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一道凄厉的尖啸声从耳边响起,震醒了宋清瑜,她恍惚地偏过头,就见肥鹰已经跌在地上,储物袋被它抛弃在一边。它像是忘了怎么飞,也或许是翅膀使不上力,就像只家禽般跌跌撞撞往城主府的方向跑。
宋清瑜这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弯腰抄起肥鹰,操纵丹炉穿梭在掉落的火雨石块间,往城主府冲。
城主府已经彻底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遍地都是流焰废墟,丹炉飞过时,带起的风又引得下方断壁残垣噼里啪啦再一次塌落。但最残破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原先暗室所在的位置,已成一片赤色焰湖,火雨连绵不绝,周遭的所有建筑都被焚化了,丹炉一靠近,茂茂看着下方的景象,硬挺着伸出翅膀,就惨叫一声,翅尖竟是凭空着起火来。
宋清瑜连忙后撤,熄了它翅膀上的火,遥遥一望,才发现天上石块还没等掉下来,在焰湖上空便直接化成缕缕黑烟。
这温度让茂茂难以承受,但对宋清瑜来说还不算什么,她环顾四周,没见到邬崖川,便叮嘱茂茂老实待在丹炉中,自己则取出御火珠,含在嘴里,准备下去救人。
刚踏出一条腿,不远处忽然响起异常凌厉的破风声,宋清瑜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中间咕噜噜冒泡的焰湖中心刺出道凌厉的银光,强行将焰湖裂成两半,一个青袍男子背负银枪从湖心走出,抱着玄衣银冠似是陷入昏迷的女修,神情木然,踩在焰湖之上,靴子像是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火雨密密麻麻落下,大半被法衣自带的防护所挡,小半落在邬崖川身上,将他青丝烧焦,皮肤烫红,可邬崖川就像是没感觉似的,面无表情。他怀里的女修却从头到脚被光盾牢牢护着,未被伤到一点。
肥鹰看到邬崖川怀里的人就又悲恸地尖啸着想往外冲,宋清瑜连忙点住它,将它留在丹炉里,就焦急地迎上去:“大师兄,垂思这是怎么了?”
走近了,宋清瑜才发现邬崖川怀里的女修印堂、嘴唇、指甲都是青黑色,俨然中了毒。
她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想把脉。
但还未触碰到‘元垂思’,邬崖川就快行两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声音干涩:“不用看了,她……”
邬崖川忽然沉默,那张向来从容带着浅淡微笑的温润脸庞像是被冰霜冻结,冷的可怕。
他抱着女修的手臂紧了紧,似是怕她掉下去,也似是止不住在颤抖。
“……去了。”
第36章 同行二更
惜子城的事顶多算个引线,陈闫文吐露出来的大量线索才是当下更重要的事。
邬崖川作为惜子城之事的负责人,注定没时间守着‘元垂思’的尸首,他又怀着某种期望,不敢把她带回宗门。
于是他只得在周围寻了座隐蔽的山,回绝了宋清瑜的帮助,像上次一般亲手将‘元垂思’下葬,又在附近布下用以遮掩坟茔存在的幻阵,在‘元垂思’坟前默默站了一个时辰,就不得不带着嚎啕大哭到眼都肿了的宋清瑜离开这座山,进了回宗门的飞舟。
邬崖川上去的时候,飞舟里闹哄哄的。
陈闫文感应到儿子死了,便开始不停挣扎,破口大骂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尚未被他看到的邬崖川跟已经不可能被他看到的‘元垂思’被骂得最脏。要不是韩弥用术法将他喉舌封住,又被人捆起来,陈闫文只怕能从面前这些人的祖宗骂到他们的子孙后代。
韩弥正要让弟子将陈闫文押进房间,见邬崖川走来,顿时松了口气:“崖川,他儿子呢?”
被一个弟子提在手里的陈闫文也不再挣扎,恶狠狠瞪向邬崖川。
邬崖川眼神漠然,与他对视一眼,手中便出现一个竹筒。他慢条斯理地掀开筒盖,微微倾斜,向陈闫文展示里面黑色的粉末,“陈城主,令郎在此,你满意了吗?”
所有人都傻了眼,不敢相信这是邬崖川能说出来的话。
陈闫文盯着竹筒,一瞬间面如死灰,他静默片刻,忽然跳了起来。虽然灵力被封、身体被绑,但他倏然爆发的力量,硬生生挣脱了身后人的手,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呜呜声,竭力朝邬崖川扑去。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连忙冲过去,有的按胳膊,有的按腿,将陈闫文死死压在地上。即使这样,他仍旧仰着脸,身上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怨毒地盯着邬崖川,眼角竟溢下血泪。
韩弥蹙眉摆手,“把他带下去,看管好,别让他寻短见!”
邬崖川淡淡道:“陈城主若寻了短见,在下定将这骨灰洒在你坟前,令你父子二人团聚。”
凡人讲究尸身完整,修士间纷争不断,自然不会太在意这点。但即便如此,挫骨扬灰这种事对正道弟子而言也委实恶毒。
“唔唔唔!”
陈闫文看邬崖川的眼神更加仇视,若非灵力、躯体都被禁锢,只怕他当即就想要跟邬崖川拼命。其他人看邬崖川的眼神也很不对劲,倒不是鄙夷或者嫌恶,而是一种茫然跟不知所措,凭着以往的印象,没人认为邬崖川会真这么做。
但,这本就不该是他能说出的话。
韩弥干咳一声,道:“崖川……”
“韩师叔!”一直郁郁不乐的宋清瑜站出来,朝韩弥拱手一礼,将事实经过概述一遍,才厌恶地扫了陈闫文一眼,“陈慰因为杀不了他爹就发疯,还害死了一位人品贵重、仙途本应不可限量的聪慧女修。他一个凡人,被自己弄出来的火烧成灰,关我大师兄什么事!若不是我大师兄好心替他收拢起来,他不是自己就把自己挫骨扬灰了么!”
邬崖川捏着竹筒的手紧了紧。
陈闫文也不知是不是被陈慰杀不了他就自杀的消息震住,用力往前仰的脖子颓然垂下,任由星衍宗弟子将他压走。
韩弥叹了口气,拍拍邬崖川的肩,走开了。其他人也莫名畏惧此时浑身冒着寒气的邬崖川,纷纷找借口溜走。只一眨眼的功夫,大厅中就只剩邬崖川跟宋清瑜两人。
“大师兄……”宋清瑜上前一步,豆大的泪珠就‘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她冲陈闫文发火时,还能保持气势,但现在面对邬崖川,就不自觉颓靡起来。
她哽咽道:“对不起,要不是我没看好陈慰,要不是我把垂思一个人留在那里,她……”
宋清瑜说不下去了。
邬崖川道:“这句话对不起你不该对我说,我没有资格替她说是否原谅。”
“你是有错。”他声音很平静,睫毛低垂,遮掩着褐眸中浓重的自厌,“但不如我多。”
宋清瑜泪眼婆娑,下意识抬头看他。
邬崖川无意与宋清瑜剖白自己的内心,他只是留下一句“待此事了结,你将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抄十万遍,与那三百遍术法全解一起交给戒律堂”,就走回了舱房。
邬崖川阖上门,转身的一霎,无力下滑。
他蹲坐在地上,佝偻着腰,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片刻,水痕在布料上漫延。
希望她真的还有机会听到这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饶初柳安慰着哭唧唧的茂茂,“好啦,别哭了,你不是已经感觉到我没有真的死了吗?要是你把自己变成烤鹤,才是真的对不起我,我可没办法从别人胃里把你拼回去。”
茂茂的哭声滞住,用力的“呸”了一声,从储物袋中取出饶初柳给它准备的那些储备粮,啄得声音都含糊不清,跟饶初柳讲着邬崖川之前的表现,“他为了救那个陈慰,急得要死。”
“……啊?”饶初柳觉得自己CPU烧了,“我觉得,他着急的明明是在救我吧?”
茂茂反问道:“在邬崖川眼里,你重要还是陈慰重要?”
饶初柳语塞。
论交情,邬崖川跟她肯定比跟陈慰更好,虽然他走时连声招呼也没打,饶初柳也能理解,毕竟邬崖川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感情,想靠保持距离让她知难而退嘛,很正常。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陈闫文还有消息没说出来的当下,陈慰这个用来牵制他的人质当然是比她更重要的。
饶初柳理不直气也壮,“他就不能是同时在救两个人吗!”
邬崖川随便做一件事,都能达成至少两个目的,来救人,又怎么可能只想救一个?
只要邬崖川不亲口辩解,陈慰才是那个搭头!
茂茂只觉得嘴里的炸云吞都不香了,“柳柳,你是不是喜欢他?”
“那我不是一直挺喜欢吗?”饶初柳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然我为什么选他做奠基目标,而不是其他金丹圆满的修士呢?”
她不懂男女之情跟其他感情有什么区别,也不觉得需要懂,不影响她采补就行了。
茂茂脑海浮现邬崖川抱着饶初柳……尸体的场景,浑身的绒羽顿时都炸了起来,“可他都害你死两次了,柳柳,咱们以后能不能离他远点?”
饶初柳中肯道:“倒也不是他害我,我自个儿追着人家跑,上赶着找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人家一直拒绝呢!”
茂茂彻底吃不下去了,斜眼睨着坟包,正想喷到饶初柳清醒过来,就听到她凝重道:“不过,他八成是克我!”
饶初柳知道传奇路上总有坎坷,但她也没听说过哪个传奇人物能三个月嘎两次啊!
虽然她修为提升到练气七层,连带着茂茂也变成了二阶灵兽;虽然邬崖川给了她几次打工机会,报酬也给的不薄;虽然……
但,那么贵的浮生丹,她用掉两颗了!
克她命,不行!克她财运,更不行!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以后有邬崖川在的地方,她都退避三舍。
饶初柳又心疼了会儿暗室里那些没收起的回灵丹,在棺材里默背了两天阵法基础书。第三天,茂茂怕她像上次那样差点憋死,提前将坟茔棺材破坏。于是等饶初柳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一颗……顶着炫光尖顶帽的灵鹤脑袋。
那尖顶帽不断变幻着各种颜色,饶初柳眼睛差点被亮瞎,“什么东西?”
灵鹤那双豆豆眼忽然就流露出沧桑。
饶初柳在城内忙这忙那,它跟着苏却也不好受,一开始那家伙整日不是忙着跟长老联系,就是闭关炼器,三天两头忘了给它喂饭。这还罢了,后来他总算想起它来,茂茂就更惨了,饶初柳顿悟那天,它这个灵宠也被带着突破到了二阶,一个激动就错过了千幻启动,突然就变回了灵鹤,饶初柳给它做的鹰头帽都被撑裂。
好在茂茂跟着饶初柳久了,应急能力不算差,听着门外苏却呼唤“小鹰”的声音,它一翅膀扇开窗户,隔啊隔啊大笑一会儿,就打开门,在苏却呆若木鸡的注视下,叼着鹰头帽仰头挺胸离开了。
茂茂在外面躲了五天,直到千幻重新启动,变回灵鹰,它才回去,就被苏却送了这顶帽子,他热心安慰它,“小鹰,下次那只秃顶鹤再来嘲笑你,你就戴着这顶帽子,美死它!”
饶初柳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她忽然觉得,虞锦玥的话也不全是错的。
这次不比青水山,饶初柳给陈慰治疗时,分不出一丝心神跟师姐师兄们求助。因此看到坟头外的灵盾时,她反倒松了口气。反正茂茂那储物袋里有食物有水,她在这里安全苟七天,等恢复灵力再找师姐们求助更好。
但这七天也不能干等着,饶初柳想着自己竟被陈慰用金针下毒,深以为是自己太弱才会这样。她痛定思痛,决定从现在开始炼体,至少要炼到刀枪不入的程度。
这样想着,她强撑着从棺材里坐起,就感觉背后有点硌,伸手一摸,是一个储物袋。
饶初柳盯着储物袋看了一眼,递给茂茂,“能看到这里面的东西吗?”
储物袋滴血认主之前,是个有神识的都能探查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进惜子城前,饶初柳有两个储物袋,一个储物戒,她留了一个储物袋掩人耳目,另一个给茂茂认主装它那些帽子跟储备粮。进惜子城后,邬崖川又给她两个,一个还是装了茂茂的储备粮,另一个也没认主,被她装了些茂茂也能用的灵药跟少量灵石,宋清瑜给的白玉浴桶也在里面。
茂茂往里面一看,顿时尖叫:“饶初柳,你抢人库房啦?!”
饶初柳怜惜地看着它。
好好一只灵鹤,看到几十下品灵石跟也就价值几千灵石的灵药,就大惊小怪成这样子。
她正想跟茂茂炫耀自己这次赚回了多少家当,就见茂茂翅膀一挥,数不清的灵石从储物袋中喷涌而出,至少有几十万块,其中还夹杂着些亮度更高的中品灵石跟玉简;数十个散发着药香的药柜,还有些一看就装着高品灵药的玉盒……数量之多,直接冲出了灵盾,‘砰’一声撞倒了墓碑。
饶初柳脱口而出:“你把苏却抢了?!”
茂茂睨着她,“这储物袋是你刚给我的。”
哦对,差点忘了。
难道她糊涂到把该放进储物戒里的灵石放储物袋里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饶初柳自己就先否决了,她对自己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药柜跟中品灵石分明就不是她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饶初柳摸了摸身上另两个储物袋,问清楚茂茂,确定安葬‘元垂思’都是邬崖川一人所为,宋清瑜根本没动手后,看着这一地的药柜灵石,好半晌说不出话。
茂茂忍不住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没良心的那个一直是我,不是他。”饶初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兴致索然的让茂茂把灵石玉简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