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逾矩,本座的月影鞭直接打断你的脊柱!”
神力激荡搅起数个三丈高的漩涡, 卷着海底沙石直冲对面之人而去。
文昀瞳孔一震,强忍着自心底蔓延的隐隐痛楚,生生接下了这道神力攻击。
他没有挡,任由这霸道的神力穿心而过, 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周身的海水。
视线透过如轻纱帷幔般的血水落在面前女子的脸庞上:抿紧双唇勾起一抹冷意,双眸微眯尽显风雨欲来的怒意。
她明显动了怒,却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极了狩猎野兔时的鹰隼,轻蔑而决绝。
这与姜冉俨然判若两人!
文昀没再往前,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嘴角漾开。
但凡事关姜冉,他总抑制不住去想、去期待。
仿佛只有这样,他那颗几乎麻木到快要停滞不动的心,才能被那些积压了百年的思念与悔恨一遍遍冲刷,让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跳动着。
只是这些回忆藏刀,从心头划过时难免留下伤痕。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乎,只要她能回来。
纵使被误会,纵使她恨他入骨,这一次,哪怕撞得头破血流、爱得鲜血淋漓,只要她愿意,他便能把一颗心剖出来递到她面前,叫她看看。
可是,她竟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让他连句“抱歉”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清染声音缓缓落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就是一柄刀子,在他双手奉上的那颗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话音散去,可他那颗破了洞的心却疼得一抽一抽地颤抖。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文昀不知该说什么,他怕一张口,这些小心掩藏好的情绪便再也收不住了。
所以,他只俯身行了一礼,并未言语。
神力散去,海水却依旧被余波震得翻涌不息,将围观的龙族推开了好几步,却无人敢说一个字。
四周安静得只剩水流声。
不过与方才不同,此刻的寂静中弥漫着几许难言的尴尬,海水中似乎凝结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众人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姜冉与文昀之事早在三界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无法肯定神女与姜冉是同一人,可毕竟两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啊,如何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龙王目光在两人之间几番游移,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劝不该劝。
直到瞧见文昀t吐了血,而神女大有一副不将人打死绝不罢休的架势,才惊觉若再僵持下去怕是当真要出事了!
无论是神女还是文昀仙君,都不是他龙宫能得罪之人啊!
于是龙王心一横、眼一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走到清染身前道:“神女为修复净浊渊封印耗费了不少修为,不如让老龙带您去龙宫歇息一番可好?”
清染的视线从那层血雾上挪开,敛去所有情绪,平静道:“也好,那便有劳龙王了。”
敖光哪敢居功,亲自引路,带清染入龙宫。
神女喜静,敖光便为她准备了幽静雅致的琉璃阁,只是小院隐于龙宫深处,要抵达那里需穿过整个龙宫。
沿途,清染所见皆是珍珠与彩灯点缀的宫墙,龙宫侍从个个手持漆盘穿回廊而过,面露喜色,似有好事临近。
不过,她并不爱凑热闹,也没有兴趣打问。
倒是龙王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直到走入后院,忍了一路的龙王终于开口问道:“犬子莽撞,冲撞了神女,老龙斗胆,想问问神女打算如何处置他?”
清染淡淡道:“谁说本座要处置他?”
这话倒是让龙王一噎。
不过转念一想,神宫做事向来坦荡磊落,既然既然当场没有发难,自然也没有事后追究的道理。
于是,话锋一转:“老龙谢神女宽宥!神女的到来,当真让龙宫蓬荜生辉……”
“说重点。”清染不耐烦地打断道。
被看穿心思的龙王讪讪一笑:“明日是明日是犬子敖麟一千年生辰,龙宫设宴邀三界前来,神女也是来凑热闹的?”
也不怪龙王非要对嘴问一句。
神女从来不参与仙界热闹,敖麟千岁生辰宴的请柬虽递给了神宫,但他也没指望这尊大神能来。
刚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为净浊渊而来,可现在都要在龙宫住下了,若说不是为了参加生辰宴谁信啊!
这可是神女第一次凑仙族宴会的热闹,他要是不招待好了,岂不是丢龙宫的脸?
清染瞥了眼富丽堂皇的装扮。
龙之千岁,犹如人之冠礼。
龙族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大族,又有执掌东海之权,几乎所有仙族都愿与之交好,一些偏远小族甚至以能攀附龙宫为傲。
是以,敖麟的千岁生辰宴上,定然会聚集来自四海八荒的宾客,热闹非凡。
也难怪龙王会有此问。
倒是她来的不是时候了。
清染也没回答龙王的问题,只问道:“本座来打听洗尘珠的下落,听闻它最后一次出现在百年前,是龙王将其带到北海战场的?”
“没错。”龙王捻须点了点头,“只是自那以后,老龙再也没见过它了。”
清染疑惑道:“你不曾拿走它?”
龙王摇头,叹了口气,眸中尽是怀念与不舍之色:“未曾。那日敖月魂飞魄散,我一时没顾上,待回到龙宫才想起来。洗尘珠中记录了月儿的幼年,算是她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了,可我去北海找了许久,却再没找到其踪迹。”
清染想起那日龙王悲痛欲绝的模样,虽非己出却胜似亲生。
看着龙王一把年纪却痛失长女,她心中也不好受,便安慰道:“龙王节哀。”
龙王摆摆手,这话他在百年前就听她说过。
别人不敢认她姜冉的身份,可他敖光却敢!
众人视敖月为魔,只有她怜悯月儿在谎言中度过的一生,也是唯一愿意替月儿去完成未了心愿的人。
这样的人,他不会认错!
念在她对月儿的关心上,这个忙他会帮:“关于洗尘珠的下落,老龙会尽力去探。”
清染颔首:“那便有劳龙王了。”
“不麻烦不麻烦。”龙王堆着笑意的嘴角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往下压了压,有些犹豫道:“那明日龙宫晚宴,神女可……”
“不去。”
*
敖麟千岁寿辰宴的请柬自然也送了一份至蚌族。
百年来,蚌族与龙族的关系颇为微妙。
龙族对蚌族有愧,可偏偏蚌族对龙族既恨不得,又敬不起来。
自北海一战,两族已有百年未曾往来。
瑶宇在看到那纸红底金边的请柬之际,只觉得刺目嘲讽,五指猛地攥紧,那精致华美的纸张瞬间变得皱皱巴巴。
“我不去!”瑶宇将手中纸团一丢,背过身去。
百年前,就是因为参加龙王寿宴,小妹惨死,蚌族被囚,险些灭族。
这样的噩梦,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见状,两位长老急得纷纷跺脚,苦口婆心地劝他。
“龙族太子千年寿辰,三界各族均会前往贺寿,若蚌族无人前去,难免落人口舌。”
“是啊,蚌族当年之灾已证实是魔族所为,东海到底以龙宫最尊,您若不去,因此得罪了龙族,对我们蚌族也不利啊。”
闻言,瑶宇怒火不减反增,紧绷的额角隐隐可见青筋凸起。
他转身瞥了眼两位急得团团转的长老,生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憋屈:“百年前的遭遇,二位也都经历过,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今我蚌族偏安一隅,我的修为也已突破化神,就算不攀附龙族,我一样能护得住你们!”
“可在仙族就没有独善其身一说。”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如同古钟暮鼓,低沉而又深远。
两位长老眼中划过一道惊喜,忙退到两侧给来人让开一条道来。
一位老者缓缓踏入殿门,头发花白,佝偻着背。
殿内珍珠散着幽幽冷光,照亮了他脸上一道道被岁月侵蚀留下的风霜。
“阿宇,你现在是一族之王,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蚌族的当下,还有未来。你能护族人百年千年,可之后呢?若有一日你出了意外,要蚌族子民如何在仙族存活?”
“父亲——”
老蚌王抬手打断瑶宇未说完的话,不疾不徐道:“为父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蚌族生来根骨不佳,修为难以突破上仙,几千年来更是唯有你一人修行至化神。可魔族余孽未除,席卷三界的血雨腥风并未过去,终有一日,他们会卷土重来。届时,你能保凭一己之力护蚌族无虞?”
“我……”
瑶宇的思绪飘回百年前,想起了那段蒙着血色,只稍稍一想便能让他痛彻心扉的回忆。
那日漫天飞雪,浊气弥漫。
而他深爱的姑娘就倒在雪地中,一遍遍恳求他带玄冰玉佩离开。
他应该要听她话的。
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了三界平和。带回玄冰玉佩,修复净浊渊封印,剿灭魔族,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也唯有这么做才对得起这些年所学和修行,才能彻底为小妹报仇!
可他竟被鬼迷了心窍。
若非他自以为是、一意孤行,非要拉着姜冉在魔族面前证明那可笑的深情,最后也不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姜冉之死,他也有份。
这份刻骨铭心的痛持续至今,而同样的选择又重新摆在他面前。
是争一口气,为了所谓的尊严,带着蚌族全族冒险;还是忍一时,化干戈为玉帛,为蚌族寻一个更为可靠的庇护?
鲜血淋漓的教训就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