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的杨劭进殿后,见到这混乱的场面,仍是面不改色,规规矩矩地给先帝上了三炷香。
赵澈扣着我的肩,牢牢盯着他:
「盛国公,领兵闯宫,是要造反吗?那不如先拿你的义女祭旗……」
杨劭转过身来,对上我的视线,微微敛眸,开了口:
「殿下慎言,我无儿无女的,能造什么反?不过这位明姑娘,你确实不能杀,她是崔贵妃当年流落的小公主……」
明借冬困惑。
赵澈将剑都用力握紧了:
「不可能!」
杨劭将目光投向赵明承:
「当年之事,贤王殿下也在场。」
第18章
我是昨晚出城去见的杨劭。
拿出杨蘅临终留给我的镯子,将杨蘅之死原原本本讲给了他。
「那晚我可以将她从崔府带出来,可她腹中七个月的胎儿已惊动。阿蘅说她看错了人,所作所为对不起父亲,宁死也要保住那个孩子……」
杨劭坐在帐中,双手握着镯子,老泪纵横,声带悲戚:
「她一直是个很好的女儿。」
过了好久,杨劭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那个孩子呢?」
我缓缓持起茶盏,送到唇边吹拂:
「那是个男孩,名字是明朝,杨明朝。义父,你放心,我把他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谁也找不到他,谁也动不了他。」
我看向帐中其他人,给杨劭使个眼色,他冷下脸,让人都退下。
我才继续说道:「义父的心事,我有所耳闻。不过世事无常,您都年逾古稀了,能当几年帝王呢?我今日来,不是您叫我来,是我来找您。」
我喝了一口茶,润着嗓子道:「义女自然没有亲女好,但亲女儿死了,那么义女也该亲近些。义父,你不如考虑推我呢?我父母早亡,尊你为皇父,等你百年后,追封你为帝,也算得偿所愿。」
杨劭沉默片刻:「我若不考虑呢?」
我闻言叹息:「那我留着杨蘅之子就没什么用了。义父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可要好好找个继承人了。江山不比寻常家业,父杀子,子杀父,兄弟相残,夫妻反目,不知道过继的儿子会不会比亲生的外孙更好……」
我刚走出帐门,不料被刀剑拦住,逼得我后退两步。
「义父,这么快就考虑好了吗?」我心下慌乱,对他喊话,「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多好啊!那可是阿蘅剖腹为你留下的孙儿啊!」
杨劭一手猛地捏碎了茶盏,他将手掌按在那碎片上,从桌上慢慢扫落到地。
「让她走。」
……
顺着盛国公的话头,一众人等看向贤王。
赵明承忽叹一口气:
「小公主应该是生死未明。」
忆及十余年前的往事,他的目光微微出神:
「当年我远远看见,江面之上,飘飘荡荡,凤尾木瓢渐渐下沉。就在快要完全没入时,突然被浪打翻过去,婴儿襁褓落进水里。我们一行人正要回去,却恍惚见那婴儿似乎往上伸手求救,就像是被水呛得醒了过来,但却也看不真切……那时崔贵妃说她听到了哭声,沿江追赶数十里……」
杨劭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后来皇帝派人在下游打捞三个月,都没有找到公主的尸身。」
赵澈闻言怔住了:
「她还活着?我母后说,肯定淹死了。就算她活着,也不可能是明问秋!」
我听得都出神了。
赵明承回过神来,说道:「想来崔贵妃是认出了问秋,才会把为公主打造的玉锁,临终前送给了她。」
赵澈用剑紧紧挟持着我,看向贤王和盛国公:
「你们……你们都……」
我往后连退两步,侧头附到他耳边,低声密语:
「殿下,你与四妹合谋害的先皇,她却反口咬着你不放。你已无望,若你杀了我,你必死无疑,她成得利赢家。如今盛国公三万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你自己想想,若是顺应了我……」
我垂下眼睨他:
「至少我,保你一条命。」
四妹走到盛国公和贤王面前,直直地看向我和赵澈,露出得意的笑容:
「赵澈,你毒害先皇,又想杀我灭口,应立即处死。即便你挟持了我的姐姐,但我受先帝恩泽,定会大义灭亲,绝不放过!」
赵澈气得牙口发痒。
他把我往前一推,重重地扔下了剑。
手无寸铁,走到人前。
「我从未谋害父皇,我也愿受彻查,但不能是由你!」他一手指向四妹,「你无名无分,谁知道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他像是想起什么,看向众人冷笑道:「别忘了明夫人嫁过人,说不定还是李玄歌的!」
明借冬眼神震惊,冲过去扯起他的衣领,气得胸膛起伏不停。
「你!你这个人!」她咬破了唇,用尽全力推搡他,「你怎么不去死啊?」
赵澈理了理衣领,抬眸看她,不屑地冷笑。
赵澈和明借冬彻底决裂。
一个涉嫌谋害先帝,一个皇室血脉不清,都没有即位的可能了。
那也就只剩下我了。
贤王和盛国公兵不血刃地将我推上了皇位。
我当场下达口谕,将前太子赵澈幽禁于东宫,一日不彻查清楚死因,一日就不会处死。
至于明借冬,留在宫里养胎,等她产下胎儿,再行处置论断。
大行皇帝送往帝陵入葬。
等到人走完了,我坐到龙椅上,望着手心里的玉锁,心底升起惆怅。
李牧打断我的思绪。
「主子,将军的信又来了。」他顿了顿,「您总让我传假消息拖延他行军,如今他听说你即位了……」
李玄歌写了封绝交信。
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怨恨:
【今闻言君即位,行计诡诈,周旋各方,欺我如侮狗。得意至此,恐忘我久矣。后见以兵戎,吾不复信。】
大概意思就是,恭贺我多番周旋当上皇帝,把他被骗得团团转,以后兵戎相见,再也不相信我了。
我看了几遍,动笔给他回信。
【夫君。】
李牧看到这两个字,突然就咳了咳,我冷冷地看他,他识趣地往后退下。
我继续往下写:
【夫君,岂得听人妄言,而有此之祸延至妾哉?自别后,旦夕思君,食寝不成,人亦消沉,遑论崔宋欺我辱我,我皆不得已。今于京中为君定势扫障,盼早归。】
我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线缠好,放进了信封。
李牧接过信:「这能有用?」
「先试试看吧。」
三日后,李玄歌回信。
我拆开信封,却没有信纸,掉出一绺夫妻结发,飘荡着落进我的掌心。
结发两不疑。
李牧:「有用。」
第19章
当年我爹预言之中的四个人,崔宋死了,太子幽禁,贤王跟随于我,就剩李玄歌了。
他们都有天子命格。
我立在城墙之上,远眺京城风光。
像是又回到我爹召集我们三姐妹的那个夜里。
「相术师如要改人命格,必须关系足够亲近。你们嫁给其中三人,顺其心意以相术介入,牵丝弄线,改盘异轨,变天下形势。」
二姐皱眉:「父亲,那还少一个人。」
「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就像我父亲预测的那般——
四个人,我们嫁了三个,走到今天,还剩下一人。
那晚,在两位姐姐离开后,他独独留下了我,和我说了许多话。
我耳边犹记得我爹的话。
「问秋,望春温善无为,闻夏偏执易折,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