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还死死抓着襁褓，若不是力气太小，她一定会将牠从丹妮斯手里夺下。

　　丹妮斯稍加思索，说道：“好吧，你说得对，我不会伤害牠的。”

　　女孩质疑道：“真的？”

　　“真的。”丹妮斯摆出真诚的表情，她很擅长模拟这种模样，“但我有个问题——你带着牠，怎么回科瑞斯特尔？我不杀牠，科瑞斯特尔人也会扔了牠。”

　　“这...”女孩被问住了，她竟没考虑过这一问题，纠结了半天，才说：“我跟姊姊姨姨们说情，让牠作为配子留下。”【“说出我的经历，她们会心疼我的，就会同意我的请求。”】

　　丹妮斯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她，又道：“那牠二十岁时也会被扔掉啊...算了，二十年后估计你也不会在意牠了。”说着，她松开了手，任女孩将男婴抱走。

　　女孩如愿抱着男孩，却更加不安，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解决方案，只得求助于丹妮斯，“我不想扔掉牠...你，你不是被她们误认为是神么，可不可以就这样装下去，让姊姊姨姨们留着牠？”【“就只有一个男人被留下而已，神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丹妮斯皱眉，不悦道：“那我成什么人了？方才还指责我没姿格审判牠，你又有什么姿格要求我为你撒这种弥天大谎呢？”

　　【“也对...”】女孩急得原地打转，“那该怎么办才好？”

　　丹妮斯装作为难的样子，拖了一会儿才「勉强」地开口：“你真是...唉。这样吧，我可以帮你把牠送去「棚子」，那里的女人会照顾牠，到龄了也不会扔掉。除非你一定要牠陪在你身边，那我就没办法了。”

　　女孩的确想将男儿留在身边，但此事必然不能两全，纠结许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喃喃道：“那我...我自己把牠送过去。”

　　丹妮斯淡淡地说：“你走得了那么崎岖的路吗？”另一个女孩就是在路上摔瘸的。

　　女孩知道丹妮斯说得有理，她落下泪来，啪嗒啪嗒地掉在男婴身上，引得男婴嘤嘤地叫唤。

　　女孩哽咽着说：“那...那你知道「棚子」在哪么？”

　　“我知道。”丹妮斯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女孩还是不放心，边哭边说：“那你发个誓，一定会把牠送到「棚子」，一定不会伤害牠。”

　　“我发誓。”

　　“你要是骗我，你，你就...”女孩低下头，苦思冥想，想出了在科瑞斯特尔人看来最毒的誓言：“就让未来的新世界没有你的位置。”

　　“好。”丹妮斯将手放在胸前，郑重地发誓：“如果我骗你，未来的新世界就没有我的位置。”

　　女孩相信了她，慢慢地、不舍地将男婴放在她的手上。

　　此地魔力极为稀薄，估计是被克里斯划到了卜瑞茨那边去，丹妮斯方才强行调用不少魔力，这会儿身体属于精灵的特性开始抗议，难受得她眼前发昏，蹲在女孩面前也是因为她快站不住了。不过她还是强撑着使用魔法，探查周围。

　　“附近有个搜寻队...就是祭礼村过来寻你的姊姊姨姨，你往那边走，”丹妮斯给女孩指出方向，“地势平缓，没有猛兽毒物，还能碰上她们。”这是她为女孩精挑细选出的安全道路。

　　【“嗯。谢谢你。”】

　　“不客气。”

　　女孩神情复杂地打量面色愈发差的丹妮斯几眼，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谷仓门。

　　丹妮斯凝神听着女孩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还是支撑不住，躺倒在地，像之前在龙岛那样。不过，这回可没巨龙来给她当司机。

　　男婴还在她臂弯中，她抓住男婴的脚，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牠往石墙上扔去。

　　刺耳的尖叫从谷仓门外传来，紧接着是男婴撞击石头发出的骨头碎裂声、女孩因体重太轻而细微的奔跑声、女孩如同将灵魂吐出的嚎啕痛哭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牠能活下来的，牠本可以活下来的！你骗我！骗我！”女孩的尖叫几乎刺破丹妮斯的耳膜，很难想象那般瘦弱的身躯中能迸发出这样大的力量。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生下了牠！是我！不是辛纳！不是那些男人！是我啊！”女孩跪在地上，抱着男婴尸体，男婴的血和她身上辛纳的血混在一起，她哭得不能自已，“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牠啊啊啊！”

　　女孩抱着死去的男儿蜷缩在地，虚弱的身体令她经不起这样的悲痛，她像丹妮斯一样无法起身。

　　二人躺在地上对视，各自的泪水将二人脑袋底下的土地洇湿。

　　女孩怨毒无比地瞪着丹妮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几个音节——“丹——妮——斯——”

　　【“我恨你，丹妮斯，我恨你...”】

　　【“辛纳和她的男儿都死了，我与她的仇已经了结，接下来是你，丹妮斯，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我和你，在这个谷仓中...你也要记得我。无论你穿梭到了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你要好好地记住我，永远记得我的名字——”】

　　女孩的嘴先是横着咧开，又用舌头抵着上牙，再合并嘴唇又张开，最后的爆破音又轻又急促。

　　她说出了她的名字——

　　开思米特。

　　丹妮斯闭上眼，将泪水挤出眼睑。

　　黑暗中，她忆起克里斯的声音——“未来的你托我给现在的你带个话。那个你想劝你——不要试着搅乱时间，你的一切所为都只会将命运推向她原本的方向。”①

第137章 命运啊5

　　“你出来啊！”丹妮斯对着灰蒙蒙的天大吼，“出来！面对我！告诉我你到底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空旷的山地没能留住丹妮斯的怒吼，它们被寒风吹散。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人和事？你在等着什么？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丹妮斯面颊上的泪痕也被风吹去。

　　丹妮斯在喊那条蛇，她笃定蛇一定在观察着她。

　　丹妮斯得到了答案，尽管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答案直接出现在她心里——现在还不是对的时间。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某个时间节点，她会与衔尾蛇正式相遇，知晓从始至终的因果。

　　至于现在，她瘫倒在安德勒斯山的某个地方，慢慢吸收魔力恢复能量，远处传来马蹄声音，并车轮滚滚，引得山石震颤。

　　待到丹妮斯恢复到能动的程度，车马行进已变成厮杀，丹妮斯勉强着往声音方向爬，意料之内地看到低处有两拨人马争夺龙晶。

　　原本的时间线上，伊内丝不知怎么着拉拢到了运送龙晶的负责人，让她安排一整队的内歼，拉着龙晶直奔死神山。而如今伊内丝已被佐立所杀，肯特亚国王也从昏庸无能的老王换成新王。何况佐立自私利己到极致，她断不会派有二心之人负责这般重要的事务。

　　难不成是男军硬抢？丹妮斯很快便否认了这一猜想——被押送的可是龙晶，不会有人打得过手握大量龙晶的女人。

　　丹妮斯仔细看去，才发现对战的两拨人并非是按身上衣着区分阵营，而是一部分身着肯特亚制式轻甲的人，伙同看上去像雇佣兵的人，攻击另一群身着肯特亚轻甲的人。

　　这是场有预谋的叛变，还安排了外援做埋伏。受攻击放未料到第一击会来自身边的同袍，皆是惊慌错乱，失了先机，一时也顾不上开启用魔法封得严严实实的龙晶。

　　没人注意到上方有人偷看。

　　丹妮斯看了一会儿，认出「雇佣兵」中有熟面孔，她在歌德兰德王宫里见过，只略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忽觉无聊，翻身重新躺回地上。

　　她不用看下去，便可知这场冲突的结局——抢夺龙晶的人赢了，她们运着满满几大车的龙晶，去死神山投奔开思米特。

　　这是个很大的世界，开思米特的同路者遍布各地，像正常人一样潜伏在人群中，等候着她们的机会。

　　因为母亲永远会为了她的后代拼搏。

　　丹妮斯轻轻叹了口气，混入萧瑟风中。

　　悲伤26年，丹妮斯见到男军时，牠们装备精良、制式混杂，来自三个国家的武器、盔甲同时出现在了男军身上。

　　男军有肯特亚的装备，是因为伊内丝资助；有科瑞斯特尔的装备，是因为男军在科瑞斯特尔灭国后接收了她们的遗产。

　　至于歌德兰德的装备么...

　　丹妮斯在心里嘲笑自己，回想起曾经对伊内丝的敌视，实在是可笑，诚然，在男人中，牠算得上顶尖，但说到底，牠不过只是个男人。

　　牠的存在与否，影响不了历史的走向，杀了牠，也不能改变男军崛起的未来。

　　创造未来的另有其人，一直都是。

　　伊内丝死了，躲在牠身后之人不得不走到台前，为男军带来更加慷慨的资助。

　　毕竟歌德兰德非常有钱，诺博则是其中最有钱的一家。

　　“带我回去吧。”丹妮斯对着天空说，“我已经知道你为何要给我看这些了。”

　　于是时间带她回到了神憩庭园。

　　——

　　丹妮斯木讷地从祭台上下来，晃晃悠悠向前漫步，很快便走到克里斯那边。

　　克里斯的面色更差，面对丹妮斯，她既想摊开亮明地质问，又想多加防备，生怕自己的说辞给丹妮斯提了醒。

　　丹妮斯没给克里斯纠结的机会，直接扑到她怀里。

　　“我看到一个谷仓...”她开言道。也不管克里斯这会儿想不想听她说话，将方才穿梭时间经历的、看到的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克里斯温柔地拍着丹妮斯的背，她依然爱她。

　　【“为何你会那样做呢，丹妮斯？”】

　　“什么？”丹妮斯不解，“是你要我杀了牠们的。”

　　“我不是说那些男人。”

　　“那是什么？”

　　克里斯又不肯说话了，连心声都被控制住。

　　丹妮斯试探着问：“你又接了凡特斯的通讯请求？”

　　“嗯。”

　　“你不愿让我知道通讯的内容？”

　　克里斯痛苦地低下头，【“是你，丹妮斯，通讯那边是你。”】“是的，我不想让你知道。”

　　“那么，”丹妮斯抬头去看克里斯，双眼亮得人发慌，“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克里斯认真思考起来，她想说的有很多。

　　最后，克里斯决定给丹妮斯讲故事，像她们之前...或未来那样，交换彼此的故事。

　　“这个故事在你第三次见我时，我还会再讲一次的。”【“那时你明明都听过了，却还是津津有味地听我讲了一遍。”】想起和丹妮斯相处的时光，克里斯依然觉得幸福。

　　“在「女巫」还是个贬义词的时代，有个女孩早早地被发现是个女巫。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是个有天赋魔法的奇才，她强大、危险。不幸的是，她生错了时间，在男人的世界中，掌权者痛恨这样的女人，牠们抓住了她，想像对待其她女巫那样烧死她，但这个女孩有点特殊。

　　她的天赋魔法，是创造晶石。

　　碧玺、玛瑙、海蓝宝、黑曜石...数不尽的宝石从她指尖产生，如同小石子那般砸向攻击她的人。

　　男人们十分震惊——这和能造钱有什么区别？于是牠们改变了主意，这个女孩不该杀，她有更大的用途。

　　男人们驯养了她，将她关起来，听话就给锦衣玉食、仆从侍奉，不听话就断食断水、殴打虐待。直到她将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好处」死死地刻在脑子里，乖乖地为男人创造宝石，让这个贫穷落后国家的王室一跃成为凡特斯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相应的，男人们不再虐待她，而是给予她更多好东西——男王为她修建了一座奢华的宫殿，为她买来数不尽的虜仆和奇珍异宝...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男王「赐」予她尊重和地位，除男王以外的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必须跪拜行礼，她可以对除男王以外的任何人施加命令，只要她一句话，全国上下的人都会为满足她的需求而奔波。

　　丹妮斯，你可知男权社会中，女人所面临的最大威胁并非虐待，而是优待。男人选出一部分听话的、对牠们有利的女人予以奖励，让她成为区别于——‘她者'的表率，将原本只属于男人的位置分给她一席，准许她做和男人一样的事，让她的利益与男人牢牢绑定在一起。

　　男人可以让她做人上人，而女人，只能让她做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