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却是错愕地看着微生溟:她还以为他是要拉薛铮远陪他喝酒,没成想竟是帮她灌酒。他不是要难得糊涂吗?这会儿,怎么又目达耳通地揣摩上她的心思了?
玉蝉衣怕极了微生溟对她太好,这总让她怀疑,他还是没放下让她杀他的念头。
一想就有些心惊肉跳,但眼下不是合适和他吵这个的时候,玉蝉衣果断道:“我要他半醉半醒。”
微生溟将薛铮远扶到榻上摆正,运渡灵力,替薛铮远逼出了一些酒力。
在他替薛铮远醒酒时,玉蝉衣在一旁踱着步子。
都说是酒后吐真言,但若是薛铮远也和陆闻枢一样,在句句为真间藏起了他真正的心思,哪怕是酒后吐真言又有何用?
算了,先试试再说。
玉蝉衣抬手在房间外设下隔音禁制。
等薛铮远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玉蝉衣收了脚步。
她坐到榻边,看着薛铮远,试着问微生溟:“他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微生溟道:“问他醉没醉。”
玉蝉衣依言问了。
薛铮远倒在榻上,坚定道:“我没醉。这酒忘忧,我还要喝!”
面上坨红未散,想要起身,又跌回去。
玉蝉衣看向微生溟:“他说他没醉,他还要喝。”
微生溟:“他说没醉,那就是醉了。”
玉蝉衣:“……”
她微微弯腰,凝视着薛铮远酡红的脸,玉蝉衣道:“薛少谷主,我能否向您问一问薛仙长的事情?”
薛铮远只见一双黑盈盈、特别透亮的眼睛靠近了他,像小孩子的眼睛。
“玉蝉衣……”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坐起来,指着玉蝉衣,恼火道:“你为什么要用灵儿的‘凤凰于飞’?你既然尊称她一声仙长,为何不尊她意愿,非要在论剑台上,用她最喜欢的剑招,打败了承剑门的弟子?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她伤心?!”
“玉蝉衣,你太傲慢了。是,你是天赋异禀,有傲视群雄的资本。”薛铮远说,“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样不知世故,任性妄为,要是最后赢不过陆闻枢,拿不下剑道第一,你知道自己会有多丢人吗?你会成为一个笑话。”
挨了他骂,玉蝉衣却不生气。
她只是静静凝睇着薛铮远,一双眸子敛下了所有情绪。
会骂她,看来,薛铮远是真的醉了。
不再是醒着时那副明明对她有所不满,却虚与委蛇的模样。想想真是虚伪。
玉蝉衣深吸一口气,问道:“薛少谷主来千月岛是做什么?莫非,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薛铮远高声反驳:“才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来做什么?”
薛铮远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表情凶狠了许多。他语气沉沉吐出了两个字:“追凶。”
追凶?
玉蝉衣问:“追什么凶?”
薛铮远却沉默了有一阵后才说:“当我没说。”
怎么能当他没说?玉蝉衣心里一恼。
再问,薛铮远的嘴巴却似蚌壳紧。
“你明明说了是来追凶。”
“千月岛这里没有凶手。”薛铮远道,“我已经来了许多次,根本找不到,所以,不是追凶。”
“喝醉了酒的人都这么胡诌八扯吗?”一会儿追凶,一会儿又不是追凶,玉蝉衣气愤不已,拳头都攥紧了。
一旁,微生溟忙道:“我不是。”
但见玉蝉衣似乎并不是真的想问他的样子,微生溟又默默闭上了嘴。
玉蝉衣深吸了一口气,又耐下性子来,继续同薛铮远问道:“那,那个凶手做了什么坏事?杀了谁?”
薛铮远闭上了眼睛:“我妹妹。”
瞬间,玉蝉衣呼吸骤停。
她本在想要怎么问薛铮远这个有可能正是罪魁祸首的人,才能问出来关于薛怀灵之死的事情。却没想到,薛铮远却在为了薛怀灵追凶……
难道,薛铮远真的不是罪魁祸首?
她心跳陡然变得剧烈起来:“凶手是谁?”
薛铮远眼底发红,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痛苦的神色在他眉宇间化为了更重的戾气。他道:“一个我杀不了的人。”
玉蝉衣心一怔:“谁?”
薛铮远后槽牙咬了咬,恨恨道:“陆婵玑。”
【卷四:明月引】
第80章 怨气 我还看到,你那至交好友,陆闻枢……
薛铮远说出陆婵玑的名字之后,眼神里几乎凝出实质的痛苦,好像单是这三个字就能让他感到折磨,低低呻吟出声。
房间内,死一样的寂静蔓延了片刻。霎时间竟是无一人动作,无一人说话。
饶是玉蝉衣再机敏再灵活应变,此刻也像是没觉察间,被人提棍自她身后敲了她一脑袋,头脑发懵,失了声。
荒诞,这太荒诞了。
她曾以为她死后无人知,却不想还有人记着她的名字。
但,薛铮远记着她名字的理由,竟然是觉得她杀了薛怀灵?
哪怕她似魂非魂,以影子的形式漂泊时不知岁月,但薛怀灵死亡的时间一定在她死之后,她一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影子,如何能杀得了薛怀灵?!
正在她呆愣的这片刻间,另一道身影却从眼前掠过,飞速跃上榻去,抬掌掐住了薛铮远的喉咙,将他提至眼前,双目相对,微生溟声嗓戾急:“你说是谁?”
薛铮远呼吸一紧,抱住了钳制着他的那条胳膊,想要脱离桎梏,却只觉对方手如鹰爪,抓住了东西就不再松开,几下挣扎间更是呼吸困难,薛铮远道:“陆婵玑,是陆婵玑。一个根本找不到的人。”
“你当然找不到她!她死在薛怀灵前头!一个已经死了一千年的人,你怎么能说她是凶手!”
玉蝉衣本要上前,闻声却刹住脚步,看着微生溟暴起青筋的额角,大脑再度一片空白。
而此时,薛铮远几近窒息,脸色不知是醉还是因为窒息而更红,微生溟咬牙恨恨松开了手,薛铮远却是一双醉眼茫然,喃喃低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若不是她……不可能不是……”他只会翻来覆去地说着不可能,抱着脑袋滚在榻上,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
“解不解他的酒?”微生溟问了一声,看向玉蝉衣,却发现玉蝉衣正看着他。
她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眼睛润润的,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就让他心胆一颤。眼神无声,却足矣令人心碎。
微生溟一时间忘了薛铮远,下意识缓和了声线:“小师妹……”
恰巧榻上的薛铮远支吾了一声,玉蝉衣垂眸敛下万千思绪,说道:“解他的酒。”
发话的同时,她径自抬手,自己运着灵力解了薛铮远的酒。
待薛铮远眼里醉意消了,玉蝉衣直截了当问他:“为什么,你会说陆婵玑是杀了薛怀灵的凶手?”
薛铮远一阵茫然,看了眼玉蝉衣,又看了眼桌上他那空空如也的酒碗,脑海中隐约残留着醉酒之后的记忆,他撑着头疼的脑袋坐起身来,“我刚刚……醉了?”
脖颈皮肤残余痛感,薛铮远记不清刚刚他醉酒后都发生了什么,但身体残存的感觉还是让他本能对眼前的两人多了点防备。
他眼神阴恻恻地在玉蝉衣和微生溟身上来回打量,问道:“陆婵玑……我刚刚向你们提到了她?”
“对。”玉蝉衣不介意帮他回想他都说了些什么,“你说,你来千月岛是为了追凶,你说,陆婵玑是杀了你妹妹的凶手。那我倒是想知道,她如何能成为杀了你妹妹的凶手?”
对于薛铮远为何将陆婵玑当成凶手,她问了两次,薛铮远却都不答,只是抿着唇,眼中戾气迭起,手里剑气几乎要凝成形。
这滔天杀意,藏都藏不住。
“不信是吗?”薛铮远防备地看着微生溟与玉蝉衣:“这件事我从来没和第二个人说过……我也不想说什么来说服你们,你们不如就当我酒后说了疯话,但你们不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一样说出去,更不能向人提起陆婵玑这个名字。我已经快要找到陆婵玑了,我不想打草惊蛇。待我杀了这人,替我的妹妹报仇之后,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薛铮远揣摩着微生溟与玉蝉衣的态度,先礼后兵,要是微生溟与玉蝉衣能答应他不到处宣扬,他不会同他们动手。
但若是到处宣扬的话——
“为何不发一言?”对上两双同样沉静中暗藏波涛的眼睛,薛铮远心弦紧绷。
“打草惊蛇?”微生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道,“我倒是想知道你要怎样打草惊蛇法。”
他找了一千年,试图向别人证明陆婵玑的存在,却在陆婵玑死后,连陆祁都找不到,他甚至找不到认识陆婵玑的人。倒是没想到,竟然也有人在找陆婵玑。
只是,和他寻找的目的截然不同,薛铮远找她,是想定她的罪,为妹妹报仇。
微生溟道:“这简直荒唐可笑!”
薛铮远愣了愣,下意识扫了眼玉蝉衣,见玉蝉衣也拿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他转瞬戒备心更重:“不肯答应我是吗?”
隐约回想起醉酒时的画面,薛铮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皱紧眉头:“莫非……你们认识陆婵玑?”
二人皆不应声。
薛铮远眼底一急,语气发狠道:“今日不把话说个明白,我们谁都别想走。”
他拿出一个龟壳一样的阵盘,那是一件可以设下禁制的法器,他念了法咒,随后一道道华光罩顶,竟是在房间外设下重重禁制。
“薛少谷主此举,恰合我意。”玉蝉衣拦住要有动作的微生溟,她看向薛铮远,“我也想听少谷主将话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一些。”
见薛铮远绷紧了身躯,似乎是不想和他们交流太多的模样,玉蝉衣走向他,站到离薛铮远更近了的位置,缓缓开了口:“薛少谷主,我可以答应你,走出这扇门后,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她是想替自己声辨,但没有证据,只凭一腔怒意,用话语将情绪宣泄出去,只会使事情变糟。
哪怕心底怒火烧灼,让她恨不得将剑拔出同薛铮远打上一场,出一出她心头火气。玉蝉衣还是提醒自己,逞了口头之快后的那点快意不会是她真正想要,她真正该想办法从薛铮远那问出来的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陆婵玑是凶手?薛怀灵之死,薛铮远又比别人多知道了些什么?
不明不白的,凭什么将一口黑锅扣到陆婵玑的头上?
压着心头怒火,玉蝉衣尽量用和缓的语调,降低着薛铮远对他们的敌意:“薛仙长如果死的蹊跷,我也想给她公道,我的心和薛少谷主一样急切。”
“只是,薛少谷主要先给我个让我信服的解释。为什么要说陆婵玑是凶手?”玉蝉衣道,“比起薛仙长仙名赫赫,陆婵玑可是个无名无姓的人士,她如何能杀得了薛仙长呢?”
薛铮远反复看着她的脸色,心里犹豫片刻后,他缓缓摊开手掌,心里默念咒语,随后,他的脸上呈现出一个三鱼共头的印记。
“连心咒。”微生溟眼睛一眯,看着薛铮远脸上的印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