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过去试试。”洛颜速度快,一个纵身就跳到河里。
还没游开,后面就传来一阵叫声,好几个长卿门弟子叫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刚才她站过的那块礁石,此时迅速下沉,比其他几块都沉得更快些。
她看着礁石发愣,身体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直到旁边有人来拉她才回过神来。景南星焦急地朝她喊道:“洛神女快回礁石上来,人一少石头就往下沉。”
虽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但景南星站的那块已经沉没到水面下,河水漫过两人小腿。洛颜立即往回游,却在爬上礁石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又跌落回河里。多亏景南星和崔子峻伸手拉了她一把。
景南星见她面色惨白,便问:“你怎么了?”
洛颜从礁石上移开目光,摇头。
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礁石还在不断下沉,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岸边也游不过去,眼下还能落脚的只有先前那艘载满了水鬼的船。
崔子峻咽了咽口水:“这船会不会就是洛河夜哭的‘阵眼’?”
景南星喷他:“你敢上去?”
崔子峻吸气挺胸:“有、有何不敢?”他扯下腰间药葫芦,催动着里面的法术,却还没等他的葫芦有反应,他站的礁石也猛地沉了一大截。
景南星喝道:“赶紧停下!哎,我们刚才也试过,但一用法术,就沉得厉害。”
崔子峻道:“咱们几个都是五行属水,重楼门几位如何?”
重楼门几人诧异:“我们也是。”
岸边,虞栗楠朝着夏小余的背影瞪了一眼。
却在这时,洛颜在在礁石上一点,凌空跃到了船尾。不知为何,那些水鬼都集中在船头,船尾只有一两只。
那礁石果然又飞速往下沉,洛颜迅速抽出红绫在船上一抽,一瞬间,水花裹着木屑溅起,后半截船身裂开。几只水鬼朝她扑过来,被她用红绫抽进河里。
于是这小半截船身便空空荡荡地漂在了水上,长卿门几人拉着重楼门弟子一起游了过来。
洛颜自己却不上船,她转身朝着前半截船游去。她刚一靠近,船上水鬼就朝她扑来。她见一个抽一个,不一会儿就把周围一众水鬼都抽到了河里。
崔子峻和景南星小声道:“我怎么感觉洛河神女心情不好?”
崔子峻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很想抽人,但又没办法抽人,所以抽几个水鬼发泄一下。
可景南星却不回答他,他朝景南星脸上一看,只见景南星双眼盯着河面。他也望河面上看去,这一眼直接惊得他跳起来,他们这半截船身下有一个硕大的黑影游了过去。
这黑影像条大鱼,也像个人。
这一跳,直接惊动了那黑影。船底立刻溅起水花,尚未看清那影子是个什么东西,就觉浑身一震,那影子直接把他们的船板撞散了。
洛颜抽那水鬼的时候,倒也没忘了身后小船上这些药宗弟子。此时收回红绫,缠在他们腰上,一个个拉上了大船。
众人狼狈地爬上船,朝洛颜道谢。
乍一闻见这么多生人的气息,水鬼更加疯狂。洛颜右手不收回红绫,左手化掌为刃,割破右臂,鲜血涌出。她在伤口上抓了一把,将血丝化作锋利的细线,朝着水鬼袭去。
岸上众人一直看着这一幕,有人好奇道:“洛河神女还会救人吗?”
他们隔得远,声音传到一半就融化在河水里,除非耳力极佳的人能听到只言片语,比如高若怀。
高若怀现在很想站起来喷那说话的人。
看到他们就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固执己见的?为什么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而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但他尚未站起,就觉得船身猛地晃动一下,紧接着就如那礁石一般往下沉了一寸。与此同时,河面上传来“扑通”一声,一只惨白的水鬼落入了河里。
静了一瞬,崔子峻咬着后槽牙:“有没有天理!人少了礁石会沉,鬼少了船也会沉。干脆大家一起下河游水啊,来呀!”
他坐得最靠边,这么一嚷,若不是身上还绑着洛颜的红绫,整个人定会落入河水中。
景南星把他往里拉了拉,却发觉船又往下沉了沉。这么下去,这船也得像那礁石一样沉入河底。
见此情况,洛颜改抽为缚,但那些水鬼却像是开了窍,一个个往河里跳,眼见船又往下沉了一大截,偏生这些水鬼入水即化,想捞都捞不上来。
崔子峻咬牙切齿:“有没有人想个办法?咱们就这么看着神女一个人使力?”
景南星恨恨道:“想着了!想出来会不说吗?”
忽然,高若怀叫了洛颜一声:“洛神女,岸上那些人叫你往船上提水。”
洛颜眼风扫向河岸,却见站在众人之前传声的是陈持盈。
她一袭紫衣猎猎,运气成声,隐约传来,却不连贯。于是她便一直重复,高若怀听了几遍,终于拼凑出来。
崔子峻道:“对!这是个方法!既然船上变轻会下沉,变重不就又浮上来了?舀水是吧?我们来!”
他便就着自己靠外,拿手往船上掬水。又嫌慢,干脆脱了外袍,兜着河水往船上运。
高若怀阻止:“郡主说,不能这么着。”
“为何?”崔子峻问完,自己就明白了。一兜水运上来,船沉得更快了。
陈持盈也想不明白,便问给她出主意的虞栗楠。虞栗楠道:“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他躲过陈持盈的目光,悄悄问夏小余:“这是怎么回事?”
夏小余表情冷淡得像是不想和他说话:“船沉不沉不是靠重量,是靠上面的法。你看着。”
洛颜收回目光,叫了声:“景道君。”
她这一声软绵绵的,景南星浑身一激灵,应道:“哎,洛神女,怎么了?”
洛颜道:“把这些水鬼当作人,你能瞧出他们多重吗?”
药宗弟子炼药,也治病救人。给人瞧病讲究望病,一眼看过去能看出这人有无异样。伤病算异样,过胖过瘦也算异样。景南星专修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身高几何,体重几斤,此时问他算是问对人。
“一百斤有余,一百一十斤不足。”
“多谢你,你能再帮我个忙,找找船舱里有没有大箱子吗?”她说着抽回了捆在这些人身上的红绫。
崔子峻立刻起身:“这有何难?”
他就要往船舱里冲,迎面险些撞上几个扑过来的水鬼。大概是有洛颜在身后,他胆子也大起来,矮身躲过水鬼伸过来的双手,一掌拍在水鬼腹部。
可这一掌就像是拍进烂泥里,被紧紧吸住,拔不出来。其余弟子赶紧上去帮忙,两三人按住水鬼,两人拉崔子峻,好险是将他拉了出来。
那水鬼没两下就挣脱了,又朝着崔子峻扑来。崔子峻大叫一声。
洛颜处理完眼前两只水鬼,听见声音,立刻反手把缠着崔子峻那只抽开。
岸上药宗弟子道:“原来这水鬼这么难对付吗?我看洛河神女一鞭子一只挺轻松啊。”
嵩山派弟子道:“是你们药宗太弱吧?要让我上去也是一剑一只。”
陈持盈转头:“别说大话,长卿门自从那场灾祸之后,就开始药法双.修,体术和法术都不差,应该是水鬼真的难对付。”
“那也不至于差那么多。”
陈持盈道:“教你一剑切断一艘船,你试试?”
这弟子小声嘀咕:“泡河里太久木头糟了。”
陈持盈不理他,看向洛颜。
船舱里当真有好几只木箱子,很沉,但足够大。洛颜搭了把手,把箱子搬到船板上,对众人道:“不是重量,是泥沙。水鬼入水就不见了,因为他们不是人,是泥沙。”
她说话间又有几个水鬼要跳河,她拿血丝缚住拉回船上。手指一用力,绞断了水鬼一条手臂,淤泥就从断口处涌出来,一股常年淤积在河底的腐烂臭味扩散开来,景南星等人纷纷捏住鼻子。
但这淤泥像是活的,在船板上自己蠕动起来,像条爬虫,带着这条手臂又和水鬼连了起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砍不断杀不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扔进河里。但扔进去,船就沉。左右都是无解。
“但他们跳下去,我们也可以再捞泥沙上来。一个人跳下去,再捞一个同样的人上来就行了。但不能是水,这些人不是水,是泥沙。”
众人琢磨了几遍,明白过来。刚才往船上泼水是不可行的,因为船上这些人不是水做成的,只是把水兜上来反倒增加了船身的重量,船自然会下沉。但如果是舀起河底泥沙,相当于把跃入河水消失的水鬼又捞了上来。
崔子峻脑子快:“我懂了!不是重量的问题,是五行,这些水鬼属土!洛河夜哭秘境也属土。所以咱们的水系法术被压制了。”
景南星却问:“从河底捞淤泥容易,但要怎么保证拉上来的泥沙和水鬼一样重呢?”
洛颜道:“算重量和大小。大小相同,泥沙是一个半人重。人重百斤,水鬼就重一百五十斤。泥沙比水重一倍半,就能知装多少泥沙。”
她沾了点儿水在地上写写画画,药宗弟子啧啧称奇:“神女还会算术呢。”
洛颜手一顿,起身抱起一口箱子,松了松箱子口的木板,拿红绫系着顺到了河底,捞上来大半箱子淤泥,悬在船边。
那些水鬼变不往下跳了,又朝着洛颜几人扑来。成群结队,比先前猛烈许多。
先前的伤口已经结痂,洛颜伸手撕开,鲜血又涌了出来。
崔子峻忙从她手里接过红绫:“就盛这么多是吧?我们来这个就行。”
洛颜点头:“辛苦你们,我打水鬼。”
崔子峻一顿,双手遏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一直以来都是洛颜照顾他们,可他们不仅误解她,还伤害她。
有人恩将仇报,有人却愿意以德报怨。
崔子峻有些哽咽:“对不起,是你一直辛苦了。”如果能离开,他也想为洛颜做点什么。
洛颜似乎顿了一下,但四周嘈杂,她恐怕没有听清。洛颜挥掌推开两个冲过来的水鬼,提膝拦下第三个。
无暇多想,崔子峻赶紧干活,几人打捞上来几箱子泥沙便叫洛颜,洛颜恰好捆住了同样多的水鬼,一掌将这些水鬼推下船去。
船终于没再往下沉。
但这些水鬼落入河水中便融进了船边徘徊的黑影,直到最后一只水鬼被扫下船,四周静悄悄的,黑影却越来越深,在船底游来游去。
药宗弟子大气都不敢喘。
黑影不攻过来,便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洛颜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崔道君。”
崔子峻轻声回:“啊?叫我?”
洛颜看着他的眼睛,表情无比诚恳,一字一句清晰道:“当年,我不是有意让大家遇到危险,那一家三口好可怜,我想救他们。”
她说的是洛河夜哭的由来。
当年天裂后,外海人在洛河制造水患,仙门弟子原本商议好了一起去阻拦,结果半路遇到被水冲走的一家三口。
若不及时拦住外海人,还会有更多洛河畔居住的百姓受灾,会有无数个一家三口被水冲走。众人劝洛颜以大局为重,可洛颜偏要先救下那三人,结果因为她这一变动,外海人没拦住,水患成灾,洛河沿岸无数房屋被毁,无数居民被水卷走,失去家乡,失去生命。
本来因为和尧山老祖结契之事,人们对洛颜就颇有微词。这件事之后,人们对洛颜日渐憎恶。加上后来长卿门灭门、萧山派宝物被盗,许多事都能和洛颜有几分联系,洛河神女终于成为一只过街老鼠,被人们喊打。
“但那些事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证明,但不是我。”
她现在的模样很狼狈,一身衣裳已经花的不成样子,头上还挂着水草,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可看人的眼神清澈,目光定定,像是在说,你们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随你。但我是干净的,任何污脏都无法将我掩埋。