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大门被毫不犹豫地关上。
室内空气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弦汐压低脑袋,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俩字,玄濯斜眸瞧着她,觉得有些好笑:“小学妹,你很怕我?”
“啊、啊……?”弦汐慌忙张开嘴,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而后强作镇定地摇头:“没、没有。”她朝玄濯挤出一个生硬又不自然的微笑,眼睛闪烁两下,仍是没敢看他。
玄濯眼神定在她强颜欢笑的小脸上,那张柔润的鹅蛋脸纯美而稚嫩,头发被很乖地梳成一个马尾,经过白日的跋涉,有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边,平添几许慵懒可爱的味道。
她的衣着很简单,上身一件短袖白T恤,裤子甚至还是宽松的天蓝色校服裤,两侧各有两道竖直白杠。裤子虽肥,但不难看出下方包裹的是一双多么直而匀称的漂亮长腿。
——一点也不像高中毕业了的,如果不是那起伏婀娜的线条,说是初中生都有人信。
玄濯拍拍身侧位置,对弦汐说:“过来坐。”
弦汐倏然一绷,默了几秒钟,慢腾腾挪过去,坐在与他仅隔一只手掌宽窄的地方。
鼻腔隐约能闻到一丝浓醇的龙涎香。
她绷得像块铁板,极轻地闻嗅这股香,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玄濯问:“你考的哪个专业?”
弦汐小声说:“美术。”
“那可挺烧钱的。”玄濯说,“看来明澈老师没少资助你们。”
“……”弦汐静了静,道:“我以后,会努力赚钱还他。”
玄濯轻笑了声:“就算你有这个心,明澈估计也不会要。他资助你们是因为他孙女就是在那意外去世的,他为了给他孙女积德,就在那搞起了慈善。他给你钱你就安心收着吧,不用有压力。”
他喝完杯里最后一点茶水。
弦汐才知道这个事,愣愣地看着他侧颜,“哦,原来是这样。”
玄濯见她终于舍得抬头看自己了,心情竟颇为明媚。
不过接着便听弦汐说:“但是,那我也得还明澈爷爷钱。”
还挺犟。玄濯这么想着,随口又劝了一句:“他不缺这点。”
“那我再多陪陪他。”弦汐执拗道,“反正,我总得报答明澈爷爷。”
玄濯偏头瞧着她,眼底神色莫辨。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笑道:“很知恩图报啊,是个好孩子。”
弦汐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方才那丝松快和自在忽地尽数收敛起来,她低下头,绞着手指,又变成最初那副沉默怯懦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濯见状,索性揭过这个话题:“你说你进的美术学院,那应该是擅长画画吧?”
弦汐点头:“嗯。”
“擅长什么画?油画,国画,素描,还是水粉什么的?”
“国画。”弦汐温吞地说,“水墨一类……”
“哦——”玄濯拖出个长音,散漫得像是玩笑一般:“正巧我屋里最近想加一张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不如,你帮我画吧?”
弦汐怔住:“我?”
“是啊,你。”玄濯侧身倚着沙发靠背,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拨弄左手中指上、足有鸽子蛋大小的墨翠戒指,眉眼弯弯,“怎么这个反应,不愿意吗?我可以给你很丰厚的报酬呢。”
弦汐忙道:“没有,不用,我、我就是……不太自信。”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玄濯:“你……您,真的要我画吗?”
玄濯闷笑两声:“说‘你’就行,不用跟我那么客气。”
说罢他咳了咳,端正神情,眉宇间却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戏谑意味:“当然是真的,你放心,不管你画成什么样,我都会让人好好裱起来,挂在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他朝弦汐眨眨眼。
弦汐哽了哽。
……哪里放得下心啊!
她暗自崩溃了一会,拒绝的话完全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这可是你说的。”
玄濯笑盈盈:“嗯,我说的,你放手画吧。”
弦汐郁闷地撅嘴:“那你什么时候要?”
“今晚。”
“?”弦汐一脸茫然:“今晚?”
“是。”玄濯倾身凑近她,唇边仍是挑着的,眼底的光却晦暗幽深,宛如探寻到猎物的蛇,“我想亲眼看一看,你做这个的全部过程。”
弦汐呼吸一窒。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她蹙起秀眉,微微往后缩,不安地问:“学长,你……想要我画什么呀?”
玄濯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深深凝视弦汐片刻,随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坐直上身,轻松地笑:“你带作画工具了吗?”
弦汐被他变脸一样的转变弄得呆了下,“带了。”
玄濯站起来,走向她的小行李箱,“我帮你搬行李,我们去房间作吧。”
弦汐本想起身跟着他,听到后半句瞬间炸毛:“做、做、做什么??”她惊得声调都变了,直接跌坐回柔软的沙发,甚至还颠了两下,双手下意识抱住胸口。
玄濯回过头,却是满脸困惑,无辜道:“作画啊。”
“……”弦汐眼皮跳了跳,张嘴哑了一会,讪讪起身:“哦,作画啊,作画……那说‘画’就好了嘛。”
玄濯静静看着她魂不守舍地掠过他身畔,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
就在弦汐即将迈出下一步的时候,他从背后附耳悄问:“那你以为,我们要做什么?”
弦汐抬起的腿登时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半天没动。
“扑哧——哈哈哈哈!”玄濯没能忍住,放纵地笑出了声。
弦汐的脸在玄濯大肆的嘲笑声中渐渐红成一颗熟透的柿子,她忿忿推了玄濯一下,没有出现丝毫效果,又气哼哼地自个儿冲上楼梯,随便找了个房间钻进去。
门没等关上,便被不知何时拎着行李箱追上来的玄濯一手抵住。
仗着力气优势,玄濯将门缝推得相当宽敞,朝弦汐悠悠地笑:“生气啦,大画家?再气也不能扔了画笔不要啊。”他轻轻松松提起行李箱晃了晃,依稀能听到里面笔杆哗啦碰撞的声响。
弦汐从门板后探出小半张脸,黑溜溜的圆眼睛向上瞪他,哀怨又愤懑:“……坏蛋。”
玄濯当即笑得更开怀。
他克制住笑声,低柔地道:“好了,是我的错,不逗你了,放我进去吧?”
弦汐闷闷哼了声,松手让他进来。
玄濯走进房间,点开灯,随后放下行李箱,想帮她打开整理的一瞬又顿住,问弦汐:“你这里的衣服都收好了吗?”
弦汐回头一看,立马跑过来将行李箱摁住,惶恐中有一丝羞耻:“我自己收拾就行……!”
玄濯挑起一边眉:“可我现在十分热心肠,很想帮你做点什么来弥补刚才的冒犯。”
弦汐咬着后槽牙,与那双狡黠的金瞳对视:“不、冒、犯,一点、都不,不用弥补!”
“真的吗?”
“真的!”
弦汐眼圈都有点红了。
再欺负下去估计要给人气哭了,玄濯见好就收,风度翩翩地收回手站了起来,转身走到门外,“那你收拾吧,收拾好叫我。”
弦汐提防地往外瞧了又瞧,确认他真的背对这里没有偷看之后,才无声松了口气,整理起行李箱里的贴身衣物和画画工具。
……
“好了,你进来吧。”
弦汐擦擦额头上的汗,对门外的玄濯道。
玄濯重新踏进门的一刹,无端有些晃神——他还是第一次晾在外面干等别人,还等了这么久。
甚至仅是在等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收拾衣服。
真是邪了门了。
玄濯眨两下眼,甩掉奇奇怪怪的想法,跟弦汐一起坐到书桌边。
桌上摆着一尘不染的白纸,五颜六色的颜料以及调色盘,弦汐握着毛笔,问:“你想画什么?”
玄濯沉吟少顷,开口道:“一棵树。”
“树?”
“对。这棵树有五根树枝,交错着伸向五个不同方向,叶子像杨树叶,花朵是黄的,果实是黑的……树干很高,树冠也很茂盛,是一棵很漂亮的树。”玄濯喃喃着。
弦汐对那画面隐约有了个轮廓,继而问:“除了这棵树,还有别的吗?”
“有。”玄濯又答,不过这一次,眼里多了些难言的暗色,“再画一条黑色的龙,这条龙全身都缠绕在树上,缠得很紧,龙首张着嘴,伸着舌头,要去吃树梢的果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弦汐沉浸在脑海想象中的面容,身躯不知不觉地向她靠近,声音越压越低:
“龙的嘴是红色的,舌头也是。那条红色的舌头要先舔一舔果实,从果蒂开始,一直往下,把整颗果子舔得湿漉漉的,不断滴着涎水,果肉也都舔软,牙齿咬一口,就会溅出汁……才行。”
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仿佛也喷洒在了其他地方,弦汐眼神涣散着,握笔的手指微微发抖,腿根紧绷。
这是什么感觉……好奇怪。
肌肤下好似有细细的电流四处流窜而过,掀起一阵红热麻痒,弦汐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酸意涌动。
明明只是在陈述画面而已。
弦汐咬了咬唇,迫使自己清醒,然而手腕的轻颤却委实难以抑制。
不得已之下,她虚着嗓音,试图转移话题:“好、好了,这里我知道该怎么画了,然后呢?”
“然后?”玄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泛红的脸蛋,不知有没有过思索便回答:“没有了,就这些。”
弦汐弱弱道:“真没别的了吗?”
玄濯轻笑:“别人都巴不得甲方少提些要求,你怎么还主动要求增加工作量?”
“……”弦汐哑巴半晌,闷声道:“没有,我就问问。”
随后她提笔开始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