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斯下定决心，“圣者之森。”

　　“什么？”珊德不同意去那里，“虽然圣者之森魔力最浓郁，但我们不想和精灵起冲突。”

　　丹妮斯先是点头，又摇头，“是我要去圣者之森，你们等我回来。”

　　珊德皱眉，“你去干什么？”

　　丹妮斯说出临时想到的谎言：“凡特斯的容男女并没有完全清除，我们的交易还不能进行下一阶段。”

　　珊德刚想反驳，却很快想明白了丹妮斯指的是谁，话锋一转，讶异道：“你要去杀克里斯蒂娜？”

　　丹妮斯颔首。

　　“这...”珊德和博朗提对视一眼，她们都不喜欢克里斯，可是...

　　“她在神憩庭园，不在凡特斯。”

　　“她是凡特斯人，也能对凡特斯施加影响。我能当死神，她就能当生神，如果她又一次像在阿芙伦斯那样对付我，咱们该怎么办？还能那么幸运，恰巧碰上地震吗？”

　　丹妮斯编织谎言的技术炉火纯青，她知道这一时期的克里斯已经深受打击，没有心气继续跟她对抗，但龙不知道。

　　二龙听丹妮斯说得有理有据，想到克里斯在学院和阿芙伦斯给她们造成的麻烦，也是难咽这口恶气。

　　“可是...”珊德仍不肯松口。

　　博朗提直言：“你万一躲在神憩庭园里再不出来了怎么办？谁也没办法去把你揪出来。”

　　丹妮斯佯装意外，“你们怎么会这样想呢？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不信任她就对了，“凡特斯在你们手里，我若不归，你们就毁掉我的新世界好了！”

　　二龙没料到她如此坦然，想想也是。如果丹妮斯毁约，她们也毁约便是，大家一起灭绝，谁也别扔下谁。

　　这么一想，二龙不好意思起来，深觉自己怀疑盟友的行为不应该。

　　“那你千万小心，克里斯不好对付，你要是死在她手里，我们又不知道，以为你不回来，把凡特斯毁了，那你多冤啊。”博朗提本来只想表达关怀，让丹妮斯小心，可她说话实在不好听。

　　珊德象征性地打了博朗提一下，“少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丹妮斯说：“放心吧，我上次见克里斯时，她已经十分衰老，若面对面交战，她肯定打不过我。”

　　“哎？”珊德想起一件事，“克里斯要是死了，神憩庭园的权能该怎么办？”【“不会归你了吧？”】

　　真聪明啊。丹妮斯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撒谎道：“神憩庭园属于母神，只有母神能进行权能转让，现在这种情况，无法再转移给另一人了。”

　　珊德半信半疑，可她又没有确认的方法。

　　丹妮斯不容她多想，趁热打铁道：“你们手里有可以拿捏我的筹码，还怕什么？我不在，精灵不在乎，你们要是愿意，大可以把凡特斯和卜瑞茨一起焚毁，没谁能拦得住。”

　　珊德提出要将所有龙召集起来商议再说。

　　丹妮斯做出不悦的表情，说她们怎么和精灵一样爱浪费时间，“我早点去，就能早点回，再拖两天，克里斯就要先动手了。”

　　不无这样的可能，克里斯手握神憩庭园权能，是个大威胁。

　　“好吧。”珊德松口，“那你一定要尽早归来。”

　　“肯定的，我比你们心急。不过...”丹妮斯将她进出神憩庭园时间流速异常的情况如实说出，“我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出来。”

　　珊德急道：“你要是一万年后才回来，我们全玩完了。”

　　丹妮斯摆手，“不至于，最多不过几年误差。这样吧，你们多容我点富裕——五十年的时间，我若没回来，你们该烧的烧，该杀的杀。”

　　五十年对与几千年寿命的巨龙而言不算什么，她们主要是怕丹妮斯变卦，倒也不是非得立刻就孵化龙蛋。

　　珊德跟丹妮斯坦言：“只要你能如期归来，等你一百年也不算什么。”

　　“那就以百年为期。”丹妮斯顺坡下驴。

　　“好吧。”珊德选择信任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丹妮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就现在！”

　　——

　　圣者之森外层有逃难者的尸骨，他们绝望地乞求已逝之神的庇佑，神的爱女们却无情地处死了入侵她们领地的人。

　　丹妮斯于林中信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精灵注视着她。丹妮斯感知到艾维等精灵想靠近，但她们并没过来。

　　在永不改变的美丽湖水旁，丹妮斯与斯帕克重逢。

　　双方在看到彼此时都有些震惊，“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神憩庭园。”“我来找我女儿。”

　　一人一狐对视良久，终于笑出声来，像一对老友那样并排坐在湖边，望着如镜般的湖水聊天。

　　“你当然是去神憩庭园啦！”斯帕克甩了甩尾巴，几年过去，她那原本火红的尾巴已生出几缕白毛，“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丹妮斯一一作答，说自己一切都好。“你呢？你都有女儿啦。你们来这里，不怕...”她指了指附近的树。

　　“不怕，精灵改变了很多，虽然依然高高在上，但她们已经不再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妖精动手。”斯帕克想了想，找出合适的词，“她们像是认命了。”

　　认命，就不会生出许多怨愤需要发泄。

　　所以，妖精们陆续搬回圣者之森，偶尔还会到精灵的领地来溜达，只要不闹事，精灵便不理它们。

　　“我女儿很喜欢这里，她还小，很调皮，我不放心，才来找。”

　　正说着，草丛窸动，一团热烈的明红从绿叶中钻出，扑向斯帕克，和妈妈滚在一起，开心地「吱吱」叫。

　　丹妮斯张了张嘴，又闭上，将话咽了下去。

　　妖精的退化竟这样快，斯帕克的女儿，是个没有灵智的普通狐狸。

　　斯帕克看出丹妮斯的意思，笑着说：“也没那么快，我生了四个女儿，只有这个没开启灵智，它更像是...一个预告吧。”

　　丹妮斯轻轻点头，不做评价。她知道妖精也认命了。

　　斯帕克对丹妮斯没什么缱绻的情意，找到女儿后便要离开，“再见喽，丹妮斯。”斯帕克随口说着，带女儿走进草丛。

　　丹妮斯有预感，她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待到两团红消失在眼前，丹妮斯又呆呆地坐了会儿，享受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放松，然后，跳进湖中。

　　幽暗，深邃，她潜到湖底，那条石雕蛇睁着血红的眼睛，对她眨巴眨巴。

　　法阵为她开启，她第五次进入神憩庭园。

　　魔力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匮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充沛。但湖边树木已然枯死，花全谢了，草也干枯发黄。丹妮斯拿不准这是什么时间，她继续往前走，想起自己和克里斯只有三次见面机会。

　　往前穿过萧索的白玉回廊，葡萄藤亦是枯死，藤架下掉落的几串干瘪果子散发着甜腻的腐味。

　　丹妮斯转过葡萄架，来到凉亭前，发现这里连风都止住了，床榻上的白纱一动不动。

　　凉亭旁的大理石地面上，有块被砸裂的痕迹，那是她第一次见她时，克里斯打她留下的。

　　这个时间，是她第一次见克里斯、克里斯最后一次见她之后。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去面对凉亭中卧榻上的存在。

　　她缓缓而行，掀起白色轻纱，见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尸体。

第200章 向她道别2

　　克里斯蒂娜死于衰老，时间终于赐予她平等对待。

　　丹妮斯坐在床榻边，在克里斯身旁，像她们之前那样。这一瞬间，她不再恨克里斯了，而克里斯早就不恨她。在弥留之际，克里斯唯一想做的，是给她托梦说声再见。

　　丹妮斯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她就这样坐着，平静地注视着一具尸体。

　　神憩庭园日月运转目前还正常，阳光月华交替转换，不知过了多久，石像般的丹妮斯终于动了一动。

　　她决定埋葬克里斯。

　　她捧起克里斯干瘪的身体，轻盈得像捧着一团雾气。她将她带到湖水附近的草地旁，着手挖掘坟墓，没有铲子，她解下腰间的母神之剑。

　　锋利剑尖刺进地里，撬起一块干巴巴的土，碎屑顺着剑刃落回刚掘出的小坑里，丹妮斯无法，只得用剑将土搅松，然后用手拨开，这才挖出个大坑来。

　　坑里没有碎石土块，没有断壁残垣，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坑底是一片虚空。①

　　她不忍将克里斯扔进虚空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如果只有克里斯自己，该是多么孤独。

　　克里斯在神憩庭园羁留太久太久，久到美丽的庭园成了牢笼。丹妮斯想，或许她可以带克里斯离开。

　　是了，带她离开这个囚笼，让她在死后回到她执迷终生的凡特斯，那个让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地方——克里斯有姿格葬在那里，而不是随神憩庭园坍塌成齑粉。

　　于是丹妮斯再次抱起克里斯，将她放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等她的事情办完，就带克里斯离开。

　　回到凉亭，穿过灌木——它们当然也枯死了，丹妮斯走过，碰断无数干到发脆的枝条。康乃馨花圃里，曾经鲜红的神之花全部死亡，花海变成了她第一次来时见到的空地。

　　丹妮斯咬破手指，躺上祭台，为她的世界做最后的献祭。

　　——

　　她是个梦境，是颗流星。

　　她是从天而降的谜。

　　丹妮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思维，她仰望着那颗流星，心中涌出无限的希望，撑得她的心快要炸开，她想停止这种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情绪波动，可她做不到。

　　她不受控地朝那颗流星许愿，锥心蚀骨的渴望令她痛苦，她的愿望近乎是乞求——

　　“救救我...救救我...”

　　于是流星向她奔来。

　　丹妮斯匍匐在地，滑过烧焦的土地，靠近那颗星，它是圆润的，像颗光滑的蛋，泛着属于金属的冷光。蛋壳缓缓开裂，伟大的生命破壳而出。

　　她离开栖身的蛋壳，站在丹妮斯面前。她高大、雌壮、神圣，她的眼睛像大地一样浑厚，足以承载万物。

　　大地泛出湖泊，丹妮斯惊讶地发现她在哭泣。

　　丹妮斯继续向前滑动，来到她身边，攀上她伟岸的身躯，舔舐她的泪滴。

　　“救救我。”丹妮斯说。

　　她同意了，她的慈悲与善良令她不会拒绝这个可怜的小文明。

　　等等，丹妮斯想，我是谁？

　　丹妮斯绕上她的臂膀，头垂在她肩头，听她诉说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