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抬眼看去,继头狼之后,狼群带着不要命的狠劲接二连三冲了过来,又在三米开外落得同样下场。
骨肉穿透声沉闷而迅疾,不多时,原本安宁的山洞已是尸横遍野。
弦汐漠然收回目光。
虽说神魂还虚弱着,但用以清洁的小法术勉强也能使出来,她微一提手,将满地血浆尸体包括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尽数清理干净,随后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编织席被。
——这不是她下凡之后第一次被妖族突袭,方才的反击也并非她有意发动。
妖族是极重血缘和种族意识的群体,她杀了妖尊的小女儿,还破坏了妖尊称霸天下的大计,妖族自是会怨恨上她。
不过,弦汐比较奇怪的是,这些天找上门来的妖物并不算强大,实力顶多算中庸。
强大的那些哪去了?……莫非是认为她太弱,不值得它们亲自出手?
弦汐最开始思考过这个问题几秒,后来觉得想又想不出原因,干脆就抛之脑后。
至于方才的反击也事出有因,她现在是神木本体所化的人身,凡间草木受神息影响,会自发保护她。
这也算是如今孤寒生活中的一点小小慰藉。
织好“被子”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弦汐盖上被子昼夜不分地睡了一觉,醒来居然又是大白天。
……应该是第二天了。弦汐想。
她盯着上方黑黢黢的石壁许久,思索是接着睡个回笼觉,还是出去做点什么。
“啾啾,啾——”
洞口传来几声飞鸟清啼,十分悦耳,带有迎接朝日的欢喜雀跃。
弦汐转头看了一会,虽然没能看清多少景象,但她感觉,今日天气似乎很好。
——正巧有点渴,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顺便弄点水和果子吧。
下定决心,弦汐在藤蔓软床上慢吞吞翻了几次身,才艰难掀开被子,迎着冬日寒阳走出山洞。
一如既往,每走一段路就能隐约听到血液迸溅声,弦汐置若罔闻,自顾自从溪畔召出一片比她双手还大出两圈的荷叶,盛了钵清凉干净的溪水喝下。
“……你真该死。”
背后,一只被串在藤蔓上的年轻九尾狐幽幽道。
弦汐凝滞片刻,头也不回,淡声问:“为什么?”
九尾狐森绿的三白眼宛如地狱鬼火,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你是个祸害……害了妖族,也害了天族……所有……都被你搅得……”
光芒消弭,气息悄然湮灭。
弦汐没太明白它的意思。
她几时有过这么惊人的建树?
不过弦汐也没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去探究那未尽的难听话语,她放下荷叶,往萧瑟的山林走去。
满山晨露凝成霜雾,令本就不清晰的视野更加茫茫一片,弦汐半眯着眼,缓慢又小心地迈步,谨防被石头之类的异物绊倒。
她的担心显然很正确。
不出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什么硬邦邦、又有些热的东西。
弦汐顿了顿,垂眼睇去。
一抹修长黑影靠着树半坐在地面,看形状像是个人,黑衣紧贴宽健身躯,勾勒出完美有力的线条,染血的冷白手掌贴在腹部,指缝间隐隐有血丝溢出。
再往上,苍白却依旧不掩俊美的面容上双眸紧阖,似是在沉睡。
就算瞎了,弦汐都不会认不出这人。
是玄濯。
真倒霉。
弦汐第一反应是立刻就走。然而想到潜伏在四周的妖兽,听着随风传来的低吼,她又不免犹豫。
尽管不知玄濯是如何弄的这一身伤,但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怕是不等她走出多远,玄濯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玄濯的命也是命,尤其,他还是天族太子,这条命的分量堪称相当之重。
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玄濯死。
弦汐于是闭上眼掉头离去。
返回山洞的路途上,许是受玄濯影响,围攻的妖兽好像变多了些,几乎是不间断地扑过来。
凡间草木已应付得有些吃力,弦汐不得不强行清明感官,自己动手处理。
呼——
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听一声撼天动地的虎啸,一道罡风霍地迎面袭来,足有五米高的虎妖破开兽潮一爪朝她拍下!
弦汐反应慢了半拍,草木速度亦难以跟上,再想阻挡时已然来不及。她长叹一口气,索性动也不动,坦然面对即将被拍成肉泥的现实。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宽厚手掌出现在她头顶,毫不费力地拦住了那巨大虎爪。
“?”弦汐怔了怔,抬眼顺势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至极的金瞳。
玄濯站在她身后,单手撑着虎爪,眸光向下深深凝望她。
“……”
这场景,和两百年前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弦汐一时出神。
瞬息之间谁也没说话,玄濯看着她,眼底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沧海桑田,又仿佛虚空无一物。直到下一次攻击袭来,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弦汐默默敛了目光。
——他方才果然是装的。
既然如此,他估计也尚有余力轻松解决这帮穷凶极恶又咄咄逼人的妖……
不等弦汐想完,玄濯忽然眼睛一闭,直挺挺倒在她身上,晕了过去。
弦汐:“……”
伏在身上的躯体烫得不正常,明显是在发热。弦汐看看烧晕的玄濯,又看看霎那间战意高涨的妖族,无奈仰天长叹一口气。
——
玄濯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瞎了。
视线范围内几乎一丝光亮都没有,他扭头往两边看了看,才依稀瞧见微许月辉。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
身上盖着一层像是藤蔓编制成的被子,玄濯又往身底一摸,摸到一样厚而柔软的藤蔓。
不用闻那让他日思夜想的香他都知道,这些是弦汐做的。
但山洞内并没有弦汐的身影。
玄濯静了须臾,不顾还没好全的伤,起身寻找弦汐。
不论是淡雅的香,零落无几的灌丛,抑或手中墨玉叶片,都让搜寻变得无比容易,玄濯踏着枯黄草地,在河流边找到了弦汐的身影。
弦汐背对着他,面朝月光衣衫半褪,正在用河水冲洗身上血迹。
第69章 自讨没趣
听到枯草窸窣的响动,弦汐回眸望去。
玄濯正站在后方看着她。
专注,深沉,又带着迟疑和恍惚不定。
弦汐的容貌与身为凡人时相比,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洗去了凡尘的铅华,肌骨散发着清浅飘渺的神性。
她坐在淙淙河流边,幽寒夜色中,月光流淌在她纤长微弯的睫梢,汇出一泓柔波,随着眼眸移转倾泻而下,洒落在逶迤于地的纯白衣摆。
她没穿鞋袜,赤裸的足背淡青筋络明晰,衣物怀旧地化成过往那身白道服形制,布料却更加细腻柔软,犹如与天际遥遥相映的另一轮无瑕明月。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寂静弥漫。
弦汐不紧不慢地拉上衣服,起身想离开。
其实她心里有许多问题,比如玄濯是如何发现她没死还找了过来的,他又是如何重伤到昏迷不醒云云。不过这些疑惑,她没打算开口询问玄濯。
他们已经没有交流的必要。
弦汐步履平缓地往前走,隔着远远的距离绕过玄濯,然而身影交接那瞬间,还是被他抓住了小臂。
“弦汐……”玄濯低而颤地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掺杂难以言表的浓重情绪。
握在小臂上的手最初只是松松圈住,仿佛是怕惊扰了幻觉,让美梦消散。
可用了片刻时间,确认那微凉肌肤是真实存在着的后,手掌又倏然紧紧收拢。
他转过身,看着弦汐淡漠如覆雪的侧颜,良久,才怔愣而酸涩地接上下一句:“……你还活着。”
弦汐没搭理他,试图将胳膊抽出来,反复拉拽两下无果,眉尖凝起冷淡的排斥微微蹙了蹙。
感受着掌心低弱但仍平稳跳动的脉搏,玄濯猝然湿了眼。他顾不得弦汐脸上近乎肉眼可见的厌嫌,一把抱住她,噙泪蹭着她柔滑清香的发,“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还活着,你骗我……”
弦汐眉心愈发深拧,直接伸手去推:“放手。”
这不轻不重的一推把玄濯心都推冷了,顿时泪流得更凶,语无伦次道:“弦汐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我们重新在一起……”
严寒冬夜里只余凄冷风声与无边悲怆的忏悔,弦汐默不作声望着远方,眼底如干涸的湖,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
“你走开。”她轻声道,“离我远些。”
搂着她的双臂像是被冻住了,半晌没动作。
正当弦汐以为,玄濯这回也会跟以往无数次一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玄濯却缓缓放开了手,给她自由。
“好,我听你的。”玄濯控制着自己,低下头,“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
他好像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