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日常 陆祁?
落日将尽,余晖将不尽宗铺洒上一层溶金。
巫溪兰和李旭在外忙起了宗门扩建的事情,不尽宗内只有樊小凡和微生溟师兄弟两人在。
樊小凡手里提着个花浇,唉声叹气,叹气声一声接过一声,叫微生溟不得不看了他一眼。
“叹什么气?”微生溟问。
“叹气我的师兄他太不中用。”樊小凡痛心疾首,“二师兄,你怎么不和三师姐她一起出门?”
微生溟掠了他一眼:“我不去,自然是有我要做的事情。”
答应了玉蝉衣要盯着樊小凡,他当然是要先留在不尽宗盯着他。
但微生溟不会让樊小凡通过他的脸色看出半点异样,他闲闲抱手环胸,说道:“赶紧去给药田浇水,别想着和我聊几句天就能把活躲过去。既然你不打算好好修炼,现在不尽宗里的这些杂活,都要由你来做,这是你巫师姐安排的,师父不在,师姐就是师父,她的话要好好听。”
“是是是,我也没想躲。”最晚一个拜入宗门的樊小凡,为了很快融入宗门,也很有干活的自觉,说到这樊小凡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个宗门也太奇怪了,怎么有那么多不是门内弟子的人抢着帮忙干活?我要是不抓点紧,李旭、远铮……他们可不会留什么活给我做。”
看着微生溟毫无波澜的脸色,樊小凡心生狐疑地接着问:“见到远道友与三师姐走得近,二师兄你就不在意?我看这个远道友真的很能像三师姐献殷勤。”
微生溟只想尽快结束和樊小凡的对话:“你是信不过你三师姐的眼光,还是信不过你师兄我的风姿?觉得我比不上远铮?要是你能信得过我这个师兄,就别废话了,赶紧干你的活去。”
樊小凡:“……”
见说他不过,樊小凡思量片刻,道:“三师姐对二师兄的确不同。”
这话倒是让微生溟来了几分兴趣:“展开说说。”
樊小凡道:“三师姐练剑时剑气好生凶猛,大有谁碰谁死的架势,而且她一旦练起剑来,心里别无旁骛,从来注意不到身边有人。”
“虽说三师姐和我打过招呼,说刀剑无情,让我在她练剑时不要靠近,可是有次我还是差点被她削了,头都差点被打掉。”樊小凡说得心有余悸,表情夸张,“但三师姐对二师兄和对别人不同,若是二师兄在她练剑时出现,她总会在不知道哪个时刻停下来看你一眼,和对我的待遇太不一样了。”
微生溟心道他一开始在玉蝉衣那也是和樊小凡一样的待遇,只不过玉蝉衣充满杀气的凛凛剑气对当时的他来说,就犹如鸩酒般迷人,他可一点儿都不想躲避,只遗憾这些剑气没有全部冲他而来。而玉蝉衣是最近才对他有所不同的,这点他可比樊小凡要清楚。
但听完樊小凡的话,微生溟的嘴角仍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他对樊小凡说道:“你三师姐她自一开始就对我与别人不同。但这事情你知道了之后,也别在心里多计较,并非是你不好,只是我这人太可人疼。”
樊小凡:“……”
反应过来什么,微生溟又皱着眉对樊小凡说:“你盯你三师姐倒是盯得紧。”
微生溟可没忘记,当初他和玉蝉衣回到不尽宗时,迎面而来的就是樊小凡对玉蝉衣的问候。
樊小凡理直气壮:“一般的修士哪有机会看到玉蝉衣练剑?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要利用好自己不尽宗弟子的身份,好好看一看三师姐练剑时的情形,等以后出去闯荡,也有能向人炫耀的东西。我练剑练不好,看练得好的人练剑总成吧?”
樊小凡咕咕哝哝:“我就是为了这点东西加入不尽宗的。”
“真是为了你三师姐来的?”微生溟语气缓和下来,用似乎能降低人戒心的声调,对樊小凡说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打听到不尽宗的,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樊小凡说:“这些说起来可就太惊心动魄了,一时半会说不完。还是留等日后,等有机会再说吧。”
说完,没等微生溟追问,樊小凡又道:“三师姐和远道友一起出门,师兄真不在意?”
微生溟叹了一声:“这问题你都问了多少遍了?”
他一脸云淡风轻:“不在意,当真不在意。”
樊小凡问:“那师兄今日怎么一整日都站在墙头上?”
微生溟:“……”
樊小凡说完,视线垂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又看了一眼旁边微生溟。
他们两人正踩在不尽宗的墙上,两道身影被夕阳照着,在墙底投出两道长长的影。
而后,樊小凡的视线又移动到微生溟的脸上。
看看,这一脸的云淡风轻可真具有十足的蛊惑性。要不是微生溟自玉蝉衣离开后,就站上了墙头,终日不动,像一块望妻石一样坚实,樊小凡也不会三番五次过来问他在不在意。
这占据着最好的视野,一直眺望着唯一的那条通往不尽宗的小径的样子,明明就是很在意嘛。
被樊小凡戳破,微生溟虽说有片刻慌张,但之后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神情丝毫不变,正要开口说什么,眼前那条曲折的小径尽头,出现了几道人影。
微生溟一眼锁定了其中的玉蝉衣,看到她眼角红红的,本还在墙头强装云淡风轻的他立刻抛下樊小凡飞身而下,站到玉蝉衣眼前后,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了?”
离得近了能将玉蝉衣脸上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一些,见她果然眼角红红,微生溟声线隐隐发紧,下意识皱紧眉头看向与玉蝉衣一道出门的薛铮远,这时,却看到了玉蝉衣身后,与一少年人站在一起的那个陂足老人。
定睛一看后,微生溟心头一阵恍惚。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他很快记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但这张苍老的面孔与他记忆中那个少年模样的小剑修相比,未免变化了太多,高高的个子佝偻下去,曾经光滑的面孔皱成了一张老树皮。
一时心头忖动,微生溟多看了他几眼,反复确认后,他压着心头震颤,试探性地问道:“陆祁?”
【卷五:雪满弓】
第103章 求她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
这是一个平常而又普通的黄昏,与之前降临在炎洲大地上的无数个黄昏没有任何区别。集市上的散摊次第收起,店铺陆续闭门,街上的人影越来越少,路上受阳光养蕴的草木叶子闭合,以月华为养蕴的花草却将叶子完全张开,静待月神洒下光辉。
天高气爽,倦鸟归林,白日里的喧嚣落尽,坐落在山谷中的不尽宗更是安静极了。
可对于陆祁来说,他一生最跌宕起伏、如梦一般的时刻,仿佛都在这个黄昏发生,几乎像遭到迎头重击,让他有些目眩。
只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喊他“陆祁”这个名字,以至于对这个名字感到无比的陌生,陌生到是殷小乐先他一步作出了反应。殷小乐问微生溟:“师兄竟然认识他吗?”
矮豆丁一只的殷小乐快步从人群中走出,朝微生溟说道:“师兄还记不记得我?我,殷小乐,我爹娘终于放我来拜师啦!”
又指向身后的老人:“这就是之前我和你们说过的,让我来你们这里拜师的那个打铁的。这次,是他陪我一起来的。”
微生溟紧紧皱起眉头:“有名有姓的人,说什么打铁的,至少也该喊一声前辈。”
殷小乐委屈道:“不是我没大没小不礼貌,是老前辈让我这样喊他的,他从来不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就说他叫‘打铁的’。”
“不怪他。”老人也上前一步,目光颤颤地对微生溟说道,“前辈,您认错人了。”
但微生溟同时听到了一道心声传音:“是我。陆祁。”
陆祁的眼睛牢牢黏在微生溟身上,比年轻时更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曾经个子也很高,站在微生溟身旁也不输多少,可是此刻他哪怕努力想要挺起胸膛来,却还是比微生溟整整矮了一头下去,于是他只能身体僵硬着,将头稍稍仰起来看着微生溟。
微生溟听到他心声声线颤抖着说道:“前辈,您还活着……”
暮色如同落入水里的墨水,一滴一滴落下,不留一丝缝隙地渲染,逐渐将四方天地涂黑。陆祁哪怕强装与微生溟不识,脸上也差点就要老泪纵横。
此处人多,看陆祁如此模样,应当是有好一番难言之隐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微生溟叹了一声,顺着陆祁的话应道:“的确是我认错了。”
这时候,薛铮远的声音却响起来,他对微生溟说:“陆祁,你怎么认识陆祁?”
微生溟道:“一千年前认识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看一眼旁边还有樊小凡与殷小乐在,薛铮远话说得模糊:“在承剑门的弃徒名册上看过这个名字。”
他两次翻看过承剑门的弃徒名册。
一次,是在七百年前,寻找陆婵玑时。
另一次,则是就在最近。
薛铮远想找出来到底是谁将“凤凰于飞”泄露了出去,因此盯上了承剑门的弃徒名册。
而在薛铮远话音落后,玉蝉衣身形一震,抿紧唇看向陆祁,本就泛红的眼眸颜色更深了一些。
微生溟最后瞥了一眼玉蝉衣,哪怕玉蝉衣平日里脸色再冷,今日也能叫他从她面上瞧出恍惚。连忙伸出手去,搀扶起陆祁:“既然是千里迢迢自聚窟洲而来的前辈,这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快进来歇一歇吧。”
不明所以看热闹的樊小凡也从墙头越下,绕着殷小乐转来转去,眉头紧锁。
薛铮远拍了拍樊小凡的肩膀:“他若是也拜入不尽宗门下,你可就成师兄了。”
樊小凡朝薛铮远摆苦瓜脸:“我这小师弟当得也太短了,我还想多当几天弟弟呢。”
殷小乐闻言看向樊小凡,好奇打量:“你也是我的师兄?是最近这几年加入不尽宗的?上次来我可没看见你。”
樊小凡点头:“小师兄。”
殷小乐惊喜道:“那你一定也很厉害吧?你是修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的?”
樊小凡:“我可以教你怎么烧鸡。”
“烧机?”殷小乐说,“你会烧机?这功法我听我爹娘提起过,似乎十分厉害,是凡间才有的功法,凡人才会的厉害功夫,一旦施展,能让人口水直流,走不动脚,将对手控在原地。但每次我一说自己要学,我爹娘就笑,根本不告诉我其中奥秘,打铁的也不和我说。小师兄原来会么?小师兄太厉害了。”
樊小凡很意外:“你将凡人看得这么厉害?”
殷小乐说:“当然啊,我曾外祖母,与我祖父,最一开始都是凡人,他们修得仙骨灵脉后,才从凡间来到巨海十洲,在聚窟洲住下了,我怎么会看不起凡人?我祖先就是凡人。”
“打铁的也和我说了,这凡人想要修行,是要想办法脱胎换骨,将肉体凡胎换成仙骨灵脉,对心性和意志力的考验都非同小可。哪怕他们最终修为不及天生就有灵脉的修士,可是逆天而行的艰辛是我们这种出生就有灵脉的修士无法得知体会的,他们千锤百炼的心性比我们厉害多了。”
正往里走的玉蝉衣听到殷小乐这一番话,睫毛根不觉又有些湿润,挥了挥灵力扫去,眼角仍旧残留红痕。
方才在尹海卫的店里,玉蝉衣不知道陆祁是否认出她来。
她不论身形、容貌,已经没有一点与陆婵玑相似的地方了。
但陆祁却对她说,她好像他的一位故人。
对陆祁认旧的这句话,玉蝉衣没有应下来,反而只能强忍着泪意,淡淡回了句“是吗”,之后甚至无法不敢与陆祁对视。
她怕盯着他看得久了,会不受控地流下泪来。
一千年了,之前玉蝉衣有想过陆祁的去向,她想,或许陆祁已经死了。当她开始修行之后,玉蝉衣就知道陆祁这家伙心性有多浮燥,虽说资质不差,但他太容易将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总是将眼睛盯着他的少主,这样的心性很容易就耽误了自己的修行。
她曾经很失望地想,陆祁这家伙,一定是没修出个什么名堂,一定没活过千年。不然,大多数活过千年的修士在巨海十洲多有威望?不然怎么在剑修云集的蓬莱,也听不到他一点动静?
却没想过,陆祁还活着。
只是,却老了。
而且,看上去过得很不好。
一千年的光阴能在一个普通修士身上能留下的痕迹,就宛如一百年的光阴能在凡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那是一种细如涓流般日积月累才会逐渐积攒起来的变化,一直处在身边的人不会有太明显的感知。
但玉蝉衣只是站在陆祁生命的头和尾两个结点上看着陆祁,缺失掉了中间那冗长的一千年,只觉得岁月对陆祁的雕刻简直恶劣到犹如刀劈斧凿。
怎么这么快就老了?陂足、拄拐……哪有半点曾经站在雪地里嚣张挑衅她时的样子?
陆祁,是除了陆闻枢之外,陆婵玑在承剑门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修士,也是唯一一个陪陆婵玑练过剑的人。
在陆闻枢远在蓬莱论剑大会的那段时间,陆祁几乎每日都会来聆春阁找她。
陆祁曾经笑过她一个凡人硬要赖在承剑门里不走,是肖想她不该有的东西,是不识时务,后来陪她练剑练了一段时间,又换了一种说法,开始可惜她不是修士,仍然说她不该留在承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