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仅有一块从龙吟阁捡来的夜光石碎片,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
姜冉沿着石壁来来回回摸索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敖麟所说的石洞。
她心中着急,一不留神一脚踢在石壁边的碎石子上。
石块向前飞去,在水中划过漾起一道道水波,带着石壁旁的水草左右摇曳。
突然,脚边一抹微弱的光引起了姜冉的注意,她蹲下的身子,拨开一丛丛水草,发现藏在草丛后的隐秘石洞。
借着夜明珠碎片微弱的光,她瞧见那石洞仅有半人高,洞内狭小,充斥着因浊气浑不见光的海水,石洞中躺着十几枚蚌壳,那抹微弱的光便是蚌壳散发的。
姜冉询问了待在渡影笛中的瑶铃,在确定这十几枚蚌壳便是她失踪多日的族人之时,心中火气蹭蹭地往上涨。
对龙族太子的憎恨又多了几分。
她并不了解敖麟的为人,但这并不妨碍姜冉觉得此人脑子有问题。
谁家好人能把蚌族打回到原形又幽禁于此?
纤细的小手重重往石壁上一拍,瞬间红了一片,可这手的主人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暗自在心中想着,等此事了了,定要叫那龙族太子也来这石洞受一受!
*
北海之畔,一座古老而幽深的石窟在繁密枝叶的掩映下,隐匿于峭壁之下。
石窟内阴冷潮湿,浊气缭绕,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妖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石窟中央站着一位男子,一身暗黑色战袍,看不出年纪的脸上刻画着狰狞的刺青t,手中握着一颗鸡蛋般大小的珍珠。
那珍珠一看便是灵力充沛之物,即便被浓重的浊气包裹着,依旧散发着超然脱俗的灵力光芒。
只瞧见托着珍珠的手掌倏地收紧握拳,“嘭”一声,珍珠瞬间被捏碎,点点灵力光芒随风扬起,男子抬起头,用力吸了一大口,趁着灵力飘散前将其全部吞入腹中,发出一身餍足的喟叹。
他睁开眼,血红的双眸中闪着阴鸷的杀意,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准确来说是一个半透明的女鬼。
“敖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说你弟弟最听你的话了吗?”
那女鬼一听,浑身颤抖得厉害,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涌出,顺着病态惨白的脸颊落下。
她似乎怕极了这黑衣男子,一下一下磕头求饶。
“求大人恕罪!敖月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着人控制敖麟杀了瑶铃,引导他一掌劈向朝净浊渊。瑶铃潜在戾气被激发,本来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大的,可谁知文昀仙君和一个会阴阳之术的凡人突然出现,化了瑶铃的戾气,还引渡了她的亡魂。好在净浊渊的浊气已经泄露,正值神女下凡之际,无人能修补,待到浊气污染整片东海,大人之计定能成!求大人再给敖月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赤红的双目微微转了转,男子收起了严厉的语气,扶起一个劲朝自己磕头的敖月,语重心长道:“月儿啊,说起来,我也是你伯父,又怎么忍心责怪你呢。”
“但你想想,你的好父王可有一天把你放在心上?从前你说他爱权,宠幸了你母亲,诞下了你,却依旧以龙宫为重。可后来呢?”
“后来......”敖月茫然抬起双眸,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揭开,如潮水般涌入,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父王转头娶了她人为妻,诞下龙子,封龙族太子,赐龙吟阁。
而她的母亲郁郁寡欢,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几乎没见母亲笑过,日日以泪洗面,就连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爱答不理的。
没过几年,她母亲年纪轻轻便饮恨而终。
她年幼丧母,她的父王也只是象征性地安抚了她几句。
她独自住在龙宫最角落的院落,无人问津,就连反贼掳了她,以她之命要挟父王交出龙位,她也没从他脸上看出着急和惊慌。
敖月的神情从茫然转为痛苦,带着不甘和愤怒,黑衣男子都看在眼里,还适时添了把火,道:“他根本就不把她的性命当回事,就连我这个做伯父的都看不下去了。他从未管过你,就连你死的时候,身旁也空无一人。你当真不恨吗?”
不恨吗?怎么可能不恨?
敖月周身的戾气急剧增长,双眸泛着幽幽红光,暗红色的血丝从它苍白的脖颈处往脸上蔓延。
男子嘴角勾了勾嘴角,又继续道:“如今你失了生命,成了鬼魂四处游荡,而他们却日日在龙宫内享天伦之乐,若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他们凭什么日日逍遥洒脱?”
是啊,他们凭什么!
在男子一遍又一遍的言语刺激下,敖月突然怒吼一声,随后又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半透明的身子凝成了实体,长发翻飞遮住了半边爬满血丝的脸,本就阴暗的洞窟,此时更是阴风阵阵。
“去吧敖月,毁了净浊渊的封印,等魔尊回归,伯父必帮你报仇雪恨。”
打开净浊渊封印需要玄冰玉佩。
男子看着敖月化为厉鬼,离开洞窟,而后他招了招手,唤来候在身边的下人,道:“魔尊操控的那个凡人叫什么来着?去把她抓来,是时候用她凡人的身份去做些事情了。”
第7章
鬼上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碧海琉璃殿的大厅中镶嵌着无数珍珠,汇聚而成的光芒柔和而明亮,仿若要把整片星空都揽入海底。
龙王坐在大殿上首,文昀与姜冉分坐两侧。
姜冉往返净浊渊与龙宫数十趟,终于将蚌族悉数带了回来,只是这些蚌族被浊气重伤,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柔和的光线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却驱散不了她眉眼间凝重的神色。
此事,她定要为瑶铃讨回一个公道!
文昀坐在少女对面,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斟了盏茶,抬掀起眼皮往姜冉的方向投了一瞥,而后视线又缓缓落在同样神色凝重的龙王身上。
龙王面色铁青,看着跪在大殿中央被五花大绑的敖麟,以及一旁大大小小十几个蚌壳,沉声呵斥道:“逆子,还不快跟仙君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垂着脑袋的敖麟抹了把眼泪,直起身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无辜与求助,来回在龙王和文昀之间流转,而后大嚎一声:“冤枉啊!”
姜冉冷笑一声,静静看着敖麟表演。
“望文昀仙君和父王明察,我知晓蚌族一事与我脱不了干系,但这绝非我本意啊!自父王寿辰那日起,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操控我的意识,我能隐约地感知到它利用我的身体逼迫我掳走瑶铃公主,幽禁蚌族,甚至要我劈坏净浊渊封印!”
“啪!”龙王拍案而起,长须随之颤动,一脸怒容毫不掩饰,“胡说八道!你这分明就是在糊弄仙君和本王,敢做不敢当,本王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父王,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敖麟哭嚎一声以头抢地,破败的衣衫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看起来可怜极了。
文昀默不作声。
龙王欲言又止地瞅了一眼端坐着的文昀,叹了口气避开敖麟委屈的视线。
他并非不想替子求饶,只是身为龙宫之主,守护东海之内所有生灵本就是他的职责,况且还有净浊渊。
敖麟身为龙族太子,不仅起不到表率作用,反而戕害蚌族公主,险些害了整个蚌族,若今日他还不分青红皂白维护敖麟,他还有何脸面忝居龙王之位。
“你说,你的意识被人操控了?”
带着英气的女声打破了大殿的沉寂,敖麟的话吸引了姜冉的注意。
她并非要帮他开脱,只是忽然想到了瑶铃身上不同寻常的戾气。
此事疑点重重,瑶铃身上戾气尽除没了线索,若敖麟没有胡诌,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正是!正是!”
见有人终于相信自己,敖麟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也顾不得少女的话在大殿之中是否做得了数,转动身子朝向她跪下,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控制了我,求姑娘救救我啊!”
“那你且说说,那东西是如何控制你意识的?”
姜冉的话难得没人反驳。
见有人听逆子的解释,龙王自然顺水推舟,维护的话自己不好多说,可若是旁人来说,他岂有反驳的道理?
文昀没有打断倒是挺令姜冉意外的。
他只是不信,以敖麟的胆小怕事的性格会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既然少女提出了质疑,他顺着她的意思听下去也未尝不可。
听了姜冉的话,敖麟听闻陷入了沉思,虽然很不愿意面对,但他依旧仔仔细细回想了这几天所有的经历,反复斟酌了许久,才将这几日的感受描绘出来。
“父王生辰那日,我刚出寝殿,便感到一阵阴风吹过,那股风凉飕飕的,直钻我的脑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但我着急去给父皇贺寿,并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寿宴结束,来龙宫的宾客都在后院欣赏珊瑚,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头变得昏昏沉沉,我努力想保持清醒,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我看到了落单的瑶铃,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那一瞬间,就好像有别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代替了我,我用仅存的意识试图反抗,可却毫无作用……”
新的灵魂代替了原本的灵魂?
姜冉锁着眉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身体被强行进入的灵魂所操控,而原本的灵魂却被禁锢不得反抗,此术法,听着倒是像阴阳术之中的换魂术。
换魂术凶险霸道,若是新入体的灵魂蛮横,极有可能会损伤原本的灵魂,更有甚者,新灵魂会逐渐杀死原有灵魂,最后霸占躯体。
传闻此术多用于鬼魂向活人复仇,人性泯灭,是阴阳术中的禁术。
只是,师父不是说此术在千年之前便已禁止使用了吗?
瞧见姜冉若有所思,半晌都不曾说话,文昀手中的茶盏转了一圈,落到桌面上,发出“叮”一声脆响,而后缓缓问道:“姜姑娘有何高见?”
姜冉打量了文昀一眼,又看到龙族两父子急切的目光,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她并不能确定敖麟中的一定是换魂术,毕竟此法失传千年,自己也只是从师父那里听了一耳朵。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此事定然与鬼魂脱不了t干系。
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不提换魂术。
“听太子的意思,倒是像是被鬼上身了。”侧目看向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的龙王,姜冉询问道:“敢问龙王,在您寿辰之前,龙宫之中可有人逝去?”
鬼魂闹事,均是因为生前仇怨未报,若有人含冤而亡,便可顺着这线索继续摸索。
“这……”龙王捋了捋胡须,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龙宫好久未有丧事了,上一起还是二十年前,小女因病去世。姑娘的意思,难不成……”
“二十年了,应当不会是公主殿下。”
姜冉接过龙王的话,解释道:“人死后会化成鬼魂,大部分会在七日后离开去往幽冥,入轮回转世。可也有部分鬼魂因各种原由迟迟不肯离去,但无论是何理由留下,若鬼魂长期徘徊于世间,不出一月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姜冉起身走到敖麟身侧,拿着渡影笛在他额间轻轻一点,一抹碧色的光芒划过额间。
如若附体鬼魂还未离去,渡影笛是能感知到的。
只是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若是抓了这个鬼魂,这案子便也就破了。
大殿中,众人屏息以待,过了许久,敖麟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一抹失望从眼底划过。
“此刻太子体内并无鬼魂附身,我没法作证,若太子所言为真,也得拿出证据,不然如何向蚌族和三界交代?”
敖麟眼底的光渐渐熄灭,重新垂下头,就连龙王也悄悄叹了口气,收回了带着希冀的目光。
文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许久,而后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一拂衣袖,解了敖麟身上的绳索。
“太子所言还需考证,幽冥有一法器名为寻影灯,可寻鬼魂的踪迹,或许可以一试。但如今浊气泄露也不可不管,在事情水落石出之间,便先罚太子日日夜夜不间净化浊气,不得懈怠,等借到了寻影灯再一同去天宫论罪。龙王,如此可好?”
没直接绑了逆子去天宫,龙王开心得差点蹦起来,赶忙连声应下,生怕他后悔。可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傻愣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赶紧谢过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