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宋见我在笑,兀自弯唇,环顾室内,相中了窗边的软榻:「我就睡那儿。」
「大人自便吧。」
我指向鹦哥前方的那扇窗:「别关窗,我睡觉不喜关窗。」
几个月来,崔宋在我这里留宿了七八回。
以至于这段日子,我去见杨蘅,都被她拒之门外,连她身边的下人,也在暗地频频议论我。
我就不再去碰壁了,不如让她好好休息。
其中的道理很难辩得清楚。
崔宋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和杨蘅就做不成朋友了。
因为杨蘅爱他。
夜色如墨,我听到异常声响,从床上爬起来,经过熟睡的崔宋身前,往前去推开窗户。
极小的黑影,交替掠过。
鹦哥稳稳落在鸟架上,晃得影子落在窗上。
我正要回去。
大半夜,鹦哥发出短而急促的叫声:「逆子!」
我后背发凉。
鹦哥继续叫道:「遗腹子!」
我一时都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两步。
透过鹦鹉发红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它,越过漆黑的都城,飞进宫檐长廊,落在窗前架上。
灯下鸟影,投在万寿屏风上,被拉得细长,但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屏风上正映出两道浮夸的人影,一人撑起那人的下巴,一人灌下什么东西。
黑暗里,有双手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
我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猛地咬住手指,不敢惊叫出声。
「是我,别怕。」
崔宋也醒了。
他依旧扣着我的双肩,看向推开的窗子,再去看那只红血鹦哥。
「逆子……遗腹子……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崔宋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眼里情绪蓦地深了几分。
我也冷静下来。
太子已经动手了。
帝位更迭,指日可待。
第12章
清晨,卯时,城门刚开,行人稀少。
我送李玄歌乔装离开京城。
「你一个人路上要小心。」
我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到他的手心里:
「此去不知何时再见,我给你绣了个平安符,你也留个信物给我吧。」
李玄歌盯着我目光深切,将那平安符攥进了掌心:
「问秋,京城形势凶险,你跟我回北疆吧!我若称帝,封你为后。」
我坚定拒绝:「不行,我不能走。我的家人都在京城,你的家人也在京城。」
他微微抿唇,叹了口气,低头去打量自己:
「我身上没什么信物。」
「你有。」
我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玄歌,当初你父亲北疆运马祝寿,千里迢迢,兴师动众,我猜那些人还藏在京郊尚未撤离。你把令牌留给我防身吧。」
李玄歌怔愣:「那我一个人回?」
「那你要小心。」
李玄歌抬眸,静静地看我,犹豫了一会儿,将平安符小心揣进胸口,换出李家令牌给我:
「也就一千人,都给你了。」
他将我拥入怀里:
「明问秋,等我回来。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让他来找我,我赎人。」
我垂着的手,还是动了动,轻轻回拥他:
「你会平安的。」
回府时,杨蘅的院子里难得有些人气,听闻是崔宋去见杨蘅了。
我准备回去休息,但想想不太对劲。
我硬闯杨蘅的院子,推开众多仆妇,看到崔宋在喂她服药,我上前一手打翻,摔了个稀碎。
崔宋脸色微变。
杨蘅将手撑起在床侧,盯着满地碎片,眼神由震惊转为空洞。
崔宋站起来,让人收拾掉,又看了看我,转身就走了。
杨蘅已经躺下了。
「阿蘅,你要将此事传信给盛国公。」
「你出去。」
她扯着被子,侧过身去。
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女人,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孕妇。
她美丽又柔弱,还孕育着生命,只需用力拥着被子,就能与风刀霜剑相抗。
秋起,京城风紧。
李玄歌提前遁逃的事也被发觉了。
我没时间围着杨蘅转,只能从李玄歌给我的人手里,抽出几个高手安插进崔府。
我担心杨蘅要出事。
去年初见她时,我就看到崔府大火,她身怀六甲,写完绝笔信,在我面前咽了气。
那封信是写给盛国公的。
我猜测是求救信。
自寿诞后,皇帝就再没露面。
太子虽还没拿到御林军,但和贤王关系缓和,地位可谓稳固。
若非说有隐患,也就是北疆李家、西南杨家了。
崔宋暗中投靠太子。
他既不要杨蘅的孩子,也就不要盛国公入京。
但杨蘅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给父亲报信,以至于盛国公还不知道女婿的心思。
那一日,杨蘅主动上门来找我,想要借崔贵妃的玉锁。
「那是贵妃娘娘的遗物,好像收在崔大人那里。」
杨蘅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
临走前,她看到堂前架的鹦哥:「你还会养这种玩意儿?」
差点忘了,她是西南人。
到了夜里,我和崔宋提起玉锁的事。
「你借了?」
「还没。可巧不在我手里,前几日送到玉匠那里养着了。」
崔宋和我说起,盛国公曾提过一桩奇思,把杨蘅的身世做成昔年早夭的小公主。
「这怎么行得通?小公主是出生即夭折,又不是失踪……」
崔宋按揉着眉心,叹气:「倒是有些蹊跷,可以大做文章。」
十五年前,小公主出生后,既无呼吸,也无心跳,但通体温暖,不见寒凉。皇帝一夜传遍整个太医院,都没有任何医治之法。
当时崔贵妃盛宠在身,绝不相信小公主死了,强行抱着女婴过了三晚,但公主双目紧闭,也没有哭声。
到了第四日,皇帝坚决要下葬,崔贵妃跪求水葬。
凤尾檀木瓢盛放着女婴,底部留有细孔进水,沿广阔江面,漂浮远去,沉溺江面。
「公主水葬是宫廷秘事,但当时也有几人在场,帝后、贤王、盛国公、堂姐和我,都亲眼看见——」崔宋微微眯眼,像是在回忆,「不过半日,小公主就沉下去了,不可能还活着。盛国公为了捧杨蘅的儿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低头添茶:
「我倒是觉得,盛国公很有创意。」
崔宋偏头,淡淡看我,突然将手覆上我的手背:
「李玄歌跑都跑了,怎么不带上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