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在湖边,忽然泛起了大雾,雾气越来越浓,三步以外全都看不清。她抽出佩剑,企图以剑气驱散雾气,一剑挥下,浓雾朝两旁分开些许,露出一小块空地,但很快又合拢起来。
这雾气不对劲,想到先前在湖边的黑影,心生警惕,提剑慢行,边走边计算着距离。
就在快要围湖一周的时候,雾气渐渐稀薄起来,远处出现了房屋的约影。
郡主快走两步,却发现是先前带洛颜他们来过的,关押那三人的小屋。自己竟然没走多远。
不过浓雾中,人不辨方向,自己刚才可能走了回头路也未可知。好在这三间小屋离通往湖心的小路也不远。正准备走过去,忽然发觉有一间屋子似乎不太对劲。
那间屋子的门开了一道缝隙。
用作关押的房间,就相当于一座牢狱,自然不能允许“犯人”随意出入。门上是她亲自设的阵法,不能随意打开。
是谁打开的?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郡主立即跑过去,推开门,便看见裴道君七窍流血那一幕。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绝无虚言。”
众人心道离谱。刚才所有人都在湖边,怎么没见着起雾?而且刚才湖边那么大动静,你一点没听到?
用这借口还不如说自己刚才拉肚子在屋里休息了呢。
柳子峤问:“空口无据,叫我怎么信你?”
郡主冷笑一声:“你的信任很值钱吗?”
柳子峤噎了一下,不知怎地,脑子里竟然回响起洛颜那句“伤她的心,你不配当她丈夫。”
是错觉,世上伤心人何止她一个,水兰不伤心吗?
一念及此,心中对郡主的憎恨又踏实了些,他道:“那裴道君的死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为什么拿着你的药囊。”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这种药囊我有很多个,丢了一个怎生察觉得出来?”郡主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郡主女弟子将刚才湖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郡主听说那东西只是跑了,或许并未离开,心中更多了几分烦闷,不耐烦道:“或许他是被妖兽杀的也不一定。”
柳子峤道:“若不是你将他关在这里,他怎么会出事?”
聂游帮腔:“你明知道湖边有古怪,还故意让裴师兄住在湖边,你还封住了他的行动,让他遇到危险跑都跑不了。知道郡主看不上我们重楼门,你恨我姐姐得到了郡马的爱,而你得不到,可你也别迁怒别人啊。为什么郡马不喜欢你呀,不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郡主瞪他:“聂游,我跟郡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聂游不屑一顾:“你乐意跟郡马说话,郡马乐意理你吗?”
“你说什么?”郡主双眼一眯,伸手找来佩剑,剑尖指向聂游,抬手便刺。
聂游吓得大叫,躲在柳子峤身后。柳子峤剥开腰间葫芦朝郡主挥去。挥到一半才察觉不对,郡主刚才那一招根本没使力气,显然就是摆个架子吓唬吓唬聂游。可自己竟然以为郡主要下杀手,于是自己真的对她出手。
此时已然收不回来,黑雾冲着郡主脸上飞去。好在郡主剑法极佳,一剑挥下,将黑雾斩了个粉碎,自己毫发无损。
她冷笑着看着柳子峤,却一言不发。柳子峤正想上前解释,忽然听聂游叫道:“痕迹!地上的痕迹!”
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四五尺长,一寸深,横亘在他和郡主之间。
郡主愣住了,刚才只有自己出手,这痕迹是自己划下的?
众人更吃惊,这痕迹不久前才讨论过一番,因此记忆犹新。有人学着夏小余的样子往里扣了两下,其他人凑过来看,只见里面的泥土是干的,外面的是湿润的,和那鞭痕一模一样。
“陈持盈!杀了水兰的人是你!我要你陪命!”
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余两件屋子早已打开,长卿门那位爱慕聂水兰的道友冲出来就要和郡主拼命。
几个郡女观弟子将他拦住,却有郡马的宾客窃窃私语:“原来是郡主下的手啊?这么狠。”
柳子峤质问:“是你吗?”
郡主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原本长什么样子来着?很好看,很秀气,秀气得像个女孩子了,眉梢眼角全是美。可到底怎么个美法,却又变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雾。
听见锁妖塔倒了的时候,她说不上来心里是失落还是释怀。一切的开始是锁妖塔,一切的结束也是,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终。
她把剑往地上一扔,闭着眼睛笑起来:“对啊,是我,我不仅杀了她,我还想杀了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快要飞上天。
“把她拿下了!”郡马的宾客一齐上前,将郡主团团围住。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掠到郡主身边,挡在她身前。
“洛河神女跑来碍什么事?闪开,和你的账一会儿再算。”
“郡主和神女一路货色,喜欢当小三,离了男人活不了。”
刚才被洛颜救下的人道:“神女快退下,不然连你一起骂。”
“那就骂我吧!”这么多年了,她被欺骗被伤害,就像地里的小白菜。日子过得无比艰难。她知道不容易,就不忍心再让别人也不容易。
她牢牢护住郡主:“柳道君,你当真不明白郡主的意思吗?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吗?”
柳子峤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不是她。可他不愿相信。
却在这时,郡主拍了拍洛颜的肩膀,目光落在洛颜手臂的伤口上。
洛颜喜欢穿白色衣裳,因为白色代表纯净无暇。可她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出了事又喜欢往前冲,一身泥合着一身血是常有的事,衣裙过不了多久就花得没法看。
郡主很轻地对洛颜道:“洛河神女,无论什么时候,都别让自己太狼狈。”
她越过洛颜,对众人道:“行了,把我抓起来吧。”
郡主最后是被长卿门的弟子带走的,没有离开郡女观,只是暂且关在了湖边小屋里。此事关系重大,但郡主不能轻易审问,还得向尧山请示。
天色渐亮,折腾了一个晚上,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这样的局面。人们兴致缺缺,疲惫上涌,纷纷回去休息。
灵思换了身衣裳来找洛颜,洛颜不累,心里却烦得很,既想把妖兽赶快找出来,又想向柳子峤证明郡主是无辜的。
可每一件事都那么难,完全没有头绪。
夏小余道:“你抽妖兽的时候没用全力对吧?以你的能力,一鞭子下去,那妖兽早就魂飞魄散了。”
洛颜点头:“我记得你说的话,想着万一这妖兽还有用,能证明郡主的清白,就没一下子把它杀死。对吗?”
夏小余赞赏:“很对,你跟我来。”
洛颜跟着他又回到了湖边。
此时薄日初生,湖面上镀上一层金光。夏小余找到一棵大榆树,示意洛颜藏在树后。
这个季节,榆树已经开了花,淡黄色的一小串挂在枝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结了榆钱,摘下来炒鸡蛋吃或是煮汤,味道都鲜美得不得了。尧山老祖最爱吃这道菜,从前,每次仙门集会,听说只要有老祖出席,席间定会出现这道菜。
这菜式其实简单得很,榆钱儿也不是稀罕物,到了时节随地一捡一大把,都是没钱买新鲜蔬菜的老百姓吃,王室贵族根本见不得这种东西。
但老祖喜欢的人从小爱吃,老祖起初嫌弃,但渐渐习惯了跟着她的喜好来。吃她爱吃的东西,去她常去的地方。
洛颜心里一阵莫名的刺痛。
这时,夏小余伸手抚摸上这棵榆树,这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冠巨大,一看就知道是栽在这里很久了。他抬头望着树干,轻声道:“榆能为舟,刚不易折,乃良木也。”
洛颜浑身一震,满脸惊骇地看向他。
第11章
尧山老祖是当世飞升第一人,他曾贵为王室世子,后来王室灭亡,他沦为质子,受尽折辱。后又入仙道,开创尧山派,最后修行圆满,大道飞升。种种经历使得他像一个传奇般存在。
或是出于对传奇的崇拜,或是出于对飞升的渴望。有这么一群人专门凑在一起研究尧山老祖的言行,他们打听老祖的行踪,在老祖出现的场合等候,观察老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并将这些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刻印出版,起名《尧传》。
《尧传》中就有这句话的记载:“榆能为舟,刚不易折,乃良木也。”
意思是说,榆树的“榆”这个字,和“俞”同声,“俞”原本是“独木舟”的意思,榆木是用来做独木舟的材料,坚硬却不易折断,是有用处的好木材。
相似的容貌、手心的黑痣、相似的饮食习惯、相似的鉴赏能力、相似的神情还有相同的话。普通人会知道那么多?普通人会看见妖兽也不害怕?
一颗心猛烈跳动起来,会是他吗?
如果真是他怎么办?不想看见他,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事,可是郡女观的事还没处理完,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
赶他走?
凭什么呢?尤其这里还是郡女观。
念及此处,忽然又想到,郡主认没认出来?或许认出来了吧,只有自己不知道,毕竟自己是个不重要的人。
他也没故意想跟着自己,顺路罢了,或者给自己请个免费打手,力气大但人傻的那种。
他到底来做什么?
要不要问他身份?
洛颜兀自天人交战,忽然听见“哎呦”一声。
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夏小余掌心一片鲜红,问;“怎么了?”
夏小余指了指树上凸起的疙瘩。榆树树干并不平滑,有许多凸起,其实是虫瘿蛀树后形成的厚茧,一颗颗盘踞在枝干上,经年累月成了疙瘩,坚硬且硌手。
“没事,就是听过一句赞叹榆树的名句,又忽然见到这么大一棵榆树,才想摸摸看,结果一不小心。”
洛颜呆愣愣地:“啊?”
确实,这句话是《尧传》里的名句,读过书的人都会,没读过书的也听人念叨起过。单凭这一句就认为他是那个人,好像也没什么道理。
夏小余没有多余的手帕,好在他里面衣裳干净,沿着衣袖一撕,就得了块干净布。就着湖水把手洗了洗,就胡乱缠在了手上。
洛颜更加放心,那个人可不会这么做。他爱惜形象,不会随便撕扯衣裳。更爱干净,不会随便触碰湖水、河水这种上游不知发生过什么的水源。
不由得心中更加唾弃自己,怎么老怀疑别人?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般,见每个人都像他,难道自己心里还想着他吗?
不能不能!她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一低头,看见他包扎得歪歪扭扭,便托起他那只受伤的手,重新包扎了一遍。
夏小余就一直低头看着她,目光柔和。见她做完这一切,他顺手拉住她,把她带到大榆树后面,示意她藏好。
洛颜不解:“我们这是做什么?”
夏小余道:“我们等人。”
洛颜问:“等谁?”还要藏起来等。
夏小余不答,却看着洛颜。
晨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撒在她脸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碎金。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睫毛却又黑又长,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是淡粉的颜色,却很柔软,像是初春的桃花。
“神女姐姐,我之前帮过你一次忙,对不对?”
洛颜愣了下,很快想到他说的是黑熊岭村断足魔的事:“当时匆忙,还没来得及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