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道黑影却不愿罢休,他划出无数个分身,在少女身旁来回徘徊,嘶哑的声音无休无止地在耳边回荡,试图侵占她的理智。
“姜冉,你换了个名字居然就不认得吾了?”
“一千年了才来看吾,你可真耐得住性子。”
“快把净浊渊的封印打开,放吾出去。”
姜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可她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垂着头,尽力不去听这一道道蛊惑人心的声音。
突然间,嘶哑的声音仿佛有了实体,从双耳中钻入少女体内,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的眉毛拧作一团,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脖颈上。
她疼得想弓起身子,可发现自己依旧被束缚住没法动弹,只好双手紧紧握拳,任由指甲划破皮肤,以此保持清醒。
“滚!”姜冉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给我闭嘴!”
“打破封印……”
“还吾自由……”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出现在耳畔,姜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绝道:“绝无可能,死也不可能!”
嘴唇被咬破,鲜血混着汗水从嘴角滑落,身体虚弱无力,神志逐渐模糊。
忽然,一股清凉之意自眉心流淌至全身,驱赶着身体内的入侵者,舒缓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姜冉颤了颤长长的睫毛,缓缓睁开双眼。
隔着眼中迷朦的水雾,她瞧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从远方朝自己飞奔而来,九条飘逸的尾巴随步伐摇曳。
姜冉释然地笑了,是九尾狐,看来,她有救了。
*
芙照一离开蓬莱阁,就先去了文昀的幻月谷。
玄焰极少在他的火琉山待着,总在别人的洞府到处乱窜。
可此番,她把文昀的老巢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连谷中有多少只灵狐都数清楚了,也没寻到玄焰一丝踪迹。
无奈之下,她用内丹开启源木之阵,感应三界内所有树灵,终于在人间青桥城附近探寻到玄焰的气息。
才刚踏入青桥城,芙照就发现了异常。
城外的山林似乎正燃着熊熊烈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际。
城内热浪滚滚,灼热的空气中带着呛人的焦糊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和漫天逃窜的树灵,芙照恨不得扒了玄焰的皮。
都不用想,只瞧一眼,芙照便知晓城外那火就是玄焰那家伙放的,也不知烧了几天,竟将原本繁荣的人间小城变得如此萧条,宛如炼狱。
芙照皱着鼻子,用团扇在身前使劲扇风,带着灵力的清风吹散了些许烟尘,她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抓住了一只逃命的树灵。
流光褪去,一只长着手脚的白萝卜似的精灵躺在女子的掌心,它发现来人是芙照,哇一声大哭起来,“阁主?阁主是来救我们的么?阁主玄焰仙君是要灭了我们树灵全族啊!”
“那家伙人呢?”芙照眉头一皱,语气不善。
“就在后山上!阁主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团扇轻轻一挑,那树灵落在芙照肩头,女子垂眸瞥了一眼,淡淡下令道:“带我去找他。”
周身灵力涌动,芙照一步步踏入漫天火光的后山,手中的团扇轻轻一挥,带出强劲的灵力之风。
清风拂过,周身的火光逐渐熄灭,原本被火焰烧焦了的树也在灵力的浇灌下恢复了些生机。
越往深山中走,火t焰更盛,芙照既要灭火又要拯救树灵,已经消耗了不少法术,更何况火系术法本就克制木系,才走了一半的路,她的额角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体力也明显不够了。
终于,在一片被火光照亮的树林间隙,她看到了玄焰,红衣如血,随风飘扬,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妖媚。
没错,玄焰虽是位仙君,可论妆化的水平,九重天上可没一个仙子能比得上他。
然而在芙照眼里,此时此刻,这张脸瞧着却是格外可憎。
“玄焰——”她怒吼一声,提起精神怒气冲冲地向那纵火犯跑去。
玄焰循声看来,只瞧见一穿着碧色纱裙的女子,浑身上下沾满了灰烬与污垢,带着满身的焦糊味,朝自己飞奔而来。
玄焰:?
哪里来的成精树妖?!可别弄脏了我刚换的新衣啊!
第23章
青桥城 文昀这个登徒子怎么在她房里?……
说来玄焰也觉得奇怪。
寻常草木皆怕火, 况且他修炼的纯阳真火,乃是所有火焰中最为精纯和强大的。
可他却发现,来人竟然不怕火!
直到玄焰被一根绿色的藤条捆住, 耳朵被来人狠狠揪起,才认出那只成了精的树妖是竟蓬莱阁主芙照。
“哎哟,疼疼疼,轻点儿。你好歹是阁主身份,怎能动辄打杀?”玄焰歪着脑袋,疼得眯起了双眼, 口中虽在求饶,语气可半分没有软下来。
“轻点?你烧我树灵的时候可有想过它们会不会疼?”芙照的手又使了几分劲。
坐在芙照肩头的小萝卜狠狠点头, 要不是自己跑得快, 怕是当真要葬身火海了。
玄焰疼得龇牙咧嘴道:“我是为了抓人啊, 你先把我放开!”
闻言,芙照倏地松开手, 随手掸了掸沾在手上的尘灰, 掀起眼皮子侧目睨了他一眼,不屑问道:“抓什么人?那人是偷了你胭脂水粉还是毁了你刚买的新衣?”
玄焰爱美人尽皆知,可三千年前刚化形的芙照可不知道。
记得初次去火琉山之时, 她无意中瞧见堆了满屋子的胭脂水粉和各式各样的衣服,新奇之下便挑了件新衣换上,还用胭脂化了个妆。正臭美地转着圈,谁知衣服勾到了灯台上的挂钩, 她一时不察,将袖袍扯出了道口子,慌乱之下,灯台倾倒, 打翻了一桌胭脂水粉。
后来,芙照被玄焰抓了个正着,被他放火追了三天三夜,头发都被烧焦了,最后还是文昀出面调解,两人才勉强同意握手言和。
“芙照!”玄焰哪里听不出芙照调侃的语气,三千年前,要不是文昀拦着,他非将这个顽劣的小丫头烧回原形不可。
他咬咬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城中见到两个可疑的剑修,在讨论神女的玄冰玉佩,我去打问了两句,谁知两人拔腿就跑,追到后山才发觉两人竟极善隐匿踪迹,一下便没了踪影,所以才放火围了山。”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芙照挥动团扇,撤了捆住玄焰的藤条,随后冷冷一声道:“堂堂火琉山山主竟如此大动干戈抓两个剑修,抓到了吗?”
“未曾。”挣脱了束缚的玄焰赶忙活动了下手脚,垂眸瞧见衣衫沾上了尘灰,嫌弃地拍打着,口中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这不正想着再去找找线索,就被你给绑了么。”
芙照按了按酸胀的眉心,不打算与他计较,净浊渊封印马虎不得,还是先把人带去东海再说。
“净浊渊之事想来你已经听说了吧,阿昀让我来寻你去东海开启五行阵法,你同我一块去吧。”
“他要开五行阵法?”玄焰惊讶地大喊一声。
本以为文昀会先用净化术稳住东海的浊气,而封印之事则等神女归来再议,可他没想到他竟会用如此激进的方法。
这可是要去偷盗神女的玄冰玉佩的啊!
等等,玄冰玉佩?!
“芙照,不对劲。”见来人要走,玄焰此刻也顾不得嫌她身上脏,一把抓住胳膊,语气沉了下来,“众人皆知神女下凡将玄冰玉佩留在了极寒之地,却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一般人是不会觊觎神女之物的,可今日两名剑修却讨论了许久,我本以为他们只是茶余饭后随意聊聊,本想给他们个教训就算了,如今听来,倒是疑点重重了。”
心中挂念着封印,芙照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团扇一挥,一道灵力打在那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淡淡道:“哪里有疑点了?”
玄焰吃痛地收回手,急忙拦住女子的去路,“你不觉得奇怪吗?神女下凡历劫也有二十载了,其间从未有人打听过玄冰玉佩的下落,怎么文昀要开五行阵法了,就有人聊起了?况且他们行为鬼鬼祟祟,又有如此好的本事能从我的纯阳真火中逃出,可见并不一般。”
疾行的脚步突然停下,芙照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诧异。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两者间的联系呢?
“此事,可要通知阿昀?”
“我觉得需要,文昀擅长追踪之术,说不定可以寻到那剑修的下落。”
芙照点点头,她睨了眼漫山火海,整片被烧焦了的树林,没好气地瞪了玄焰一眼:“我给阿昀传信,你先把这满山的火给我灭了!”
*
眼瞧着天际的余晖即将散去,凌云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金牧收兵回族中,雀云便先行离开了,瑶宇一直守在院子里,即便冷得直打哆嗦,也不肯离开半步。
姜冉悠悠转醒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却发现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动了动手臂,试图撑坐起身子,可发觉四肢绵软乏力,并使不上劲。
透过帷幔和炭盆上方聚集的热浪,她依稀瞧见有一道人影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案旁,似乎正在喝茶。随着自己醒来发出的动静,拿着茶盏的手明显顿了顿。
“醒了?”
男子清冷的声音悠悠飘来,姜冉听到茶盏碰击桌面的响声,随后,她瞧见站起身来,帷幔上透出的人影逐渐放大。
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文昀这个登徒子怎么在她房里?
迅速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确认所穿的就是昏迷前的那件寝衣,姜冉松了口气,随后又把自己缩到了锦被之中,只露出双眼,紧紧盯着帷幔外的那道身影。
帷幔被微风吹起,男子的身影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在看清文昀的那一刻,姜冉露在外面的双眼倏地瞪大了,她顾不得躲藏,缓缓露出缩在锦被中的小脸,满是惊讶。
男子依旧站得笔直,可炭盆中跳跃的火光将他苍白的皮肤和难掩疲惫的双眸映得格外明亮。
姜冉惊讶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这是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找玉佩去了?还是小渔村的鹦鹉不是金原,他与金牧大战了一场?
想了一圈也没有答案,姜冉更好奇了,忍不住歪着脑袋问道:“仙君这是怎么了?”
许是昏迷了一天,又不曾进过一滴水,姜冉的嗓子哑得厉害。
她本是好奇想打探下文昀的行踪,可这般样子看起来当真是惨兮兮的。
文昀并没打算告诉她自己替她压制浊气治疗风寒,只是大步走到床榻边,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屏之上,又顺手拿起床头桌案上的汤药,用灵力加热后递到她面前。
“醒了就赶紧喝药。”
看着满满一碗深褐色的药汤,姜冉直接皱起了眉头,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跐溜一下顺着躺下又缩回了被窝,这一次,连脑袋都藏了起来。
“太苦了,我不想喝。”
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少女,文昀不禁失笑,想不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冉竟还害怕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