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叶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几乎所有见过他的人基本都会承认这一点,不论游戏还是法术,他几乎看一眼就能学会,深奥的经法理论也差不多是一点就通。
但比之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暴烈冷血更胜其父的性情。
玄叶五岁刚长牙的时候,牙齿第一次是用来吃饭,第二次是咬他爹的胳膊。
玄濯当时都想直接给他甩飞出去了,可转念一想这是他和弦汐的儿子,又生生忍了下来,把玄叶从胳膊上拔开,丢回他的小床里。
“我怎么感觉,咱儿子对我不太友善。”玄濯这般跟弦汐抱怨过。
弦汐道:“可能你陪他的时间太少了,又总是对他太粗暴,你试着温柔点呢?”
玄濯于是掬着温柔可亲的笑容,摸了摸玄叶的头。
玄叶一仰脖子差点给他手指咬掉。
玄濯之后再也没尝试过此类行为。
七岁时,玄叶无师自通学会了喷火,而第一个因此遭殃的是赤熘。
玄叶在七岁生辰宴上,一口火星子喷在他心宽体胖的六皇叔的衣摆,烧得赤熘满地跑,低头却又被肥大的肚子横亘其中看不到是哪里烧焦了。
事后,玄濯本想揍玄叶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可他手还没落下,玄叶连声的哀叫便软化了弦汐的心,最后只落得弦汐不痛不痒的一通训斥。
玄濯无奈地劝过弦汐:“你这样会惯坏他的。”
弦汐皱着眉,于心不忍:“他年纪还小,可能只是淘气……”
“那也不能纵着他啊,他怎么说也是天族的储君,必须得言行有度,处处都让人挑不出差错,不然如何能服众。”
弦汐觉得此言在理,于是道:“那,下次你要教训玄叶的时候,我不拦你了。”
然而玄叶经此一役却仿佛是学乖了,一直到化形之前都没再惹祸。
玄叶化形的时间比寻常龙族要早得多,十几岁便有了人形——那是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冶的相貌,综合了他父亲的硬朗英俊与母亲的柔美秀丽,美艳得令人过目不忘。
为了庆祝玄叶早早的化形,玄濯特地开办盛筵宴请四方,然而这场宴席却又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弦汐正在闭关期,并没有出席酒宴,玄濯在席上夸赞了玄叶一番后,本来要端起酒杯和众人一同饮酒,可杯底刚离桌便又落下。
众目睽睽之下,玄濯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几片干叶子。
他拿起一片,像是生怕有人没看到一般高高举起,表情却又十分自然,仿佛这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不好意思,内人担心我醉酒伤身,专门取了自己的叶子为我安神静心的,为了不辜负内人的美意,我先吃一片,再与诸位共饮吧。”
说罢,他的手又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待众人一个不落看得清清楚楚,才满意地收手,将叶片放进口中,神情满是沉醉地咀嚼许久,咽下。
席上一众人表情僵硬地看着他演完这出大戏,然后干巴巴地陪笑捧场,其中白奕也在笑,目光却瞧见玄叶白眼翻个不停。
白奕微一眯眼,笑意悠长。
宴席结束后,白奕悄悄找上玄叶,说那盒叶子极有可能是他父亲强行从他母亲身上摘的,而且因为他母亲不愿意,那叶子也许会变质,变成某种令人上瘾甚至发狂的物质,劝玄叶最好把那盒叶子换掉。
玄叶对这位二皇叔的话并不是很相信,毕竟他父亲看起来似乎相当不待见这位弟弟,还在宫里骂过他许多次。
但因为父亲得到了叶子自己却没有,玄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想了个法子——他将一盒一摔就炸的小炸药伪装成叶片的模样,偷偷替换掉了他父亲那盒里所有的叶子。
紧随其后的第二天,玄濯坐在桌案后办公,心浮气躁之际打算吃片叶子舒缓一下心情,结果牙齿咬住叶片的那一刻,叶子轰然炸响,刹那间连他那嵌着吕宋绿宝石的银耳坠都炸飞出去一只。
玄濯没用上两秒钟便猜出来是谁干的,第三秒钟便已将玄叶吊到了宫门口那棵树上,用皮带往死里抽了他一顿。
第78章 番外四 现代篇(一) 亲一下就要结婚……
十八岁这一年,弦汐考上了北平顶尖院校,清漪大学的美术学院。
出发前夜,她将行李收拾得妥妥当当,跟福利院陪伴她成长至今的众人道过别,于次日清晨,坐火车前往北平市中心。
时值盛夏,骄阳高高地挂在碧空上普照大地,绿野郊田与高楼大厦交替着划过窗外,车轮轰隆轰隆响个不停,乘务员推着装满零食饮料的小车从过道走过,尾音拖长的叫卖声透着些许困蔫了的疲惫感。
弦汐轻声拦住乘务员,要了一瓶矿泉水——旅途太长,她自己带的水已经喝完了。然后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欣赏窗外飞逝的风景。
行程从白天延续到傍晚,历经十多个小时,最后,火车在终点站缓缓停下。
列车员放好脚踏板,供乘客安稳下车。
离开车厢内满满的冷气、踏上站台的那一刻,高温夏风恍如热浪霍然扑面而来,霎时间闷得人喘不过气,弦汐挺胸深呼吸,勉强消去些胸腔里的滞塞感,随即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走下站台。
此时七点才过半,北平的天尚且亮着。车站大厅里,甬道出口处围着大堆的人,捧花的举牌子的,都在抻长脖子往前张望。
弦汐走出甬道后,左右看了看,忽而听到人群后方传来一声欣喜又苍老的呼唤:“弦汐!这里这里!”
弦汐循声望去,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小老头,正手忙脚乱地在人潮间寻找空隙露脸。
——那应该就是明澈老先生了。
资助他们那家福利院的孩子读书和日常生活的慈善家,现今在北平某三甲医院任职医师,这次听说弦汐考上了北平的大学,特地来接她。
弦汐绕过隔离带,小跑着到明澈身边,展颜一笑:“明澈爷爷好。”
明澈笑得满脸褶子:“哎!好!来,行李给我,你坐一天火车怪累的,这些我帮你拿。”说着他便要接过弦汐的行李箱还有书包。
弦汐连忙抓紧带子和把手,“不用不用,这些不沉,我能拿动。”
然而明澈坚持不肯放弃,弦汐推三阻四几番,实在争不过,只好把轻一点的书包给了他。
明澈接过书包后掂了两下,嘟囔着她东西太少,等明天还是什么时候得空,得再给她置办些日用品。
闲聊间出了车站大厅,明澈带弦汐走向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SUV,没等走近,一个俊秀儒雅的青年便从驾驶座下来,含笑接过两人手中的行李:“老师,学妹,我来拿吧。”
弦汐怔怔递给他行李箱把手,随后带着困惑看向明澈,
明澈说:“他是楚箫,我带的一个博士生,他也是清漪的,是你学长。”
弦汐了然。
坐上车,楚箫启动引擎,问副驾驶座的明澈:“老师,我们现在去哪?”
“哦,对。”明澈转头问弦汐:“弦汐,你几号去学校报道?”
弦汐说:“后天就去。”
“后天啊,那你这两天住哪?”
“我准备找个便宜点的酒店……”
“这怎么行?”明澈不赞同地皱起眉,严肃看着她:“那种太便宜的酒店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弦汐闻言,也有些犹豫:“可是,贵的我住不起。”
明澈想了想,道:“要不你先在我那住着吧,正好我明天带你去买东西,后天早上直接送你去学校。”
弦汐愣了下,不大好意思地摆摆手:“不、不了吧,那样也太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就这么定了啊。”明澈果断道,“楚箫,去龙湖。”
楚箫笑眯了眼:“好的老师。”
弦汐:“……”好吧。
北平的路一如既往地堵,车子以蜗牛一般的速度慢吞吞行进着,费了近四五十分钟才终于抵达龙湖。停车时,弦汐仍沉浸在繁华的夜景中,差点没反应过来。
楚箫帮忙搬出行李箱,又和明澈商量了下后两天的行程安排,旋即驱车离开。明澈转身招呼弦汐:“弦汐,这边。”
弦汐应了一声,紧忙跟上。
龙湖是一片别墅区,放眼望去,尽是豪宅香车,地面干净得连落叶杂草都不见,弦汐跟着明澈进了一扇古色古香的朱红大门,入目即是四四方方的小庭院,以及一栋中式装修风格的双层别墅。
顺着小径往前走,明澈带她进入别墅里面。开门时,灯火通明,弦汐眼尖地注意到,玄关处有一双锃亮的皮鞋。
一双不论大小或款式,都明显不是明澈会穿的皮鞋。
明澈显然也看见那双鞋了,他朝客厅喊了一声:“——玄濯?”
“!”弦汐瞳仁一缩,心脏莫名噗通跳了下。
明澈换上拖鞋往客厅走,“你还没走啊?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弦汐咽了咽口水,缓慢抬眸,望向客厅。
明亮灯光下,紫檀木沙发正中间坐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一双长腿懒散交叠,纯黑的衬衫西裤裁量考究,布料精细,极好地勾勒出通体完美而紧实的线条。
他正端着杯茶水,在平板上翻阅文件,黄金眼瞳反射着无机质的冰冷光辉,小臂处衣袖上挽,露出一只璀璨的钻表,以及冷白遒劲,青筋浮凸的肌肉。
听到明澈问的话,男人放下平板,闲闲一笑:“反正我今晚也没什么事,干脆就在这等您回来了。”
他侧眸一瞥明澈背后的小身影,“这位是?”
“这是我资助的一个孩子,叫弦汐。”明澈把浑身僵硬的弦汐拉到身前,“来,弦汐,跟……”
他一下卡壳,觉得叫“先生”太生疏,叫“叔叔”玄濯又不会乐意,叫“哥哥”更是亲昵得有点别扭了。他左思右想半天,想起玄濯也是从清漪毕业的,于是灵光一闪:“哦,叫玄濯学长!”
弦汐细白的手指紧绞在一起,怯怯地垂着眼,“玄……玄濯学长好。”
声音又软又低,仿佛猫崽叫。
玄濯微微挑眉,那对金瞳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明澈道:“这孩子今年高中毕业,刚来北平,后天就要去清漪报道了,我看她在这边没地方住,就带她到我这住两天。——来,弦汐过来坐。”
跟玄濯介绍完后,明澈带着弦汐往沙发走。
弦汐迟缓地迈开腿,紧贴沙发边的扶手坐下,腰板笔直。
明澈坐在两人之间,正想跟玄濯继续聊医院那个药代的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眯眼看了下号码,接通电话:“喂,小李?”
通话那端不知说了些什么,语气很急,明澈听着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挂断电话后,他抱歉地对玄濯说:“医院那边来了个患者,我得过去一趟,你今晚就先回去吧,以后有时间我再找你聊。”
玄濯笑笑:“您去吧,我跟小学妹说说话再走。”
弦汐腰背一紧,指腹捏得泛白。
——跟她说话?为什么想跟她说话?他想说什么……难道他认出她了?
明澈奇道:“你跟她说什么啊?”
玄濯坦然道:“讲讲清漪的情况,北平哪里好吃好玩之类的。”他松弛地靠着沙发,“这小妹妹既然是您资助的,我自然也得尽我一点绵薄之力,帮扶她些。”
弦汐眸光凝住,微微黯淡。
玄濯能愿意帮弦汐那再好不过了,明澈也没多想:“那你跟她聊吧。”他转而对弦汐道:“二楼两头都有空房间,你随便选一个用,行李要是拿不动就让你玄濯学长帮你拿,我先走了啊。”
弦汐下意识很懂事地“嗯”了一声,盯着他离去背影的目光却满满都是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