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人照顾你的,你怎么自己跑来了?”丹妮斯问。
“偷溜出来的...让我缓缓。”多尔一屁股坐到銮驾底座上。丹妮斯坐在她旁边,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其实科瑞斯特尔早就探究出了一套完整的生育模式,社区内同期怀孕的几个女人,会共同抚养生下来的女儿,这样就算部分人的男儿被扔掉,她们也能有所寄托,并解决胀虋奶问题,生了女儿的人家也减轻了照顾婴儿的压力,产妇的母姨姊妹能安心劳作,而不必花大量时间陪伴在产妇身边。这种多家庭合作育儿模式让同社区的人关系非常亲密,祭礼村的状态足以体现这点。
但万事万物都没有完美的,总会有几个倒楣蛋遭殃,比如多尔,她跟数个好友一起去配子房,结果她最先怀孕,这还不算,她还早产了,科瑞斯特尔人谨慎节制的生育态度令她一时找不到同期生女的人合作,最近一个即将生产的人预产期在两个月后。对于她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案,是让她参与抚养更大些的幼童,比如一到五岁之间还没断奶的,这样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她生虋理上的不适,可在心理上,抚育几岁的幼儿跟抚育婴儿的感受完全不同。
所以,多尔需要额外的关注和照顾,祭礼村也及时地分出这部分人力来给她,结果一个没看住,她就偷跑出来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多尔目前的精神状况不算正常,一路上遇到的外地人未必了解她的情况,很容易刺激到她。丹妮斯只能尽量安抚她,等她平复下来。
多尔平复的速度比丹妮斯想象中要快得多,简直是出乎意料的坚强,她抽了下鼻子,丹妮斯立刻将手帕递上去。
“谢谢,丹妮斯。”多尔齉声齉气地说。
“没事,不用客气。愿不愿意跟我说说,你来找男王干嘛?”
“放心吧,我不是来捣乱的。我之前...你知道的。”多尔有些羞于启齿,“我想对着男王告解,让牠将我的忏悔带给神。祭礼时会有很多人托牠带话的,我估计男人的脑子记不住那么些,所以...”
“你只是一时糊涂,并没酿成大错呀。看看你,还是那么聪明、强壮,看护你的人你想躲就能躲开,从山腰到山脚你刷刷就走来了。虽然我不了解你们的神,但我猜她应该会更关注你优秀的一面,而不是你之前的错误想法,神应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多尔撇着嘴又要哭了,她抓住丹妮斯的胳膊,说:“你确实不了解!万一神就是小心眼可怎么办?万一神觉得我是未来的威胁,将我划归到旧世界里怎么办?”
丹妮斯又递了块帕子过去。
“先知的预言里,将神降临的山称为死神山,这还不明显吗?死神唉!听起来是个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神,而不会是像你这样,抱着我安慰我,说她更关注我好的一面。”
“好吧,只要能让你好受些,我愿意帮你。”
让多尔直接站在銮驾外喊话是不现实的。一来是多尔自己觉着丢人,二来里面的男王未必是清醒着的,别多尔滴里嘟噜说了一堆,结果男王睡觉呢。得由丹妮斯这个超龄「黑色女孩」进到銮驾内,将男王唤到一处角落,多尔在外边隔着布料跟牠告解。
科瑞斯特尔有一句俗语,是用来讥讽过于啰嗦的人的,叫「只有配子才能倾听她的絮语」。因为配子自半岁断奶后,舌头就会被割掉,牠们不能讲话,只能倾听。大概是传承自母神信仰的习俗,觉得男人说出的话脏污。
男王也是一样的,牠也是配子,只不过是配子中最高级的那个。
丹妮斯突然想到,男王不会说话,可怎么将信徒的祈祷转述给神呢?
女人可不用匍匐着进去,丹妮斯将黑布高高掀起,几抹光线顺着她的步伐溜进不见天日的銮驾中,引得里面男人慌乱不已。
这是阿凡判断来者身份的方式,如果有光进来,就说明是女人,【“妈妈?妈妈?”】
“不是,我是看守你的人。”丹妮斯说着,重新将光线阻隔在外,自己亦隐入黑暗中。
阿凡没听懂,牠不明白「看守」的意思,就像牠不明白绝大部分词语的意思一样,因牠没受过教育,不是指上学,而是任何教育。牠的母亲从未将牠抱在怀里,用手指指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或卡片,教牠「苹果-苹果-桌子-桌子」地发声,当助产医生发现牠是个男儿时,牠的整个人生就注定只有一个用途,而这个用途不需要牠会说话,不需要牠理解语句。
这不是完全无法将信徒的话转述给神嘛!丹妮斯想。就算神也会读心术,这屌子也根本听不懂信徒说的是啥啊!
信徒们可能只是想得到些心理安慰,尤其是多尔,她现在正缺这个。
丹妮斯想让男王走到多尔那边,但牠连东西南北都不明白。没办法,丹妮斯唤出荧光魔法照明,打算把男王拽过去。
第一眼,丹妮斯还以为自己看到鬼了。随即想到深海里的鬼魂根本不长这样。组成男王的大部分部件是头发,乌黑如墨的长发几乎铺满整个銮驾地板,衬得中间身着轻纱白裙的男人如死了般惨白。
恍惚间,丹妮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似的,想了一会儿又想不起来,考虑到塔提思家的人都长得蛮像,或许是很久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塔提思的后人吧。
“过来。”丹妮斯拉住牠的胳膊,把牠往多尔的方向拽,男王顺从地像个玩具,任主人摆弄。
“嘿,多尔,能听到吗?”
“我听到了,丹妮斯,男王在吗?”
“在的,清醒着,你快说吧。”
“好,我开始了,咳咳。”多尔清了清嗓子,对着厚重布料另一边的人告解,“神啊,很抱歉我起了救男儿的念头,很抱歉我已将其付诸于行动,是我的好友珐隆及时阻拦了我,她拯救了我,让我在今时今日还有胆量与您对话。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再也不会犯了,希望您能宽宥于我,多给我一次机会,您尽可以在神的华美庭园中旁观,您会监督我,而我会向您证明自己有走进新世界的姿格。”【“残忍而执着的神啊!”】
布料那边很安静。
“丹妮斯,都听到了吗?”多尔小声问。
“都听到了,你的声音很清晰。那我就出来啦?”
“嗯,辛苦你了,丹妮斯,谢谢你!”【“神会收到我的忏悔的...一定会的。”】
第123章 敬神的祭祀5
祭礼正式开始的那天清早,丹妮斯被冲进来的伊莎贝拉摇醒,“丹妮斯,快醒醒!我的黑色女孩!”
“首先,我不是你的。”丹妮斯挣开钳制,“其次,我不是女孩。”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伊莎贝拉连衣服都还没穿好,等丹妮斯起床的功夫,她站在地上整理仪表,“她们趁我这几天忙,把所有黑色女孩都抢走了。”她抱怨道,“真奇怪,平时没觉得我们国家黑发黑瞳的人这么少。”
全国所有人都挤来圣城不现实,但现有的人已经非常多了。伊莎贝拉作为重要参与者起得算早,她领着丹妮斯出门没一会儿,中央广场便已经热闹起来,众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都穿着黑长袍。有的人在提前布置好的长桌上放各式美食,新鲜的粗麦面包还冒着热气,喷香的味道和烤肉的油脂香混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酒坛成摞堆在旁边,还有果酱冲泡的甜水,当天所有食物和饮品均可随意享用,只要不浪费,大可敞开肚皮吃。
还有人捧着一大盆黑色的东西,丹妮斯刚开始还以为是芝麻糊之类的。直到看见有人?了一把往脸上身上抹,原来是颜料,这个步骤跟歌德兰德女儿节差不多。
最中央男王銮驾周围围满了对神虔诚的人,比如多尔,她这回是由母亲和朋友陪着来的。黑色女孩们上蹿下跳,在銮驾内外跑进跑出,嬉闹不止,男王阿凡受到了惊吓,只能用心声不停地喊妈妈——那是牠唯一知道的词。
塔提思们聚集在一处,由以诺-塔提思给大家开会,叮嘱所有人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以诺满面红光,眉间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她确信神会喜欢她的奉献。
伊莎贝拉见到塔提思们,慌忙将丹妮斯拉到广场另一边,站在长桌前拎起一只猪肘闷头便啃,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要是被她们抓到,我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饭...那个,递给我。”
丹妮斯为她盛了碗果酱水,伊莎贝拉仰头咚咚饮下。
“再来碗酒。”
伺候伊莎贝拉吃完丰盛的早饭后,丹妮斯实在是无法假装无视塔提思们投来的目光了,她拽了拽伊莎贝拉的袖子,提示道:“你再不过去,她们可要过来了。”
伊莎贝拉反手握住丹妮斯的手,“我的黑色女孩,我有点紧张。”
“好啦好啦,我会带给你幸运的。”
“神会选择我的,对吗?”
“我认为会。”丹妮斯回答。
伊莎贝拉走向銮驾,围观的人们默契地为她让路,她站在帐篷车前,用风魔法吹起黑布,塔提思及时地站在侧边,将层叠的白色幔帐束起,只留一层轻纱,露出里面跪坐着的男王。
阿凡被精心打扮一番,极长的黑发应是自出生起就没剪过。如今被编成漂亮的辫子,垂在身后,小巧精致而苍白的脸全部露出,牠不适应光线,眼睛被刺激得不停眨巴,微微泛红,只能垂下头做低眉顺目状,高领长袖白裙将下颚以下的部分紧紧包裹住,连手都戴了白手套。初夏的早晨阳光正好,牠既觉得热,又忍不住瑟缩。
有人对着牠鼓掌、吹口哨,也有人还在虔诚地祈祷,希望这位无能的信使将她们的期望传达给神。
伊莎贝拉几步跳上銮驾,坐在男王旁边,先是盘着腿,又觉得不舒服,便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着,露出黑长袍下浆洗到发硬的裤子和有些开裂的皮革护膝。
“丹妮斯,过来呀。”伊莎贝拉冲她挥手。
丹妮斯以幸运同行者的身份陪伴在伊莎贝拉旁边,她侧身坐到边缘处,腿垂在外,被白纱糊了满脸,“这车可真不舒服。”她说。
“先忍一小会儿,等下有游戏玩,可有趣了。”
塔提思们先是给銮驾套上马匹,由以诺驾车,其余人纷纷上马,站列两侧,马声嘶鸣,好不威风,旁观众人里有想跟去祭礼村的,自觉站在銮驾后头。留在城里狂欢的,就地饮酒作乐,吹奏乐器或放声高歌,为大部队送行。
待到众人装备齐整,神殿的门缓缓打开,戴着漆黑面具的大祭司基厉安,手持一柄无鞘长剑,步伐坚毅地走来,长袍后摆随着她的步伐而猎猎作响。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大祭司。直到她站到队伍最前方,右手将锋利的宝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苍天。
“吼!”大祭司发出一声吼叫,如同凶猛的野兽正呲牙对着它的猎物,其她人都随着大吼。
大祭司的身体缓缓升起,风托着她像雌鹰那般飞翔,她要全程用魔法赶往目的地。
队伍缓缓动了起来,人群中重新爆发出了热闹的喧嚣,路边的人挤上前来,或是将手中花朵和编织的装饰物插到阿凡的大辫子上,或是往伊莎贝拉怀里扔礼物。
“丹妮斯,游戏来了!”伊莎贝拉摩拳擦掌。
丹妮斯立马明白了游戏是什么,她们得一边保证自己不被热情的礼物砸到,一边尽可能地接住礼物,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放好,并合理地利用銮驾内的空间收纳。
阿凡则是被人们当成难得一见的艺术品花瓶,所有人都在打扮牠、装饰牠、赞美牠。作为祈福的手段,很快牠的长头发上就没空地方了,人们便继续往牠的白裙子上扔五颜六色的花。
“附近的山都要被薅秃了吧?”人声鼎沸中,丹妮斯只得大声对伊莎贝拉喊话。
“不至于,”伊莎贝拉也很大声,“你太小瞧山了。五年才有一次这样的活动,不会伤害到山的。”说着,肩膀被一个礼物砸中,丹妮斯「幸灾乐祸」地笑得前仰后合,歪倒在堆成小山的礼物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宽敞的山路上行,山腰处祭礼村的人早已准备妥当,她们欢呼,叫着大祭司和伊莎贝拉的名字,往銮驾上扔东西,待到銮驾过去,数个拎着木桶的人猛地将桶内颜料朝队伍里泼去,黑乎乎的颜料带着奇妙的松香,被泼了满身的人欢喜更盛,张开双臂拥抱身边的同行者。无论熟识还是陌生,将颜料蹭到她们身上。
音乐从未停止,鼓乐队敲着粗野狂放的节拍,里拉琴悠远的旋律随风飘扬,有人在唱着给神的颂歌。所有人都在欢笑,她们大声聊天,祝福每一位出现在眼前的人。
黑色女孩们灵敏地爬上銮驾,开始撕扯男王身上的花,有的直接去扯牠的头发,阿凡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每次牠一动弹,旁边的塔提思就会把牠按回去。
伊莎贝拉拢起一堆礼物,各式各样什么东西都有,她对女孩们说:“随便拿吧,多拿几件,分享给朋友们。”又转身对丹妮斯道:“咱先下去,队伍要在祭礼村修整一段时间。”她才不要在不舒服的车上忍着。
二人跳下銮驾,立刻被人团团围住,那边落地的大祭司也是一样,基厉安摘下面具,露出里面慈祥的脸与和善的笑容。
“丹妮斯,队伍中午再继续往上走,好好玩啊!”基厉安冲她们这边喊,“伊莎贝拉,不许迟到!”
“好嘞!”“知道啦!”
伊莎贝拉要去「骚扰」看管男王的塔提思们,祭礼村有很多人在等着丹妮斯,二人两厢分开,其实进展到这里,原本约定好的旅伴都失去了意义,大伙随便拉上个人就能一起喝酒、聊天。
“丹妮斯,这里!这边!”珐隆站在一处高地召唤她。
丹妮斯连跑带跳地奔过去,满脸坏笑,“我已经搞定了,跟我来。”
唯一一坛烈酒有专人押送,而那几个人都很喜欢丹妮斯,见她带着朋友鬼鬼祟祟地过来,不用多说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丹妮斯,你可来了!”那人催她快走几步,“再晚点都被别人喝光了。”
原来珐隆不是唯一一个垂涎美酒的人,早有人围在那,轮流用长柄木勺在半人高的坛子里舀酒喝,见她们来了,慷慨地让出位置。
珐隆摩拳擦掌,“你先尝,丹妮斯。其实我们科瑞斯特尔酿酒的技术很好,只是高浓度酒优先用于医疗,轻易不会用来喝。”
不用丹妮斯接过木勺,一个热情的青年直接舀了一勺递到丹妮斯嘴边。入口微辣,咽下时如同吞了团火,将整条食道暖了起来,而后方有回甘,清冽醇香充盈整个口腔。
珐隆想喝,却被另一个人抢过木勺,“让客人多喝点。”说着又给丹妮斯灌了一大勺。
她不怎么喝酒,两勺就晕乎乎的了,大伙见状便不再灌她,低度酒可以喝着玩。但烈酒是要有节制的,所有人都在晕乎乎但没完全醉的时候停下,将勺子递给下一个人。
珐隆痛快地喝了一勺就不喝了,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好多人来「偷」喝,前面的人得给后面的人留着,根本没人会拦着她们,珐隆不需要丹妮斯做内应,她只是想让丹妮斯多玩玩。
酒坛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很快便见了底,众人熟练地端来如饮料般的低度酒,重新将坛子灌满。
喝完酒,珐隆又带她去找自己的女儿们,“希菈猎到了一头鹿!特别大的一头!”提起女儿,珐隆就娇傲地飘飘然,“我们用土豆和山药炖了一部分,腿烤了,剩下的做成熏肉脯,你一定要都尝一遍!”
霍普去夏朴阿姨家帮忙了,她家烤的酥脆长面包是祭礼村一绝。丹妮斯吃完烤鹿腿和熏肉后,正好霍普抱着一篮新出炉的面包过来。
“时机正好啊!”霍普将长面包递给丹妮斯,“用这个蘸炖鹿肉的汤吃。”
丹妮斯依法尝试,果然好吃极了,浓郁的汤汁渗入酥松面包的孔隙中,咬一口能将舌头都吞下去。
吃饱喝足,又有人来邀请她跳舞,丹妮斯会的那几种舞步还是这具身体十岁出头时学的,都是为了在绘着精美画作的穹顶之下社交的舞步,放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我不会跳你们的舞蹈呀。”丹妮斯说。
“这有什么会跳不会跳的,跳起来就行了!”
于是丹妮斯跳进舞蹈的队伍里,大家随着音乐节拍舒展四肢,有的根本都没在跟节拍,就这样蹦蹦跳跳,随意动作,偶尔搂住身旁的人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