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则是并排两间,邬崖川推开门,饶初柳一眼便瞧见了挂着浅绿色纱帐的巨大架子床,目测都够三四个人躺上去还有空隙,床一侧是衣柜、梳妆台,另一侧摆着一扇屏风,屏风后挡着一人多高的小门。
饶初柳好奇推门进去,便瞧见了一个大浴池,浴池里还没有水,但此刻他们两人站在这旁边莫名有些暧昧。
她一顿,脑海里下意识浮现某师兄跟某师姐在宗门温泉池子里颠鸾倒凤的画面。
“听宋师妹说曾送你一个浴桶。”邬崖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饶初柳回头,就发现他正蹲在另一侧的浴池边,伸手摸了摸浴池的材质,似乎在检查会不会漏水,“说来有些冒昧,在船上时,我也发现你有泡药浴锻体的习惯。”
检查完毕,他起身看向饶初柳,脸上泛起些许红晕,别开了眼,“浴桶太小,终究施展不开,我有一次发现你处理丹药时,手臂有些不自然,想来是药浴疼痛,无意间挣扎使得手臂受创。”
“你以后泡药浴就用这个,浴桶的功能它都有,若还想要别的,那……”邬崖川语气有些不自在,“你自己再处理吧。”
浴桶这样私密的东西,怎么能用其他人准备的,宋师妹也不行。
饶初柳:“……”
就不应该以看普通男人的标准看待邬崖川,合欢宗那半年终究还是把她脑子染污了。
“上次我问你渡劫之后想去做什么,你说想要到处走走,我思来想去,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你的了。”邬崖川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得异常温柔。
他道:“我知道我的四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姑娘,这枚戒指滴血认主后会隐没在你手指上,任何人都瞧不见。你进来后也会幻化成附近最不起眼的东西,像是一根草,一粒石子,轻易不会被发现。”
饶初柳心尖一颤,怔怔地盯着他,“为什么……”
只吐出三个字,她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我始终觉得你是蒙尘的珍宝,被捆住翅膀的神鸟,沙漠中自行挣扎着长出来的树木幼苗。”邬崖川笑着直起身,朝她张开手,饶初柳就像是归巢的小鸟那样,挨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眼眶发烫,下意识别过脸,不想让眼泪污了他的衣裳。
温热的手掌却揽着她的后脑勺,按在了男人结实的胸口上。
耳畔是邬崖川略显急促的心跳,头顶是他低柔的声音,“我想擦掉珍宝上的尘灰,解开神鸟翅膀上的绳子,给沙漠中艰难生长却从未放弃的小树苗浇上一点水。看看珍宝能不能变得价值连城,神鸟能不能一飞冲天,小树苗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
“我知道她能,但我还是想帮帮她。”
饶初柳死死咬着下唇,很久都没有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在她眼眶中滚落,他法衣胸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简直成了一块专门给她擦拭眼泪的手帕。
邬崖川也没再说话,一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半晌,他听到了她闷闷的声音,“你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邬崖川眼眸一暗,嘴角勾起了得逞的笑。
“当然有啊。”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像是不染尘埃的山泉,清润透亮到能抚平人的所有负面情绪,“阿初,我从不觉得自己有传闻中那么好,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心悦你。”
他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饶初柳楞了一下,抬头看着邬崖川,他也低头看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喜爱,“阿初,我没有那么善良,如果没有这一点,我最多也就不会再给你本就艰难的处境增加麻烦,是不会这样帮你的。”
修真界难出头的好苗子还少吗?
他是正道魁首,不是月琅之父,那些人的艰难不是他造成的,他没有帮他们的义务。
饶初柳深吸了口气,迟疑道:“那你,想跟我……”
如果邬崖川想跟她谈恋爱,饶初柳是愿意的,没有女人会讨厌他这样的爱慕者。
但也仅此为止。
她不会把未来绑在一个男人身上,也不愿因一时的情感决定此后千年万年的命运。
邬崖川没有错过少女琥珀色眼眸里动容之下的坚定,挫败之余,也不由欣慰,至少在爱上他之前,她也不可能会爱别人。
“我对你有私心,但无私欲。”他无奈笑笑,转过身朝外走去,没让她瞧见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况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日后是要修无情道的。”
饶初柳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堂屋里,面对面坐在软榻上,“你还真要修无情道?”
邬崖川给她倒了一杯茶,反问道:“不修无情道修什么呢?”
饶初柳陷入沉思。
除了极为小众的那些,时下正道修士跟散修最多的便是逍遥道、有情道、杀道、武道、自然道、功德道这等修心之道,以及丹道、医道、剑道、乐道这等依附于技艺的修炼之道。
她如今的道心其实算是自我道,跟邪道最常见的恶道其实有点像,都是为了壮大自身不择手段,但没那么狠毒。
邬崖川树立道心确实很难。
规矩成他那样可修不了逍遥道跟自我道,热爱万事万物的自然道也是同理。杀道武道更适合荆南那种心无旁骛的单纯性子,技能之道也不行,他学什么技能都感觉不到乐趣,即便短时间能靠这个突破元婴,也早晚会道心崩塌。
有情道更不行,邬崖川若现在修炼有情道,锚点一定是她,她哪里靠得住啊!
饶初柳表情越来越凝重,邬崖川看在眼里,无声笑了。
若是心里没他,怎么会这么担忧?
“功德道呢?”饶初柳在无情道跟功德道中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后者更安全,“你本来就经常做善事,一定积攒了不少功德,此后广行善举对你而言不过是继续坚持,算不了什么难事。”
邬崖川摇头,“行善与真正的功德道不是一回事,我救了人理应得到功德,但若此人日后行恶,我原本因他而得的功德也会被天道扣除,甚至这人原本命数该绝,却因我而活下来,那么他害多少人,我也要扣多少功德。”
饶初柳疑惑道:“若你没修功德道,救人的功德也会被扣?”
邬崖川颔首,“但我境界不靠功德支撑,即便他害人无数,我最多也就是没了功德,修为不会因此受损。”
那还真的只有无情道了。
饶初柳有点想问他为什么还没修,但这种事太私密,不好直接问。
邬崖川瞥了她一眼,似是猜到她的顾虑,轻轻笑了一声,“直接问就是。”
饶初柳也不忸怩,直言道:“据说无情道讲究无欲无求,摒弃内心的情感,冷静看待众生,坚定一个信念。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做到了,可你为什么还没突破?”
邬崖川挑眉,笑着重复了她其中一句话:“坚定一个信念。”
饶初柳:“……”
这个无情道是不是有点太自相矛盾了,没有信念修不了,有信念还用得着修么!
“说是信念,不如说是强烈的情感力量。”邬崖川耐心解释道:“先拿起,再放下。”
他无奈,“可我从未拿起,谈何放下?”
强烈的情感力量?
饶初柳睫毛微垂,遮住眼中的深思。
恨,不正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力量吗!
饶初柳心中有了决断,但不打算说出来,此事如果提前商量过,邬崖川心有顾虑恐怕无法沉浸,那就难以达到效果了。
她叹了口气,佯装不知该如何作答,起身走进卧室里,背对着邬崖川笑得很开心。
等邬崖川深深爱上她,再被她抛弃,便可以因爱生恨一举突破元婴。她也采补了他的元阳,不但摆脱了天道誓言的桎梏,还能带着空间小屋跟灵石功成身退!
双赢——邬崖川赢半次,她赢一次半!
大不了让他杀一次解气,反正她有浮生丹。
饶初柳站在屋里偷笑着设想计划时,邬崖川眼眸幽深地盯着她的背影,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无声朝她一敬。
功成身退是之后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先离开极海秘境。
两人出了空间,饶初柳接过戒指滴血认了主,戒指果然自动飘到她右手无名指上隐了形。饶初柳伸手摸了摸,只能摸到光滑的皮肤,小屋戒指果然就像是邬崖川说得那样,仅主人能够感觉到。
邬崖川看着她满脸新奇地摸着无名指,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摸了一下左手的无名指,就笑着把之前饶初柳还回来的储物戒又递了过去,“这个你安心收好,不必再还我了。”
饶初柳有些迟疑。
邬崖川难得强硬地塞进她手里,“你实力提不上来,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再怎么经营也是有限。可若有朝一日实力够去绝地,里面随便找到一株灵草都能卖几百万,届时你多给我炼制些丹药就够还了。”
还她肯定是愿意还的,就是不知道他那时候还乐不乐意要。
这样想着,饶初柳还是道了声谢,把储物戒收进了小屋里。
二人并肩往前走,饶初柳道:“在龙尾岭探险的修士生怕被刮进坑里,必定不敢说假话,而秘境指定引出秘境的人名字里都带个‘wu’,那从此刻开始,就要委屈三哥只能说反话了。”
邬崖川犹豫了下,道:“不好。”
话音未落,饶初柳傻眼地看着如龙卷风般肆虐的罡风气势汹汹地打着旋绕过她,直接将毫不反抗的邬崖川卷着重重丢进了忽然出现的深坑里。
比起邬崖川这道风,那日对她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放海了。
饶初柳走到坑边,低头看着端坐在里面的邬崖川,他周身萦绕着透明的灵盾,连一根头发都没乱,此刻姿态从容地抬头看着她,微微抬手,示意她继续问。
怎么之前她就没想到……
饶初柳稍稍有些后悔,嘴巴倒是没耽误,“三哥你说,它该不会还记着当初没有刮到咱们,这会儿公报私仇吧?”
邬崖川道:“当然不是。”
两人默默等待,半晌,风平草静。
这风果然有意识。
“噗嗤。”饶初柳没忍住笑了出来,戏谑道:“你猜这风是不是有点自恋啊?”
邬崖川跟她对视一眼,笑道:“没错。”
这次比刚才更大的龙卷风又出现了,朝邬崖川卷去的同时,尾巴‘不经意’擦过后退了两步的饶初柳,把她撞进了坑里。
饶初柳本来也有些预料,手指灵光微闪,想要布一个灵盾护体,忽然想起刚才的计划,“哎呦”一声,指尖灵光倏然消失,狼狈地朝下方的邬崖川砸了过去。
邬崖川抬眸看清了饶初柳全部动作,挑眉了然一笑,抬手从善如流地将她接到了怀里。
饶初柳顺手就勾住了邬崖川的脖子,正想要往他腿上坐,腰就被他手掌撑住了。邬崖川拿出另一个蒲团放到身侧,扶她腰的手掌微微用力往旁边推,另一手则拍了拍她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示意她老老实实坐过去。
饶初柳不太甘心放弃,“你就不能给我蹭一下灵盾吗?”
邬崖川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你坐在旁边,我的灵盾也罩得住你。”
“灵盾范围大,损耗的灵气也多。”饶初柳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咱们俩挨得近点,能少消耗些就少消耗些,就算地宫出现了,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多保存点实力多好。”
邬崖川揶揄道:“四妹,那你不如帮我算一下,扁着消耗灵力多,还是圆着多。”
饶初柳厚颜道:“贴的越紧,消耗越少。”
“别闹了。”邬崖川笑得多少有点无奈,他这次没怎么犹豫就扯下了饶初柳的手腕,扶着她的腰坐在蒲团上,又把原本有些间隙的蒲团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现在贴得够紧了。”
话音未落,龙卷风猝不及防冲了过来,饶初柳看着贴在灵盾上的草皮跟泥土,跟缝隙里忽然高出一截的泥墙,实在憋不住,笑倒在邬崖川怀里,“三哥,你别口是心非啊!”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心里的不愿把罡风都召来了。
“我毕竟也只是个俗人。”邬崖川扶正了她的身体,从容道:“喜欢的姑娘在旁边,内心渴望亲近在所难免,但是想不想跟做不做是两回事,我不是轻易放纵欲望的人。”
风没动,实话。
饶初柳仍旧在笑,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