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猛然回头一看,她身后的那幅画卷,竟是所有画卷中的异类。
无数座墓碑在春灯王都图里每个人相应的位置浮现而出,而易无事,甘流生,庄曲霄他们此刻所在之地,竟然也对应了画卷中空出的墓碑位置。
比刚刚那种猜想更加可怕的可能,陡然在江载月心中浮现而出。
果然下一刻,罗仇魔低沉道。
“小江长老不好好准备宗门大比,跑到我的洞府里来做什么?”
眼看罗仇魔没有第一时间对她动手,江载月索性大着胆子道。
“我和易庙主他们来找庄长老,甘流生和庄长老来找他们失踪的弟子,只是我们都遇到了一点意外。罗长老能为我解惑吗?我们之前为何会进入这幅画卷里?罗长老洞府里的这些画卷,都来自于何处?”
罗仇魔灰色阴鸷的眼倒映着她的面容,他轻松道。
“小江长老不是猜到了吗?这些画,当然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江载月定定望着罗仇魔唯一露出的灰色眼眸,“长老,也是……应无生?”
“应无生?这个名字我都有些记不得了。”
罗仇魔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与应承华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的本名,应该是叫应承华,应无生只是我作画才会留下的名字。”
听到这个回答,江载月心中有种淡淡的崩溃,罗仇魔也是应承华……够了,他是不是有什么cosplay加套娃折磨人,玩弄猎物再自曝的小爱好?
她也是他这个play的一环是吗?
她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当是配合罗长老的演出。
“真是厉害,如果长老不说,我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呢。长老难道很喜欢这种让自己的化身彼此厮杀,再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的游戏?”
罗仇魔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眸里却没有透出任何兴奋愉悦之意。
“这不是游戏,我也并非存心戏耍旁人。”
罗仇魔黑色的眼瞳像是一场阴霾沉沉中的大雪,他在此刻似乎变得格外坦诚道。
“我是应国的大皇子,只是拥有异族血脉,眼瞳异色,模样怪异,父皇与母后也都不喜欢我,我分到的封地也最小最偏僻。去往封地前的最后一个春灯节,我偷偷爬上宫墙,画下了这幅春灯王都图。只是我不喜欢我原本的异族模样,就将画里的我变了一个样子。”
“那一夜,我看着我的画,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是人人推崇,父母喜爱,当之无愧的太子。”
“可是第二日梦醒的时候,我看见我画中的应承华走了出来,我把那个人杀了,然后把我画的那幅画烧了。”
“然后,我得到了一座墓碑,一座没有名字的空白墓碑。”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魔陨之地里的那些墓碑,都是应承华?”
罗仇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冷漠的语气像是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封地,打过仗,砍过想要入城的敌酋,王都有多少人畏我如蛇蝎,封地里就有多少人敬我如神。”
“然后,妖魔就出现了,凡人对于妖魔而言,弱得就如同一群蝼蚁……应国没了,我的封地也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有人护着我逃了出来,躲进了荒山里。我又想起了我曾经画的春灯王都图。那是我唯一遇见过的真正神异之事。”
“所以,我又画了一幅春灯王都图,用血画在沙石上。这次的春灯王都图里,走出了许多个画人,这些画人都像是真的人一样,他们有血有肉,但是和我一样弱小……我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假人给妖魔充当祭品,我杀了他们。”
“然后……亲眼看着画人被我杀死的那个应承华,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座墓碑。妖魔追了过来,他甚至亲手将妖魔也困进了墓碑里。”
“画里走出来的应承华……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罗仇魔像是陷入了彻底的回忆当中。
“他不惧怕妖魔,他一心想要光复应国,而且,被他困进墓碑里的妖魔,真的能为他所用。可是他的墓碑困不住我……因为,他是我画下的应承华,他控制了那些墓碑,也代表着我能控制住那些墓碑。”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应该将‘应承华’这个名字让给他,他才是应国百姓,父皇母后盼望的那个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圣君。所以第三次被他困进墓碑后,我已经不打算从墓碑里逃出。”
“我看着他,看着他用着我的名字,用着我想要的面容和品行,完成所有我所有不能完成的愿望。然后——”
罗仇魔垂落的眼眸透出比先前更冰冷发寒,让人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灰海之下的暗芒。
“他在登基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墓碑。”
罗仇魔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寒冷至极的冰块互相碰撞。
“我后来终于明白,他原来还是我画下的那个假人,假人满足了所有的心愿,就变回了死人。”
“我重新从墓碑里爬了出来,我不再用应承华这个名字,我想要继续完成我没有完成的心愿,想要将这个世界的妖魔都杀光。可惜,妖魔就像杂草一样,怎么杀都无法除尽,我和那些墓碑的联系越深,借用他们得到的力量越多,也就变得越来越像一座无法动弹的,活的墓碑。”
“我又开始作画,可是这一次,我画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应承华无法变成活人,有些即便成为了活人,也会在某一日变成空白的墓碑。但幸好活下来的应承华,也能画出更多的应承华,我又撑了很多年,还终于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画出的应承华,要忍受足够多的痛苦,才能长久成为魔陨之地的墓守,才能长久分担我受到的墓碑侵蚀。”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理由,一个视我如仇寇,支撑这片魔陨之地的借口。”
罗仇魔停下了所有的声音,他深灰的眼眸凝聚着让人无法呼吸的压力望向她。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事,现在该小江长老回答我——”
“你为什么能从魔陨之地里安然无恙出来?又做了什么,竟然让现在还活着的最后一个应承华,不顾应国百姓和他的双亲,为你而死?”
“还有,你是怎么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魔陨之地的新墓守?”
第152章 宗主苏醒?
江载月还没有从罗长老说的这些事情中回过神来, 又听到了这几个死亡提问。
她明白这次没这么简单能混过去,索性半真半假道。
“这与我的异魔有关,罗长老想要亲自试试吗?”
她清楚罗仇魔的精神值不是那么好扣的, 可也还是想要试试,她与罗仇魔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大?扣一点他的精神值, 到底需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果……如果她最后的后手都奈何不了罗仇魔, 江载月感觉也没有必要再无谓地挣扎下去了。相当于拥有无数异魔能力的罗仇魔,根本不是她, 哪怕是加上其他人道长老所能抗衡的。
罗仇魔灰冷的瞳眸注视着她,如同凝望着一只丝毫不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蝼蚁。
“好, 我也想看看小江长老的威力。”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罗仇魔, 她想要看清楚他身上的精神值,可是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窥探着宗主精神值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土石挤压的重力,像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压碎她整个身体, 江载月似乎看到了无数个膨胀变化着在她面前放大的数值。
可她也已经不再是当初宗主面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她自己, 即便看不清那个数值,她的清醒意识也足够支撑她毫不犹豫地扣掉了一点罗仇魔的数值。
罗仇魔的声音终于不再毫无波动,像是石头砸碎的冰冷湖面。
“你的异魔, 倒是有些潜力。”
江载月头晕目眩, 扣除了比她强大太多的修士精神值, 代价就是她自己的精神值也跟着哗啦啦往下掉,到现在还没有停下去的趋势。
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似乎都带了一层闪光加叠影,幸好她出于谨慎,只扣除了一点,不然江载月都怀疑不用等罗仇魔出手, 她就能死在扣除精神值的反噬当中了。
罗仇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似乎透着点遗憾的意味。
“若是你修炼的时间再长一点,或许真能威胁得了我。”
江载月:……原来罗仇魔也知道这有多离谱。她这进入观星宗都没半年,就让她独自对上最大反派boss,她现在能撑着没有立刻求饶,完全是因为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主要还有也不知道求饶后罗长老能不能放过她,万一不能那不是白让他看笑话了吗?
江载月尝试道,“既然如此,罗长老能放我回去修炼多些时日吗?”
罗仇魔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
“在小江长老看来,我是如此心慈手软,放虎归山之人吗?”
江载月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她能感觉到罗仇魔现在没有对她下杀手的意思,但他又不肯放她回去,联系着罗长老刚刚告诉她的隐秘,她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能无比接近答案的猜想。
“罗长老想要在我身上研究出抵挡魔陨之地侵蚀的方法吗?”
罗仇魔这次倒没有反驳她的话,他以着几乎让人觉得是狂妄的口吻沉声道。
“我若不受此碍影响,即便是宗主出山,我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般在此刻炸响。
“真的吗?”
听到这道无比熟悉,仿佛刻进了血肉里的声音,江载月睁大眼睛,大喜过望地看向发声处。
“祝……宗主,您醒了!”
与她记忆中的无数条雪白腕足的模样不同,祝烛星的真身有着近乎能将洞穴照亮的,仿佛流动着月光的银发,他的面容与她曾经见过的黑发宗主一模一样,简直不像是人能拥有的相貌。而他眉眼间原本的锐利冰寒,还有霜冷如月的淡色眼眸,在看向她时融化为泛着粼粼月光的深海。
“嗯,我醒了。”
只是这片深海看似平静,他的身上却不自觉的带出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恐怖威压。
他淡色的瞳眸落到罗仇魔身上,从淡如银华的白慢慢变为浓郁得能吞噬一切的漆黑。
“我不在的时候,你违背了宗规吗?”
江载月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恐怖之处,罗仇魔的灰色瞳眸就已经在瞬间被内部极高的压力冲爆,漆黑的铁甲中,他空洞的流着血肉的漆黑眼眶里,缓慢继续长出灰白的瞳眸。
他不敢再看祝烛星一眼,只是如同每一次觐见宗主时的那样,穷凶极恶的野兽只会在比他更大也更恐怖的怪物面前,承载着比魔陨之地的侵蚀更恐惧与敬畏的死亡威胁,弯下腰身,再缓缓跪下。
“我没有违反宗规。”
所以,祂不能杀他,不能像轻易碾碎其他长老的骨头,抽拔出他们的异魔,一口一口缓慢在所有人面前吞噬掉异魔的血肉一样,用那种比天道长老更不似人的方法吞噬他。
承载着魔陨之地的侵蚀多年,罗仇魔几乎要以为自己也快要化为一尊无情无欲的石碑。
然而在宗主面前,无论他如今能发挥出多少尊异魔的战力,只要看着祂那张不似人的面孔,罗仇魔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作为凡人,恐惧绝望地看着无法抗衡的妖魔一点点靠近,只能听天由命的绝望感。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怪物还活着?
祂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快要彻底消亡了吗?
如果早知道祂还活着……
罗仇魔深深地低下头,他第一次如此懊悔和痛恨自己作出的决定。
如果他能够再等一等,等到祂彻底离开再动手……
……
眼见着祝烛星出来了,还没动手,她眼中的恐怖boss罗长老就已经一副跪地求饶,丝毫不做抵抗的模样,江载月在一瞬间不由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不是,罗长老真的不出手和宗主打一下吗?
这样真的会显得在魔陨之地里的时候,担心宗主打不过罗仇魔,还在思考要不要劝宗主退位的她有点呆啊。
江载月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