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崖川颔首,展臂自然引着韩弥往外走,神态温煦,“多谢韩师叔带话,弟子谨记。”
韩弥暗暗点头,只觉得风行建多虑。
崖川自小处变不惊,进退有度,是同辈修士中最沉稳的那一个,在意输赢算了什么?修士与天争命,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争’字!他怎么可能放不平心态!
两人刚走出房间,邬崖川腰间的传讯玉符忽然疯狂震颤。
他对韩弥说了声抱歉,拿起玉符,只一眼,邬崖川便脸色大变。
韩弥满头雾水,正想问他发生了何事,便见邬崖川眼神冷冽,语气亦寒意森森地说了句“弟子失陪”,就从二楼一跃而下,足尖在围栏处轻点借力,如一支离弦之箭,眨眼间蹿出了门。
韩弥盯着客栈门,缓慢抬手,揉了揉眼。
第35章 刺痛一更
邬崖川直奔药铺,他没时间按方子配好,扫了眼药柜,确定宋清瑜要的都有,又没什么稀罕的灵草,便报了姓名,扔给掌柜一块极品灵石,直接将所有药柜收进储物戒,御枪朝城门而去。
邬崖川出了城门,迎面就见一人一鹰朝城门奔来,那肥鹰被少年抓着腿,挣脱不得,啊啊直叫,翅膀也胡乱拍打着他的脸。少年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看到邬崖川时就像看到了救星,眼睛倏地亮了:“大师兄!”
“苏师弟,你没去惜子城?”邬崖川看到他,把掏出一半的飞舟又塞了回去,“那正好,借飞舟一用!”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苏却塞给邬崖川一物,这东西主体形似梭子,两侧却各镶嵌着七八个五颜六色的鱼尾,跟其他密密麻麻看不出是什么功能的颗粒,圆的扁的方的都有,丑的十分独特。
“大师兄,红色是火遁,蓝色是水遁,白色是加速,你看情况放入灵石便可!”苏却也知事态紧急,边快速介绍着自己飞舟的功能,边将一个储物袋也塞到邬崖川手上,“这是宋师姐需要的药材,咱们宗门好几艘飞舟都在不远处遇袭,附近就我一个器修,幸好大师兄你在,不然我只能找其他弟子送过去了!”
“多谢,这只鹰我带去还给它主人。”邬崖川扬手一抛,手里的飞舟顿时放大百倍,他伸出手臂,苏却下意识松手,那只一直十分焦躁不安的鹰往前一跳,稳稳落在邬崖川手臂上,催促般用翅膀拍他的肩膀。
“若有未决之事,便求助师叔们。”
邬崖川道了声小心,也不耽搁,跳上飞舟,操纵它升空,在每个孔洞中投下灵石。
“嗖——”
瞬息之间,在苏却眼中,飞舟变成了天边的一颗星子。
“大师兄真是雷厉风行啊!”
苏却仰头看着,喃喃自语,脑海忽然浮现一个想法:他还没测试过全部孔洞都放入灵石的效果,大师兄上手就这样做,飞舟的减速降落不会出问题……吧?
飞舟在空中摇晃震颤,狂风拍打着屏障,若有他人在场,肯定会害怕飞舟散架。
但此刻,飞舟上的一人一鹰皆无惧意。
邬崖川面沉如水,往孔洞里又投了次灵石,还尤嫌不够,取出一沓加速符,运起灵力一抛,张张符箓都贴在了动力源头。
肥鹰正像只走地鸡似的在飞舟里来回转圈,见状立刻跳到一张符箓上,使劲踩了踩。
邬崖川看着它拼命在每张符箓上踩来踩去,视线却并未聚焦在它身上,先前忙碌还好,此刻停下来,他内心顿时涌起了懊悔、担忧、自责、焦急……种种纷乱的情绪,像是汹涌的海浪,一层压一层朝站在岸边的他倾压过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陈慰……”
邬崖川念着这个名字,低垂的眸中满是憎恶,从未感受过的恨意侵蚀着他的理智,不止对陈慰,更对自己。
明明有所预测,明明周师弟提醒过他,如果他对陈慰更狠一点,让他昏睡到上飞舟;如果他留在惜子城,等其他长辈过来;如果他没有逃避再见面……哪怕让宋师妹提醒她一下呢?
但凡有所防备,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他喃喃着,似在安慰力度大到几乎快将符箓嵌进地板的肥鹰,“会没事的。”
她说过,会等他带她出
去的。
茂茂自上了飞舟就一声不吭,也未看邬崖川一眼。这会儿听了他这话,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一双黑豆眼中满是憎恶。
很快,黑豆眼中的憎恶变成了忧虑跟埋怨,它仰头盯着前方快速放大的山林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疯狂在符箓上蹦来蹦去。
邬崖川到底是历经考验后脱颖而出的胜者,心中再着急,也只短暂失神片刻,很快便沉下心去,盘膝坐在船板上,一边推算着破阵之法,一边将推算出来的结果告知宋清瑜。
宋清瑜还是有一点阵法基础的,不会辨认不会布阵也不会破阵,但在明确知道方位的情况下,她还不至于帮不上一点忙。
实际上人多更快,只是惜子城这些被救出来的修士虽不介意受他们差使报答,但谁也不肯这时候冒着危险进城去。而星衍宗的修士都已奔赴各地,只剩宋清瑜自己。
宋清瑜只得狠狠瞪了这些人一眼,将还未恢复力气的白重明交给几个热心些的女子照看,憋气踩着丹炉往城中去了。
暗室中,饶初柳已是面白如纸,汗水泅湿了鬓角跟衣裳,整个人像是刚从滚水里捞出,头顶烟雾腾腾,身旁是滚落一地的空玉瓶。
即便陈慰体内的毒被金针封住,不会像毒素本身的强度那般顷刻毙命,但仍在缓缓渗透,所耗损的灵力越来越多。她到底修为跟宋清瑜差距极大,回复灵力又极慢,不得不一颗接着一颗回灵丹往肚里咽,丹田跟经脉早已是疼得仿佛有烈火在烤,也不知是不是断了几条,总之身体每一寸都像是被蚂蚁撕咬着,痛苦不堪。
在这样的情形下,饶初柳分不出一点心神感觉阵法是不是有新的变化,她机械性的吃药、灌入灵力、跟陈慰说话——虽然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都跟陈慰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陈慰早就没有回答她了。
只有两字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
坚持!
虽然元垂思死在这里也无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饶初柳就不甘心去死。
哪怕还能再活过来。
陈慰先前也并未察觉她是否在胡言乱语,他经历的痛苦丝毫不比饶初柳轻,毒素侵蚀着他的所有器官,眼前一片漆黑。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清醒过来,就听到饶初柳喃喃地重复着两个名字。
“老太太、茂茂、老太太、茂茂……”
几乎下意识的,覆盖了整个眼珠的漆黑瞳仁看向了饶初柳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陈慰突然发现,他能动了。
是回光返照吗?
他要死了吗?
揣着这样的想法,陈慰忽然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饶初柳其实并未找回理智,但她是个勤学的好学生,这会儿就脱口而出:“幽冥境。”
“我娘现在……在那里吗?”
这种问题,脑袋混混沌沌像是陷入泥沼里的饶初柳回答不出,她只是模糊听到有人似在不远处呢喃:
“你在等邬崖川来救你吗?”
“你猜他会把陈闫文带回来吗?”
饶初柳努力想要分辨他话语中的意思,回答他,可她脑袋似乎一思考,就一阵阵眩晕,仿佛锉刀磨肉,不至于痛到反而让她清醒,却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爬都爬不上来。
陈慰也不在意没得到回答,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他那种人,岂会为了你一个人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情报?你知道吗?他告诉我,要等解开陈闫文的禁制才能把他交给我,哈哈哈哈……”
陈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癫狂,笑得撕心裂肺,饶初柳下意识看他,就只看到一团漆黑庞大的身影。莫名地,她觉得有些眼熟,想要思考在哪里见过,就又是一阵晕眩。
良久,笑声戛然而止,他冷冷道:“我信过他们一次了。”
“姑娘,你很像我娘,像她一样好看,也像她一样温柔又坚韧。”陈慰看向饶初柳,想象着她的模样,语气渐渐温柔,手却吃力地缓缓抬起,捂住了腰腹外侧的一根金针。
等把手放下,那根针已悄悄消失。
陈慰没有说,在他眼里,‘元垂思’像他娘,但同样也像陈闫文,像他一样的痴迷于修仙,像他一样的心狠,不择手段。
饶初柳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什么情况,陈慰体内的毒素忽然爆发,她的灵力倏地被全部吸走,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控制不住。
刹那间整个暗室都猛烈摇晃起来,层层叠叠的纱幔从上空脱落,兜头盖脸将她跟陈慰罩住,饶初柳眼前一片暗色,只能听见漫天碎石尘埃洒下,砸在纱幔上的沙沙声,数十个玉瓶滚来滚去,清脆的碰撞声跟砖石碎裂的声响交织,震耳欲聋。
糟了,是阵法要爆炸了!
紧要关头,饶初柳求生的意志猛地冲破疲倦带来的桎梏,意识到这一点,她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咬牙强撑着酸痛的胳膊一把扯下纱幔。她气喘吁吁地转头,视线穿过不断掉落的石块,集中精神朝门口看,想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逃出去。
几乎同时,一个重物从身后猛地将她压倒。
然后,颈侧忽然感觉刺痛。
饶初柳只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在她体内游走,腐蚀着她身体每一寸,原本就刺痛的经脉更是像化开一般,眼前直发黑。
是陈慰身上的毒!
饶初柳手指挣扎着想要抬起,但她本就是强弩之末,榨干了所有灵力,四肢还被压着,别说拿放在储物袋里的解毒丹,就算是剩下的回灵丹也在越来越天崩地裂般的轰塌中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姑娘,我本是想带着陈闫文一起去向我娘赔罪的。”在周围越来越大的动静中,陈慰附在她耳边开了口。
他早已经是气若游丝,只撑着不肯咽气,一开口,大片大片的毒血从嘴角溢出,溅在饶初柳脖颈上,“可我熬不到了,你既然选择在这时候陪着我,就陪到底吧,等我们到了幽冥境,我再向你赔罪,那时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好……”
“咚!”
陈慰的头垂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轰!”
气浪铺天盖地,火光冲天,瀑布般的落石雨,将这座暗室搅碎得不成样子。
失去意识前夕,饶初柳看到身前出现一道光盾,挡住了噼里啪啦砸下来的巨大石头。
她划了陈慰脖颈一扇,陈慰扎了她脖子一针,果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偏执狂果然招惹不得。
饶初柳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白眼。
淦!能防化神修士致命一击不能防凡人用针下毒是吧?器修都不搞测试的吗!
饶初柳不会知道,在陈慰拔针时,邬崖川已经带着茂茂赶到了惜子城,这一路,飞舟不时发出将要破损的尖啸,快到惜子城时更是无法停止,几乎要冲过头。
茂茂也不管他,隐约看到惜子城那一刻,立刻振翅飞起,奋力朝城池冲去。
邬崖川毫不犹豫一枪捅碎动力源,收起飞舟的同时,手指飞快掐诀。下一瞬,他出现在惜子城,落在正操控着丹炉在城内横冲直撞、还拿着一根灵药生啃的宋清瑜面前,将装有药材的储物袋扔到丹炉里。
“宋师妹,你看一下我炼制的药合不合用,若不合适,劳烦你再炼制一副,然后立即送过去。”
邬崖川没空跟宋清瑜再多说什么,他吃下回灵丹,神识快速扫过城主府,寻找暗室所在。看到隐约震动的墙壁瓦檐时,他立刻掐诀,茂茂刚飞过来,就见银光乍现,邬崖川再次消失。
早知道就不自己飞了!
肥鹰骂骂咧咧地继续往城主府的方向飞,但紧接着,它眼前一黑,被一只还带着淡淡药味的大丹炉兜了进去。
“你就是垂思的灵宠吧?”宋清瑜操纵着丹炉一边往城主府飞,一边将储物袋递到茂茂面前,示意它叼起来:“我还得继续破阵,你快去把这药送去给你主人吧!”
茂茂也不耽搁,叼起储物袋振翅要飞走。
“轰隆!”
下一瞬,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城主府掀起滔天气浪,冲天火光似乎能将空气都烧化,滚滚黑烟中,惜子城几乎有一半的建筑都跟着城主府一起坍塌炸碎。火石雨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惜子城。
宋清瑜呆呆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大脑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