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夕山内多山精木魅,它们最擅控人心智,利用人之贪念和恐惧设下幻境,或沉溺美梦,或被梦魇纠缠。
唯有心智坚定者,方可破除幻境,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无法逃脱,最终葬身于这山林之间。
山精木魅于凡间伤人,此事应归闲云宗管辖。
以清染的性子,她定不会多管闲事。
瑶宇显然也这么认为。
所以,清染还未吩咐,他便幻化出一张传讯符,想通知闲云宗派人前来。
然而,还不等他将消息传递出去,清染便掐了道神力将传讯符击碎。
瑶宇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
清染只淡淡道:“此等小事,何须大动干戈,本座来处理就行。”
“可同命镯……”瑶宇皱了皱眉,小声提醒了句。
清染瞥过舆图上那枚近在咫尺的红点,转头便往山下方向而去:“处理几只山精木魅而已,耽误不了几个时辰。”
瑶宇无奈,却也只好跟上。
可他着实没想到,清染口中的几个时辰,竟持续了整整七天!
以她的神力,不过瞬息之间就能将整山的山精木魅一网打尽。
可她却说并非所有的山精木魅都害过人命,作恶者要铲除,良善者却需正确的引导。
瑶宇无法反驳,便陪着她一个一个审讯,将害了人命的灵精找出来受罚,又给余下的山精木魅授课。
直到最后一只木魅隐于竹林,第七日的朝阳已从东方升起。
萦绕在山间的雾气散尽,微白的天际缓缓染上一抹淡粉,再由粉渐入橙黄。
待到红日跃出,金光万道,霞光满天,林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
清染沐浴在晨光之下,却再也没有别的借口可寻,摸摸鼻子道:“以后巫夕山就不是鬼山了。走吧,现在可以去找同心镯了。”
碎金般的光洒入她琥珀色的眼底,将那抹掩饰得极好的“不情愿”翻找出来。
瑶宇正好看见,心底一震,随后而来的便是阵阵刺痛。
她到底是不愿的。
在她提出要来收拾这些山精木魅时,他便知晓她在拖延时间。
这七日,对瑶宇而言,着实是度日如年,每一瞬间,他都在担心文昀会来,害怕他会找到契灵花毁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好在,他没来。
清染也再没了别的借口。
眼下没有什么能比签下婚契更为重要的。
所以,即便看到了她眼中的迟疑,瑶宇依旧选择忽视,脚下生风般朝着舆图上的红点处走去。
清染跟在瑶宇身后,心情却一点一点沉重起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
距离红点越近,脑海中便越频繁浮现出文昀那张脸。
清染指尖凝起神力按于眉心,山精木魅果真善于迷人心智,都过七日了,她竟还时常被幻象所扰。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悉数压了下去,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七日了,剿灭魔族当真不能再拖了。
“神女,找到了!”
瑶宇欣喜的声音直击清染心头。
她恍然若梦般醒来,抬头看去,只见那碧衣少年立于梧桐树下,一手端着木盒,另一手高举头顶正朝着自己挥舞。
阳光落入他那温润的双眸中,化为点点笑意漾开,好似是这世间最温暖、最明亮的光。
这样的瑶宇,让清染心头堵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想让他失落,可又怕来日伤他更深,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唤他:“瑶宇,我们聊聊。”
瑶宇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面对清染,他似乎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即便喉间泛着苦涩也咬牙咽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前,温声道:“好,神女请说。”
清染看着他,问道:“我答应与你结婚契是因为需要洗尘珠修复寻影灯,是为了铲除魔族,这一点你可知道?”
瑶宇点点头。
接下来的话会很伤人,清染有些不忍心,斟酌了许久,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对他说:“婚姻是大事,你当真要为了剿灭魔族牺牲至此?”
瑶宇一下便听明白了。
清染的意思很简单,她心中没有他,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又如何?
只要签下婚契,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从此漫漫余生,唯有他一人可以名正言顺站在她身旁。
这样就够了!
瑶宇看着清染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觉得牺牲。”
说罢,他便打开手中木盒,将里面一对手镯取出。一金一银,一柔一刚,镯子轻扣,便是一世承诺。
瑶宇将银镯戴于自己手腕,将木盒收起后,一手执金镯,一手伸向对面之人,轻声道:“神女,得罪了。”
清染知道他要给自己戴镯子,既然话已说开,洗尘珠又不得不取,她也不再扭捏,伸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似的手腕。
瑶宇僵硬的表情终于因她的动作缓和了几分,眼底落寞化为点点笑意,熟稔地像练习了千百次那样,托起她的手,将那只金镯戴到她手腕上。
随着金镯触碰肌肤,一股凉意瞬间蔓延,仿佛冬日清泉的冷冽直透骨髓。
起初清染并未在意,直到收回手,那枚镯子乍然闪过一道光亮,而后极速收紧。
这时,她才感受到手镯内侧有两根凸起的细针,随着镯子收紧,已刺入皮肤。
这感觉,就像被蛇缠上蛰了一口,说不t上有多痛,可这冰凉的禁锢感却让人很不舒服。
很想将它一掌劈烂……
瑶宇看到她面露不悦,生怕她一怒之下摘了同心镯。
此镯颇具灵性,仅赐一次机缘。
若佩戴后又将其摘下,镯子便会在瞬息间消失,此生,二人将再无觅得这对镯子之缘。
无论是为了取洗尘珠修复寻影灯,还是为了他深藏百年的爱意,于公于私,同心镯断然不可摘下。
“神女!”瑶宇出声唤她,将结契石取出,递到她身前,“如今已寻到同心镯,接下来,只要在结契石上刻下名字,就可将我内丹中的洗尘珠取出。”
“结契石”三字彻底打断了清染的思索,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手镯上转移,重新放回到这枚红色的蚌壳之上。
她从瑶宇手中接过。
小小蚌壳沉得厉害的,压得她五指发麻,这抹红更是艳得刺目,张扬得让人发慌。
一颗心里空荡荡的直往下坠,带着她的思绪坠落到七日前的幻境中。
若在这枚蚌壳上刻下自己的名,那样的场景便会成真吧?
也不知道她与瑶宇大婚,文昀会不会来?又会不会如幻境中那般打断婚仪,要带她走?
手腕上的镯子感应到结契石的靠近,往血肉深处扎了几分。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清染从片刻的恍惚中乍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临近签婚契,脑海中所念所想竟还是文昀。
这不应该呀!
她明明断了情丝的!
那些淡去的情感怎么就又鲜活清晰起来了呢?
难道……
清染心头突然一阵发紧,随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中翻搅、蔓延,宛如春雨过后的笋尖,顶破泥土,悄悄露出头来。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眼中疑惑在瞬间化为震惊。
是情丝!
怎么可能!?
见她半晌没有动作,瑶宇忍不住抬眸去打量。
眼前之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犹豫和抗拒。
七日来,这样的感受越来越强烈,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他所忌惮之人也始终没有出现,可心中那分不安却日益渐增,几乎已到达顶峰。
让他觉得再晚片刻,这位说过要与他结契的少女便会反悔。
这样的不安让瑶宇无法再等,他再也顾不上礼仪尊卑,催促道:“神女,快在结契石上刻下名字吧。”
清染定定注视了他片刻,终是牵了牵嘴角,道:“好。”
自毁情丝本就是为了断绝文昀的念想,总归是当着他的面做到了。
清染将手中的蚌壳翻到无字的一面,右手指尖凝聚起神力缓缓靠近结契石。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文昀那张脸。
待名字落下,自此次之后,山高水长,与君再无瓜葛。
瑶宇看着红色的蚌壳之上一笔一画落成一个“清”字,眉眼上跳动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欢愉。
就在清染准备写第二个字时。
“且慢——”
一道碧色的灵力伴着未落的话音而至,精准地落在那枚结契石上。
清染拿得不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一击,“啪嗒”一声,那枚红色的蚌壳掉落在地上了
瑶宇脑中瞬间白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