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染这才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眼底的诧异之色,冷冷一哼,带着几分自嘲的轻蔑,道:“你以为神明都是博爱慈悲,大公无私的?”
难道不是么?
文昀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魔神玉衡,原本笃定的答案瞬间变得有些不确定:“那阿染的意思是?”
清染看着面前的神龛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用指尖碰了碰那漆黑的神龛底座。
漫天符文忽然闪烁起来。
塔内光线明明灭灭,最后竟只将光束聚集在十二座神龛上。
文昀这才发现神龛分为白玉底座和黑玉底座,而数量恰好对半开。
他眼皮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清染又碰了碰面前的神龛,余下五座黑底神龛又感应似的缓缓升起。
强光模糊了神龛生硬的棱角,远远看去,犹如一团团黑雾。
她定定地看着那些神龛良久,透过一座座神像,仿佛看到了昔日老友。
嬉笑打闹、一同修行、扶危救困。
那些岁月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可清染万万没想到,那看似永恒的时光竟如此短暂,转瞬之间,风云变幻,天翻地覆,一切竟已物是人非。
那一日,玉衡来找她,献宝似的递给她一颗灵兽内丹,神色兴奋狂喜:“小阿染,我发现用灵兽内丹修行,神力便会突飞猛进,你试试!”
清染并未去接,只问他:“这内丹从何而来?”
玉衡道:“偶遇一只性命垂危的灵兽,剖腹取丹而来。”
清染如遭雷击,怔忡地望着那张面带笑意的脸。
一束强光照进他眼底,将他眸光中藏匿的贪婪、阴鸷与狂傲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有些不认识他了,出言相劝道:“你不但见死不救,还趁人之危?你可知用此物修行是会走火入魔的?”
玉衡却不以为意,昂首垂目,冷哼一声道:“区区灵兽而已,还要我浪费修为去救?我能用得到它的内丹,便是它最后的价值。正道修行也好,走火入魔也罢,只要能成为强者,有何不可为?”
朝夕相处数千年,清染竟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玉衡。
可无论是认识数千年的老友,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魔而不管。
见他要走,她凝起神力捆住他双脚,沉声怒喝道:“你别走,跟我去见余下十主神。”
玉衡的耐心被彻底消耗殆尽,用魔功震碎束缚住他的神力,转身的瞬间,一掌劈在清染胸口,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阴森:“小阿染,顾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人挡杀人,神挡灭神!”
清染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得知玉衡分别游说了其余十位主神,竟有半数被他迷了心窍。
魔就此诞生。
五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其实就是昔日十二主神之间的战争。
只是,打了数十年众人才发现,神魔本为同源,谁也无法将其彻底消灭。
这一仗持续了百年,将整个三界都卷入这无尽的浩劫之中。
火光冲天,遮天蔽日,山川崩裂,江河倒流。
这是他们亲手创造的天地,却又被他们一点点摧毁。
五位神明背着清染,以十分神元为祭,与其中五位魔神同归于尽。
一夜之间,无尽的黑暗与杀伐之气被彻底驱散,昔日十二主神只余下清染与玉衡二人。
清染悲痛欲绝,欲同玉衡同归于尽,随众神而去。
可五神留下的神识却阻止了她。
三界崩裂,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她必须活着,重还三界清明。
她照做了。
为了保全神明的尊严,并未告知三界实情,只道神魔大战中,十一名主神与魔同归于尽。
这个秘密,她藏了五千年。
为掩藏这些变了色的神龛,更是将其全部封印在镇魔塔塔顶。
她曾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足以对抗玉衡,护住这三界安宁。
但还是高估自己了。
唯一的神明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看着玉衡冲破封印,血洗龙宫,被下了封印,窝囊地连随意用神力都不敢。
文昀的视线从那些神龛上挪开,重新落到清染身上。
少女的脸庞被笼在暗影中,神色紧绷着,看似镇定,可从眼底流露出的无措与慌乱竟是难以遮掩。
有些话,她不就算不说,文昀也能猜到七八分。
他根本不敢去想,她竟经历过这般黑暗与痛苦的日子,她向来孤傲要强,这五千年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心被狠狠扎了一刀,流淌出来的心疼与怜惜化为冲动,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伸手一揽,将清染拥入怀中。
他喉结上下一滚,抬起手来轻拂过她的发髻,哑着嗓子道:“别怕,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清染难得没有躲开,闷闷的声音宛如梦呓:“文昀,我怕我阻止不了他。”
文昀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却在看到这黑白分明的十二座神龛时,忽然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
那些杂如乱麻的思绪忽然通透了,犹如天光照入安室,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污垢与灰尘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扶着怀中少女的双肩,微微拉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垂目看向她那双状若桃花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阿染,你告诉我,若要彻底斩杀玉衡,你是不是会死?”
第110章
质疑 手腕上的同心镯怎么不见了!……
清染抬眸看了眼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凤眸, 又飞快搭下眼皮,一言不发,心跳却无由快了些。
见她想躲, 文昀双手添了几分力道,又凑得近了些。
垂落在肩头的银发随着他略略弯腰的动作前后摇曳,发梢若有似无地从清染脖颈上拂过。
那轻柔的触感仿若人间初夏夜间的风,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凉意,让她身子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住在心底的鹿群忽然受到了被惊扰, 在胸腔里t一通乱撞。
若是上一世,她便当真要心软了, 管它将来身死何处, 总得将那一颗真心捧出来, 把自己的顾虑担忧都说出来,与他分享。
可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上一世的伤痛早在心底烙了印记, 哪能做到视若无睹?
文昀这话问得实在是笃定。
清染不知该如何回答。
抬手推开面前的人,背过身去的瞬间,脸上挂起了被一语道破真相的心虚。
她带文昀来此处便没打算再瞒着魔的由来。
甚至想着, 若能拿回文昀体内那分神元,她便能和当年五位神明一样,以神元为祭,拉着玉衡与一众魔族同归于尽。
自此之后, 世间不再有魔,也不再需要神明。
只是,她不敢轻易取回神元。
她不清楚文昀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芙照的药符又能让他的内伤恢复到什么程度。
若她贸然取回神元, 万一危及到他性命该如何是好?
还有瑶宇。
这破镯子摘不得,毁不掉,却将两人的痛感捆绑在一起,若连生死都要共存,她这一招玉石俱焚,岂不得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再想想。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清染思忖片刻,也没什么头绪,便想着先应付眼前这只缠人的狐狸,随口扯了个谎话来:“我若知道如何彻底剿灭玉衡,又岂会放任他为祸三界数千年?”
她始终背着身子,明显是心虚的。
见她这般,文昀心中又多了几分确信,拢在袖中的手指攥得紧了些,眸光更是晦暗得不像话。
他想说些什么,哪怕是安慰她几句,可一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像是在里面塞满了棉花,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从镇魔塔出来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言。
方才,两人之间还弥漫着一丝难得的缓和与暧昧,现下已荡然无存。
天宫的夜很静。
宫墙内的梧桐树四季常青,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半数的叶子都黄了,被风吹落到雕了花纹的青石板路上。
清染不喜欢这样的安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像是笼在一片死之中。
于是,她便踩着这些落叶走。
每走一步,那落叶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心底的慌乱褪去了几分。
清染便这样垂着头一步步往前走,文昀则静静跟在她身后。
两人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彼此心中却亮得如明镜似的。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踩得满地落叶沙沙作响,很是凌乱。
有人提着灯狂奔而来,明亮的火光随着来人的脚步大幅度地摇晃着,隐约照亮绿濯那张愁容满面的脸。
清染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她急促道:“神女不好了,魔族攻至九重天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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