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宋凝眉,退后半步,环视着屋内的人:
「这都是谁的人?」
「是李玄歌那个狗贼抛弃我的补偿。」我语带悲戚,抬头看他,「不如就把杨蘅扔在这里,大人和我一起逃吧。」
众人面面相觑。
崔宋闻言敛眸,面无表情推开我的手,拿起桌上的灯,走进内室,泼在了床幔上。
屋里渐渐燃起火势。
我都惊了。
「就让盛国公把这笔血仇记到太子头上吧。」
崔宋拉过我就走。
杨蘅强忍着剧痛,十指紧紧抠进墙缝,想要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却爬不起来。
「崔宋,你疯了吗?这不是你的孩子吗!这是你的孩子啊!」
她颓然失态,连哭带骂,声音哽咽:
「你忘了,你都忘了,你只见我一面,就上门和我提亲……」
我回过头去看杨蘅。
「大人,好歹是阿蘅啊,要让她走得这么痛苦吗?」
我往他手心里递剑。
崔宋停下脚,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
他提剑转过身去,决定给杨蘅个痛快。
「阿蘅,别怕。」
杨蘅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他:
「崔宋,我去下面等着你!」
我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用布条胡乱绑着手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
终于到这一幕了。
下一瞬,崔宋动手。
那剑却生生悬在空中。
他震惊地低头看,胸口穿透而出的剑锋,连血都没来得及沾上。
我猛地抽回了剑。
崔宋直接往后倒,躺在我脚边,双目怔怔地盯着我。
「是你……」他往上仰起脖子,嘴里呕出大口血来,「你……骗我,我对你……」
我蹲下去看他:
「崔大人,别说了,我忍你很久了。」
我想起了四妹,怕再出岔子,又给他封喉了。
我半蹲着,看向杨蘅,微微挑眉:
「不用去下面等了,我把人送给你了。现在你有两条路,其一,你说要给他报仇,我送你下去和他团聚;其二,你说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带你离开此处。」
杨蘅双手撑在地上,睁大眼睛盯着我,眼眶里蓄满泪水。
她闭了闭眼,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问秋,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她坐在那里,身下的鲜血,浸染到了腰部的衣裙。
我赶紧搀扶起杨蘅,环顾火势渐起的屋内,想让她找个地方躺下。
杨蘅反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你送了我这份礼,我也要给你一份礼。我给父亲写绝笔信,让他收你为义女,以后盛国公府都护着你。」
府宅火光映天,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伏在书桌上,持笔写信。
她松开了手,将信塞到我手里,用力褪下蜜蜡黄玉镯子。
恰如去岁相见。
「戴上这个镯子,去我常去的书画铺子,把信给掌柜就行。」
我捏着信,注视着她,眼里微有湿意:
「我让人把你背出去。」
杨蘅握紧我的手,低头看向小腹,目光祈求似的看我:
「问秋,帮我。」
第15章
帝崩,告天下。
贤王携宗室进宫为大行皇帝小殓,被太子率御林军拦下,扣押于建始殿。
一夜之间,街上马蹄声不绝。
高官重臣的府宅都被御林军守住。
这些事情发生时,我在京郊白云寺后,买了个荒废的院子暂住,一连三日给乞丐施粥赠饭。
我从崔府逃出那天,崔宋和杨蘅命丧火海。
赵澈晚到一步,就把崔府全烧了,对外说我谋害崔家夫妇,纵火毁尸,逃之夭夭。
还好我凭杨蘅的绝笔信,暗中和盛国公搭上了线。
盛国公杨劭宣告世人,认明问秋为义女。
我能想到,崔宋一死,太子势必如惊弓之鸟,急于落定即位之事。
但御林军需得太子持虎符才能调动,虎符不是在贤王手里吗?
什么时候被赵澈偷回去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
令我头疼的人。
手下劝我此时去找李玄歌:
「夫人,趁太子于宫中周旋,我们可出京城,返北疆,与将军会合。」
我侧目,看了看他。
夜里,我把人都召集在院中,搬出几张桌子,铺满长长的宣纸,说道:
「各位与我共过生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如今我不去北疆,京城凶险,生死难料。诸位,想去找李玄歌的,可以自行离去,我修书于他,不予怪罪。」
众人左顾右盼。
一炷香的考虑时间,近三分之一的人离开了。
月光如水,我手中研墨,声音不急不缓:
「剩下的人,如今崔宋已死,若是李家称帝,我是宫妃,若是杨家称帝,我是义公主,若是太子或贤王称帝,我也称得上是妻妹。」
我缓缓抬头,逐个看向他们:
「想要跟随于我明问秋的人,日后不再称我为夫人,要改口称我为主子的人,想要于乱世挣出地位名堂的人……你们就在这纸上留下姓名籍贯、父母妻儿,有朝一日,只要我还活着,活着的人论功行赏,死了的人追恩家人!」
没过多久,有第一个人出来,写下了名字。
队伍很快就沸腾起来,纷纷传过笔书写。
院子的角落里,仍有四五个人不动,面色踌躇。
我进屋取了东西,拿给他们。
「这里是散碎银两,你们拿去分了,下山吧。你们不想去北疆,又不想跟着我,应当是想念家中亲人了,那就走吧。」
父母家人未必就轻于建功立业。
那几个人接过银两,再三地谢过我,就下山了。
但有一人,与众不同。
「我又想拿钱,我又想写名字,可以吗?」
我打量着他。
粗衣短扎,相貌寻常,声音沉稳。
我记得他,杨蘅杀我那剑,就是他一脚踢开的。
「你叫什么?」
「李牧。」
李牧的母亲病了,他是个孝子,想要回去探母,但也没钱治病。只要我愿意给他钱,他就留下来跟随我。
「可以是可以,但这不公平。」我指了指那边写字的人,「我给了你钱,他们不服气,怎么办?」
李牧说有道理,转身就要下山。
我叫住了他:
「除非你帮我做件事,做好了,自然能赏。」
三日后,李牧牵着一辆草料车,停到了我院子门口。
我两下拨开。
明望春躲藏在草堆里,粗衣麻布,头发松散,红了眼睛看我。
「问秋,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