严苛了。”
陆闻枢却不接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闻枢问道:“已经七百年过去……你有何把握抓到那个伤害灵儿的人?”
薛铮远道:“连心咒让我看到了灵儿真正受伤地方,那里外面落着雪,禁制里面却春意盎然,院子里还站着傀儡。既然外面落雪,位置应该在你们炎洲,等和你回了承剑门后,我会画一幅图出来,找仙龄大的炎洲修士打听打听,找一找那个地方到底在何处。”
陆闻枢问:“你看到了里里外外的场景,却唯独没有看到凶手?”
薛铮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有。”
薛铮远愤恨地看着陆闻枢说:“要是我看到了凶手,此刻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取他狗命。哪会和你站在一处?”
陆闻枢负起手来:“那可真是可惜。画一幅图出来吧,画出来之后,就把图交给我,我会帮你打听的。”
薛铮远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不知道陆闻枢是否信了他的话,在来到承剑门后,为了让陆闻枢不去找不尽宗的麻烦,薛铮远一直想方设法地跟在陆闻枢身边。
这也让他失去了用传音石联络玉蝉衣的机会。
薛铮远看牢了陆闻枢,自己却也落入了陆闻枢的视线当中。看上去两相无尤,却又都动弹不得。
来到承剑门的第三日,一向不大和其他宗门有事务往来的星罗宫也抵达了。陆闻枢前去接待,薛铮远终于找到了片刻功夫,能够拿出传音石来,向玉蝉衣传点消息。
只是,他刚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将传影石拿出,薛铮远忽然冷不丁感受到有一道凉凉的视线贴在他身后。回头看去,只见陆闻枢脚步无声般出现在他身后。
见薛铮远回头,看见了他,陆闻枢主动走出去,问:“怎么找这么偏僻的地方用传音石?”
薛铮远有种喘不动气的感觉,刚想说话替自己解释几句,陆闻枢先说道:“躲着你爹是吗?但我刚刚已经和他说过你来承剑门的事了,只说你是来帮我忙的,谷主他挺开心的。”
薛铮远喉咙干涩,打起精神来说道:“多谢。”
“那我先走了。”陆闻枢说,“几大宗门的掌门们还等着我呢。”
薛铮远目送他离开,手心却一片冰凉,哪怕陆闻枢已经离开,他却觉得陆闻枢的视线如影随形,仍在附近,不敢再轻易将传影石拿出来用。
这几日陆闻枢日夜不休地忙碌,薛铮远也日夜不休地跟在陆闻枢身边帮忙,在承剑门内,他好像找不到联络玉蝉衣的机会。一想到这,薛铮远的心就坠到谷底。
就在薛铮远倍感苦恼时,在陆闻枢走后没多久,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薛铮远回头,只见玉蝉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她的肩头还站着只白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薛铮远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只颈带璀璨宝石、长相又过分漂亮的白色狐狸。
仍然沉浸在陆闻枢刚刚突然出现带来的后怕中,见到玉蝉衣突然出现,薛铮远本能地一惊,立马警惕地东张西望起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假装和玉蝉衣争吵起来好给在不远处的陆闻枢看看的准备。却听到玉蝉衣淡淡地笑了笑,像是在嘲笑他这种慌乱的样子。温和的嗓音却很快响了起来:“别担心,他已经走了。不会看到我们。”
而站在玉蝉衣肩头的白狐这时伸了伸懒腰,而后,一跃跳上旁边那棵树的树梢,站到了最高处,颈前的白毛被游走的风吹抓得如白旗般,格外蓬松。
第113章 功德 逗人笑总算功德一桩
玉蝉衣脸上颇有几分兴味地看着薛铮远,虽说她已经拿影子到外面逡巡了一圈,但为免隔墙有耳,也为了不让眼前惊弓之鸟般紧绷的薛铮远提心吊胆,玉蝉衣选择用心声与他聊天。她语气带笑:“远道友这是……学会撒谎了?”
被她调侃,薛铮远面露愧色,但也因为玉蝉衣的突然出现,心头终于轻快了几分。他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络你……但我太没用,竟然还要靠你来找到我。”
“能拖住他,怎么能叫没用呢?”玉蝉衣嗓音轻轻淡淡地说道,“在你拖住他这三日里,我可是做了不少事情。”
“真意外,你就这么骗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