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年来, 他闯幽冥、断九尾、接神雷,频频消耗修为,灵力亏损严重, 早已疲惫不堪,可他却都不敢停下休息。
一日不找到同心镯,便一日不得安心。
若清染真心属意于瑶宇,他会真心祝福。
他之所愿, 不过她眉眼间那抹长久不散的笑意,哪怕此情并非为他所系,他亦心甘无悔。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自毁情丝,断的也只是她与自己的情谊!
她心中之人从来就不是瑶宇, 他不信她会为他生出情丝,死也不信!
文昀心中烦闷,合上手中翻阅完的书卷,随意往旁侧一丢。
“哗啦——”
本就垒得如小山似的书堆轰然倾倒,古籍书卷洒了满地。
那双凤眸微微抬起瞥了一眼,又略显无奈地收回视线。
文昀一手揉眉心,另一手去桌案另一头取还未读过的古籍。
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只木盒。
文昀扬了扬眉梢,有些好奇地拿过木盒,将其打开,取出盒中那卷古旧的书籍。
古籍陈旧得看不清岁月。
牛皮质地的封面边缘裂开了数道细长的口,露出了内里泛黄的纸张和微微卷曲的边缘。
书卷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露出几个还不算模糊的大字来:《灵囿仙草集》。
一看是奇花灵草的收录图鉴,文昀一下便失了兴趣。
正想把古籍塞回木盒中,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差多看这一本。
于是,便握着书卷将其缓缓展开。
这书不知有多少年头,记载了不少已灭迹的灵花异草。
比如,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碧血萝,五千年前绝迹的玉笙花,以及……
顺着书页缓缓滑动的手指忽然一顿,文昀瞳孔微颤,透着光的眸底映着书页上的三个大字——契灵花。
此花其形如双心相扣,瓣若碧海之波,蕊似金阳之辉。
书上记载,若用其花瓣与花蕊分别制成两颗药丸,再由两人分食,便可起心意相通之假象,甚至可骗过能验明真心的三生石。
文昀紧紧盯着那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它们刻进心里。
仙族成婚大殿的第一项仪式便是请三生石,滴血验真心。
唯有真心相爱之人才能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结成真正的夫妻。
若契灵花能骗得过三生石,那同心镯呢……
“笃笃笃。”一阵叩门声骤然响起。
苦寻七日才抓住的头绪被突然打断,文昀有些不悦,声音森冷道:“谁?”
门外的泽尘被吓了一激灵。
前些时日,他无意间听到自家仙君与蓬莱阁主和火琉山主的对话,这才明白姜冉竟然是神女清染历劫的凡胎。
怪不得听闻神女下东海的消息便,仙君便马不停蹄地往龙宫赶去。
如今颓然回到幻月谷,又不眠不休地查阅古籍书卷,想来也是为了神女之事吧。
从前他不懂情爱,只觉得一个凡人配不上自家仙君。
可在见自家仙君因“情”不人不鬼地活了百年,别说是凡人了,就是妖、是精灵、是鬼修,只要仙君喜欢,他不会再多言一句。
他守在殿外七日,并没打算打扰他家仙君。
直到方才蓬莱阁主突然来访。
拿着几片陈旧的通信灵叶,非要亲手交给自家仙君。
他正打算通传。
谁知在听说自家仙君七日不眠不休查阅古籍的瞬间,她便将几片叶子往自己怀里一塞,头也不回便跑了。
想起她嘱咐“定要亲手交给文昀仙君”,泽尘这才装着胆子叩门。
今夜谷中的风格外寒凉。
泽尘打了个寒颤,才应道:“仙君,蓬莱阁主送来几片传信灵叶,要属下亲手交给您。”
殿门从里侧被推开,散去的灵力化为烈风,掀起泽尘的衣摆,屋内的人头也不抬,依旧用那沉冷的语气道:“进。”
泽尘忽然有些明白蓬莱阁主为何跑这么了。
七日未眠未休的仙君,确实很可怕啊!
他死死抓住手中的灵叶,吞了吞口水,才抬脚缓缓踏入殿内。
文昀并未抬头,只掐了个诀,泽尘手中的灵叶便远远飞到半空中。
灵叶金光闪烁,写在上面的字忽而腾空而起,虚空中显现出来。
他这才抬眸,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属下承蒙蚌王之命,日夜兼程,穷搜古籍秘典,遍访高人隐士,终寻到契灵花下落。
只是此花以情为土,以嫉妒贪婪为养料,喜幽暗,见光枯萎。
还望蚌王再多允几日,待属下将其制成药丸,再回族中复命。”
契灵花……
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文昀盯着飘在空中的几行字陷入了沉思。
这片传信灵叶至少有五千年的时间了,如没猜错,信中这位“蚌王”应是瑶宇的祖父。
五千年前神魔大战,蚌族从北海迁至东海一隅,传闻彼时蚌王就是将蕴养全族的蚌灵珠融于内丹,才躲过了魔族搜寻。
后来神魔大战结束后,不知怎么,这蚌灵珠又忽然重现于世,一直镇守蚌族至今。
这封信虽然没有写得很t明白,但想来与契灵花和同命镯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
他从未听说过这契灵花,突然之间又该去哪里寻呢?
文昀用灵力收起传信灵叶,再一次垂眸去看古籍上契灵花的图案。
花瓣呈碧蓝之色,如双心相扣……
此花以情为土,以嫉妒为养料,不喜光……
思绪越飘越远。
文昀忽然想起被瑶宇一掌劈落到断魂崖底的场景。
当时,他整个人都被按在怨念池中,挣扎之际,余光似乎撇到过一抹碧蓝,外形如心。
那时他并未留意,可如今想来,倒是与画上的契灵花有几分相似。
断魂崖底终年不见天日,怨念池中最不缺的就是放不下的情,和被无限放大的嫉妒与不甘。
是了!
是契灵花无疑了!
文昀终于起身走出九华殿,只对小狐狸道了句:“替我谢过蓬莱阁主。”便匆匆往幽冥而去。
*
清染的脸色看着属实算不上好。
月晖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像是蒙了层霜,只看一眼,就让人凉到心头。
瑶宇用灵力化出个酒袋,递到她身前,温声道:“山精木魅最善攻心,方才幻境所历之事定是您最为恐惧之事,喝酒口缓缓。”
最恐惧的事么?
清染不动声色地接过酒袋,想起幻境中经历的种种,仰头灌了一大口。
醇烈的酒液顺着喉管往下滑,火辣辣的,直抵心间。
“这是烧刀酒?”她有些意外。
瑶宇浅笑:“没错。百年前,一位凡人姑娘救下我族人,还我蚌族惨案真相,还陪我饮酒消愁,喝的便是这烧刀酒。不知神女可有听说过?”
清染又仰头饮了一口,不疾不徐道:“蚌王与凡人姑娘之事,本座怎么会知道。”
瑶宇牵了牵嘴角,柔和的眸光一如往昔。
手腕翻转间,他化出一枚红色的蚌壳,递给到她跟前。
清染垂眸一瞥:“这是什么?”
“这是蚌族结契石,只需将你我的名字刻于其上,便算是有了婚约。”瑶宇将那蚌壳翻了一面,露出了他早已刻在上面的名字,“我已将姓名刻上,接下来便要劳烦神女了。待缔结婚契,族谱舆图会再出现同心镯的线索。”
清染抬手接过。
这枚蚌壳只有手掌大小,外壳上有深浅不一的条形纹路,“瑶宇”两字就刻在其中一面,流光下的刻痕并不像是新刻的,相反,好似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打磨。
她垂眸看了许久。
手中那一抹艳红让她想到了方才经历的幻境。
那种无法挣扎又无从逃脱的绝望扑面而来,仿佛只要她在蚌壳上刻下自己的名,就又会重坠那虚妄的梦魇中。
心头好似忽然浮现了什么东西,像几根羽毛聚在一起,齐齐从心头拂过。
心痒难耐,连同浑身经脉都随之一颤,思绪轻飘飘的,竟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甚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昀的脸庞。
直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咳,清染才乍然回神。
瑶宇心中虽有急切,却不敢真的催促,直到心焦难耐之际,才见她有了动作。
不过,她并没有在蚌壳上署名,而是将它塞回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