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饶初柳平稳落地,扬手接过飞旋回来的青扇,朝邬崖川粲然一笑,朝他走来。漫天绿叶在她身后簌簌落下,在接触地面的一瞬,无声消散。
“难得见邬真人主动找我,这是想我了?”
邬崖川照旧无视饶初柳的调戏,跟着她走进屋内,“你又进步了。”
“进步不敢当,毕竟我最想进步的事,邬真人不肯配合呢。”
饶初柳将邬崖川请至屋内,倒水沏茶,茶倒不算太差,是市面散修常备的灵茶,但泡茶的手法就太粗陋了——她把茶叶扔进竹筒大小的瓷杯里,倒进热水,就推到了邬崖川面前。
把这称之为泡茶,大概是对茶艺的羞辱。
邬崖川面不改色地喝了半杯,从袖口摸出储物袋,
推到饶初柳面前,“元道友,你的战利品。”
饶初柳噗嗤一笑,“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她拿起储物袋,当着邬崖川的面,就毫不客气地把神识探入其中。
看清里面东西的时候,饶初柳心情美妙极了,“不过这次,我可不舍得毁掉它们了。”
虽然上次她也是偷梁换柱。
储物袋里的东西比邬崖川上次说的还丰厚,只下品灵石就有十二三万、炼制阵盘的材料、少数灵丹、一些极有用处但市面难见的术法……这些东西,甚至够同样四灵根的散修用到练气圆满了。只是饶初柳灵根纯度太差,修炼难以进步也并非全是缺少基础资源,用完这些,估计也就只能突破到练气五、六层。
这就很不错了,毕竟她想改变资质,非真正的天材地宝不可。
大略看了看,饶初柳心满意足地收回神识,就见一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平摊在她眼前。
饶初柳愣了下。
“扔这里。”邬崖川手轻微抬高,正色道:“如果你还是想毁掉它,不如扔给我。”
“这种小事,岂敢劳烦邬真人?”饶初柳拿过茶杯,添水放在邬崖川手上的同时,朝他暧昧一笑,不动声色地将储物袋收进了自己的袖口,“真人若真想帮我,不如解解在下的相思之苦?”
金丹修士的身体素质,区区开水,烫不死他。
邬崖川也并没感觉到烫,目光划过她交叠在一起、掩盖住储物袋存在感的手,托着茶杯,收回了手。
饶初柳急着仔细查看储物袋中的物品,难得没想趁机跟邬崖川培养感情,没说几句话,就冠冕堂皇表示自己不能耽误邬崖川办正事,将其送出院门外,迫不及待掩门回了房。
邬崖川回首望了望紧闭的院门,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嗤一声,甩袖离开。
‘灵石、灵丹、灵材……’
一门之隔,饶初柳正美滋滋地将储物袋中的东西分门别类,要紧值钱的存入储物戒,平时需要的放进自己的储物袋,没多久就将邬崖川给的储物袋整理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知装了何物的锦盒。
她随意拿出个红色锦盒打开,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盒中的东西仍旧没变。
那是一朵花,花瓣清透若琉璃冰晶,散发淡淡的寒意,花蕊艳红,触手生温。
净灵花。
饶初柳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熟记《灵物全书》,自然知道净灵花这种能初步改善灵根纯度的天灵地宝。它生长在七大绝地中的硫灵境,里面地势险恶,妖兽性情也凶悍,以她的实力根本就无法进入。而绝大多数的净灵花也都流入了各大宗门或家族,罕见出现在市面上,最近一次拍卖会上的价格,是五十三万灵石。
饶初柳五年月俸才九千灵石,只靠月例,如果她没突破筑基,攒到寿尽也买不起这东西。
没想到惜子城会有净灵花,更没想到邬崖川舍得将这种灵药分给她。
她动作轻柔地阖上红色锦盒,又打开其他锦盒,里面都是些灵药,虽都没净灵花稀罕,但粗算一下,也值十几万灵石。
整个储物袋中的所有东西价值粗算将近百万灵石!
这一瞬间,饶初柳有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她死死攥着一颗灵石,直到灵石的边角扎痛了掌心,才有些恍然地想着:惜子城竟然这么有钱吗?也对,再小也是一座城池呢!
不要以为五年月俸九千很少,实际上,月俸是宗门给弟子们的补贴,相当于生活费,若为宗门做出贡献则奖励另算。饶初柳不清楚星衍宗这些大宗门各级弟子月俸多少,但合欢宗比起月琅洲绝大部分小宗门大方太多了。她曾在西域一个小宗门做杂役,他们给杂役的月俸都是金银,灵石是舍不得给一颗的,她只能从宗门长老、弟子那边兼职,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攒够灵石买到了烂大街的《长生诀》。
《长生诀》明码标价五百下品灵石。
当然,杂役跟弟子的待遇不一样,但那小宗门精英弟子的月俸也不过一百下品灵石。
合欢宗情况特殊,没有杂役,也不给弟子分什么内外门、精英的,但跟绝大多数宗门一样,她们也是按照弟子修为规定月俸数量的,比如练气弟子每月一百五下品灵石,筑基弟子三百五下品灵石。饶初柳虽领了五年月俸,但若她在这五年内能突破筑基,按照规定,她不光可以获得一笔奖励资源,宗门还会补发突破后的灵石差额。
但就算她侥幸筑基成功了,也不可能被补贴百万啊!
师姐师兄们送给她的灵丹、灵器倒都价值不菲,加起来亦远超百万之数,但她总不可能将人家的心意卖掉变现吧。
“垂思!垂思!”饶初柳正盯着锦盒恍恍惚惚,外面忽然响起宋清瑜的叫声。
她忙将锦盒收回储物袋,迎了出去,“你这几天不是遍地搜寻陈闫文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现在跟朱师兄他们几个负责安置那些凡人,倒也没那么忙了。”宋清瑜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撇了撇嘴。
她走进房间,还没等饶初柳请她坐下,视线就在地面扫了一圈,似在寻找什么,“找到陈闫文之前,咱们应该都不能破开结界,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走,不如你这几日就炼化吧?”
“啊?”炼化什么?
饶初柳满脑袋问号,宋清瑜却以为她不肯,便劝道:“丹液虽能保存,但即便封在玉瓶中,药效也在缓缓流失,终不如刚出炉时炼化能发挥最大作用。你若现在没做好准备,不如过两天再找我?”
想了想,她补充道:“尽量快些,等离开惜子城,我大概就没时间立刻给你炼制了。”
饶初柳大致有了个猜测,试探道:“净灵花?”
“不然呢?”宋清瑜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面露恍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略显暧昧的笑意,意味深长道:“大师兄说你这次收获里的药材恰好能配出一份清灵液,让我来替你配置呢。”
猜测得到证实,饶初柳只觉得心口发涩,胸膛中激烈涌动的情绪,是跟收到封师兄送的浮生丹时,相似却又不同的感受。
她对封师兄不能说毫无利用,可确实没伤害过对方,作为同门师兄妹,她以后早晚能找得到机会回报封师兄。
但邬崖川又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明白她的目的,但他还是愿意帮她一把——即便这些灵药都是府库中的,也在她事先约定的份额里,想要恰巧集齐这副丹方的灵药,也一定是花了心思的。
饶初柳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放弃采补邬崖川。
邬崖川好,她坏。
“垂思?”宋清瑜抬手在饶初柳眼前晃了晃。
饶初柳还没回过神来,几乎下意识的,她摸向小腹,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声响起,泛着微光的灵石如雨般倾泻而下,迅速淹没地面,房间内登时流光溢彩。
“等等!”宋清瑜往凳子上一跳,避开瀑布般涌过来的灵石堆,震惊地看向饶初柳:“你这是做什么?向我展示大师兄送你的灵石?”
饶初柳差点被她随时磕CP的状态逗笑,理智才重新占据上风。这会儿看到淹没小腿的灵石,她难得有些脸颊发烫。
太傻了!
“我其实想拿更好的东西送你,可惜我身上最好的就是灵石了。”师姐她们送的东西卖不得,当然也不能送给别人,“我不知道请丹修出手是什么价格,但总不能让你白白辛苦。”
“不用!大师兄给过我一张三品丹方了!”宋瑜看着饶初柳的眼神仍旧不可思议,但没多久,她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又不自觉浮现笑容:“我知道了,你是被大师兄感动傻了吧?”
饶初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也难怪星衍宗这些修士都信服邬崖川这个大师兄,猜到她资质差,不光把净灵
花分给她,给了其他药材配齐一副丹方,甚至怕她找不到合适的丹修,连宋清瑜也请了过来。
对外人都如此体贴周全,更何况同门呢?
宋清瑜在丹修、医修上的天赋确实令人望尘莫及。
饶初柳将灵石收回去后,宋瑜在腾出的空地上操纵着白莹莹的灵火烤热丹炉、淬炼灵药、将融化的药液依次投入丹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寻常丹修难以感受到的韵律,她甚至还能悠闲地提醒饶初柳:“再过三日便是大师兄生辰,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不过,大师兄向来不过生辰,也从不接受旁人送的生辰贺礼,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忌讳,你可别冲动行事啊!”
他也不过生辰?
饶初柳怔愣一瞬,诧异道:“邬家那边也不送?”
“不太清楚。”宋清瑜回想了一下,耸了耸肩,“应该是送的吧,不过都是先送到管事手里,等大师兄空了,再交上去。”
也就是说,邬家跟邬崖川的关系并不密切,起码邬崖川对自己的亲人并无眷恋。
饶初柳心里闪过许多猜测,但并不多言,只轻笑一声:“没想到除了孟真人,你们都不怎么排斥我接近邬真人。”
事实上,就算是孟臻,也没做出什么阻拦她接近邬崖川的行为,最多不给她好脸,说两句对她毫无伤害性的冷言冷语,可他对自己的同门也是这样,最多不会像对她这么防备。
“我们的眼光还能胜过大师兄?他待你用心,肯定是因为你值得!”宋瑜理所当然道。
“还有。”俏丽女修似乎想到什么,眸色映照着丹炉中颜色驳杂的药液,看着也暗淡了几分,“你那么聪明,应该也能看出来,大师兄是真的很累吧?如果能喜欢上你,或许也能快乐些吧!”
在宋清瑜期翼的目光下,饶初柳心虚微笑。
确定不是更累了吗?
丹炉中的药液很快就凝成了一颗拇指肚大小的黑色珠液,如黑珍珠般流光溢彩。宋清瑜把药液收入玉瓶,又取出个一看就是灵器的白玉浴桶,用引水术加满水,打了个响指,清透白璧上的符文霎时变成红色,没多久,浴桶上方便雾蒙氤氲。
“好了,你脱衣进去吧。”宋清瑜打开玉瓶,将珠液倒入浴桶,几乎是瞬间,清水就变成了浓稠的黑色汁液。
她拍了拍白玉浴桶的边沿,朝饶初柳俏皮地眨了眨眼,“大师兄的丹方我舍不得不要,但你我已是友人,这点小忙我不该收礼才帮!这浴桶就送给你了,算是聊表歉意,你可得收好,以后泡药浴都得用呢!”
饶初柳哪敢当着宋清瑜的面脱衣?
倒不是害羞,主要鞋一脱,她身高可就瞒不住了。
于是饶初柳好言相劝把有些不放心的宋清瑜送走,布下阵法,才脱衣进入浴桶。几乎是瞬间,她小腹内就升腾起了异常强烈的腐蚀感,简直像是大姨妈期间吃了八百根冰棍般,痛得饶初柳手指紧紧攥着桶边,直到习惯了这股痛感,稍微找回理智,才发现十根指缝不知不觉间都渗出了血,热辣胀痛。
饶初柳忍着疼思考邬崖川的事。
宋清瑜可能是真想让邬崖川有个伴,但他那些师弟们,尤其朱越的想法可不会这么单纯。她这个一看目的就不纯的女修接近邬崖川,却能隐隐得到星衍宗所有人支持,只可能因为一点。
邬崖川的心魔劫。
邬崖川资质在月琅洲亦算顶尖,十七突破金丹是为了定颜,像苏却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但到达金丹大圆满已经有几年,却至今没能突破,甚至快被原本抛在后面的同辈追上,想必跟叩心劫脱不开关系。
“叩心劫、无情道、疑似合欢宗的女修……”饶初柳疼得龇牙咧嘴,意识却清晰地将种种线索串联到一起。
忽然,教她下厨的阿姨听书的内容从脑海中浮现。
“杀妻……”饶初柳悚然一惊,一掌拍在了桶沿,震得桶里的药水都在晃荡。
“证道!”
第29章 送钱二更
饶初柳这一泡就从艳阳高照泡到了华灯初上,等浴桶中的水再次恢复澄澈,她直起腰,活动着舒了舒僵硬酸涩的筋骨,运起灵力,感受着灵力运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三倍不止,却没多少喜悦的情绪。
事实上,饶初柳倒还真不害怕杀妻证道这事,甚至邬崖川的破境条件真是这个,她都愿意跟邬崖川谈笔交易:邬崖川用元阳助她奠基,她则用一条命助他破境——邬崖川的元阳价值也并不比浮生丹低,算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