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月手腕转动,长剑刺穿金牧胸膛。
“扑哧——”。
鲜血四溅。
姜冉傻了眼。
金原亦怔在原处,脸上溅满了血,待回神过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干涩的喉咙,竟发不出了声音,唯有眼泪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出眼眶。
脖子上的浊气不知何时散了,金原抱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跪倒地上。
金牧抬起手,想替他擦泪,哪知泪水混着血水被抹开,反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他垂下手,去捂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明明疼得直喘粗气,面上却依旧笑得慈爱:“孩子,别哭了……以后,金鸟族就交到你手上了……为父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金原心底猛地一颤,握住那双鲜沾满鲜血的手,终是发出了沙哑的呢喃声:“不要……父亲……我不要金鸟族……”
金牧没再回应他,耷拉着的眼皮颤抖着、挣扎着,慢慢抬起。
“姜姑娘。”
姜冉被唤了一声,才从惊愕中乍然惊醒。
金牧那双金眸中倒映着细碎的光晕。
缓缓转动着,视线越过黑雾蒙蒙的虚空,落到姜冉的身上,如初见那般,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流转间,没了当初那分咄咄逼人的锐利,反倒添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
不过,仅迟疑了片刻,他便道:“我感激你救了金鸟族......可从一开始我便说过......姑娘是凡人......不该插手仙族的......”
不该插手仙族……
三界有序,各安其位。
阿爹生前耳提面命,就连死后化为亡灵也要她发了誓才肯踏入轮回。
可她呢?
心中虽记挂着,可实际行动上,桩桩件件都与仙族搅合在一起,最终身陷囹圄,竟连抽身回凡界都做不到。
她忍不住去想。
若当初她不贪心阳寿,不去寻那漩涡中的鲤鱼精,蚌族或许依旧会被解救,金鸟族的灭族之危亦能化解,玄冰玉佩也不会钻入她的体内,金牧更不会遭此横祸。
因果轮回,环环相扣。
她以为自己的阴阳术帮仙族带来一线生机,却未曾料到,她打破三界秩序,早在不经意间种下祸根,只会将他们推向更加险恶的深渊。
姜冉如梗在喉,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金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垂下眼帘,一同落下的,还有止不住的泪。
金牧想起那日怨灵满天的情景,少女一鞭子掀翻青铜鼎,将他布了数日的阵法变为废墟,还指着他鼻子骂。
虽然气得让他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可瞧瞧现在。
双眸无光,满身血迹,被钉在石柱上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影子。
她这又何尝不是在遭天谴呢?
金牧叹了口气,旋即一大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金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父亲擦拭。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金牧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在一寸一寸变冷,即便日光覆在身上,他依旧感受不到温暖和光明,只有刺骨的冰冷和越来越近的黑暗。
应是快死了。
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握住金原的手,道:“姜姑娘于我族有大恩……往后……不得为难……”
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握着金原的双手无力垂下,敲在地面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姜冉看着被金原牢牢抱在怀中的那具躯体,一时间竟忘了哭。
四周很是嘈杂。
呼啸而入的风声,金原的嘶喊声,魔族的嘲笑声,小小的牢房内蜩螗沸羹。
姜冉什么也没听进去,耳畔回响的只有金牧临死前的那句话。
命运当真造化弄人。
她姜冉何德何能,能得金鸟族举族相护?
明明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愤恨,却又偏偏无力反击。
天谴是吧?来啊!都砸下来!
都砸我姜冉一人身上!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再去为难旁的人!
第74章
变天了 神女的劫难,已非他之仙力可逆……
通常来说, 人死后,灵魂出窍,在阳间徘徊七日, 可去往幽冥再入轮回。
也有因执念不肯离去者,在阳间蹉跎一月,最终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最惨的并非是后者。
还有一类人,在肉/身死亡之际,灵魂便已随之消散,就好似被风吹灭的蜡烛, 没了光亮,就连仅存的余温也随之消失殆尽。
金牧便是这般, 浊气腐蚀肉/体, 侵蚀魂魄, 形神俱灭,连回金鸟族看一眼牵挂之人, 与他们道声别的机会都没有。
金原本就受了重伤, 又遭丧父之t痛,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敖月撇了眼不省人事的少年,笑得很猖狂, 带着几分洋洋自得。
看,他也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这不也同她一样么!
姜冉的心却在此刻沉到底,抑制不住怒吼一声。
“敖月——”
喉间划过一道灼热,将未出口的话悉数吞没。
随后, 她感知到原本在她体内四处冲撞的神力渐渐安静下来,又聚集到丹田处,凝成一股力量,向上游走, 至心口,至眉间。
神力所过之处,好似锋利的刀片划过经脉,又好似烙铁掠过肌肤。
姜冉只觉得痛苦难耐,一声声低沉的呻吟控制不住地从唇间逸出。
听到动静,敖月才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过来。
她本想着嘲讽姜冉几句,一回眸,却瞧见钉在石柱上的人眉宇间闪着金光,额前的肌肤因这道即将要破体而出的光变得有些扭曲。
她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息,让这牢房中的温度都降了不少,也让敖月觉得隐隐不安。
凡人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除非——
是进入她体内的玄冰玉佩!
敖月眼皮一跳,不动神色地往石柱后绕去,那双才敛去笑意的眸子陡然划过一抹深重的戾气,而后缓缓落在一旁看戏的阿宁身上。
先前散布于身体各处的痛感此刻全部集中在了眉心,层层叠加,疼痛之感强了百倍千倍。
姜冉只觉得有人举着一把钝刀,从额前戳入她的头颅之中,不住地翻搅,本就不锋利的刀刃划过血肉,磨在头骨上,明明割不开、斩不断,可偏偏又不肯罢休。
眼前金光太盛,看到遮住了视线,牢房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见金原,看不见敖月,更看不见那抹穿透石壁裂隙洒下的天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搅动这头颅的匕首好似停下了。
姜冉忽然觉得眉心一烫,那股在她脑中搅动的力量在瞬间冲出体内。
敖月很忌惮那股力量,她本想绕道石柱后面再悄悄离开牢房,哪知才走了两步,只瞧见一道金光自姜冉眉心而出,化为利刃,破空而来。
这是神力凝成的利刃,若被刺中,当场魂飞魄散。
但仅凭这凡人丫头操控神力便想要了她敖月的命,也是妄想。
敖月凝起一团浊气,毫不犹豫地把阿宁拉到自己身前。
阿宁在看到利刃的瞬间就傻了眼,根本没留意到自己是何时被浊气缠上的,
当她回神的时候,金光已在眼前。
利刃穿心而过,阿宁当场便没了气息。
没了生命危险,敖月也不再需要人肉盾牌,随手将阿宁推倒在地,一双赤瞳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幽幽落在姜冉身上。
“姜姑娘想杀我之心竟如此迫切,只可惜了,以你凡人之躯,能承受得了这一次神力冲击便已实属不易。
她凑到姜冉耳边,压低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嘲讽:“你,浪费了唯一一次可以杀掉我的机会。”
她仰头大笑几声,也不管石柱上之人是何反应,转身挥袖离牢房而去。
自金光离体,姜冉的视渐渐恢复清晰。
牢房内早已没了敖月的身影。
她先去寻金原。
见少年还在昏迷之中,并无大碍,着实松了口气。
随后,流转的视线落在阿宁身上。
身为魔,她被神力击中,也同样落得一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她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而后化为无数读者红光的黑点,漂浮在虚空中,在细碎的阳光下,宛如尘埃,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